半夜,天聚了云,雷声轰鸣后开始下起了暴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夏雨多如毛,今年的夏季之前连着几月没下雨,可把庄稼人给愁坏了,半夜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也算解了大地的饥渴。
第四日太阳公公的脸蛋终于露出笑脸,晓星星刚在用早饭,就见晓银河背着日前替他做的书袋,小脸全是笑的来到四箴院。
他一见到晓星星便小跑步的过来,“姊姊,我要去上学了。”
“你是特地过来的吗?”丁氏的院子与四箴院不顺路,想过来除非专程。
“我想说好些天没见着姊姊了,银哥儿想你。”说到想你二字,小小少年还有些害臊腼腆。
“可用过早饭了?姊姊那日去府城给你买了两本孤本,得空让丫头给你送去,等你下学回家就能看到了。”
晓银河的眼亮晶晶的,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那两本孤本了。
姊弟俩又说了好些话,晓银河才在苏青的催促下出门去。
用过饭,晓星星见日头正好,阳光灿烂,哎呀,从今天她要开始忙了呢。
她把两个大丫头都带出门,加上自动跟上的锦衣和诺,阵容可谓庞大。她让诺去找木匠,她需要许多的木桩、木竿、吊绳,还需要人架设吊养和养笼,海湾也需要测量出水流的深浅,将来好隔出育珠池和养殖池。
但首要她得先把育珠塘做起来,还得买黑蚌、三年的稚贝蚌,越多越好,有多少买多少。
她没想要去养那洁白的珍珠,她想反其道而行,养黑珍珠。
一来不打别人的眼,二来在自家后院就算大动工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至于工人,初步还用不着买人签契,等到要正式开工就必须买人了,毕竟只有签了死契的自己人才不会到外面去到处乱说。
这买黑蚌的事就交给了美貌和白露。
另外得买一艘木船,去瞧瞧自己的海湾到底有多宽多远,也好心里有个概念,浅湾的育珠池大概深度到哪,养殖池又该圈多远……事情多得乱如麻,但是一步步,她总能做成的!
晓星星这边忙忙乱乱没个消停,一开始也不是那么顺遂的,因为经验值为零,碰了不知多少壁,但有志者事竟成,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是。
元璧回到京城后,他哪都没去,连自己的城王府都过门而不入,有着亲王标志的马车直接停在皇宫面前。
他下了车,皇城门值房的小太监见到他,无人敢拦阻,等里头的老太监闻讯出来,他已经安步当车的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养心殿。
养心殿里的永安帝已经下朝,身边伴着的是如今最受宠的骊贵妃,纤纤玉手涂着鲜红的蔻丹,手里拿着玉制调羹,低声劝着永安帝。
秉笔太监王喜匆匆的从殿门外进来,附在永安帝耳边,以骊贵妃也听得到的声量说道:“陛下,城王千岁回京,已经到殿门,可要宣见?”
“你这老糊涂,还不让他赶紧进来。”永安帝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还不到四十,与元璧有六分相似的面容,更显尊贵威严。
王喜哈腰,赶紧小碎步的去请人,其实用不着他请,元璧已经进了殿门,直奔永安帝而来。
“臣弟叩见吾皇万岁。”元璧该跪就跪,绝不含糊。
他这哥哥等同于他半个父亲,没有他就不会有自己,所以礼不可废,他也执礼甚严,从不轻怠,只不过行礼后面便是随意了。
永安帝离开龙椅,大手一挥。“兄弟间别拘泥这套虚伪的礼仪。”
骊贵妃见状,很识趣的退下了。
他们这对兄弟在说话的时候,绝不需要女人在旁边,她能宠冠六宫多年靠的便是会看眼色,皇帝见她知进退,稍晚也许会弥补性的到她宫里来,不管他的到来是为了什么,总之这么一来又能压后宫许多妃子一头了。
“你这坏小子,终于舍得回京,朕以为你要老死在那穷乡僻壤的极南之地了。”
这个么弟出生时,他的儿子女儿都很大了,一开始虽然是因为先帝的命令才把他带在身边的,但是元璧天资聪颖,远远胜过自己的儿女,他既当人家的爹又当人家的兄长,更何况他从小就摆明对权力中心没有兴趣,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因此多疑的皇帝是真心把这弟弟当成兄弟的。
“皇兄怎会觉得那极南之地是乡下地方,那里两座珍珠城,每年进贡上来的南珠没有千斛也有百斛,您日理万机,好东西放进私库就抛诸脑后了。”
永安帝目光闪过一道惊疑,垂下眼睫的同时让王喜去将番王进贡的佳酿拿出来,准备要与元璧来小酌一番,叙一叙近况。
“你从何得知这些?”永安帝纹丝不动的试探。
“臣弟进宫路上遇见华胥,听她随口提了一嘴,这才知道湛江的出产如此丰富,臣弟还想着要不拿江南封地的出息来换两座珍珠城,皇兄觉得可好?”元璧回应的漫不经心,好似就真的只是叔侄碰到随口聊了那么一句而已。
至于有没有在宫中遇到华胥公主,扯个小谎,无伤大雅。
元璧太了解这个皇兄了,他面上看着不显,其实心中已经起疑。
倘若华胥没有贪墨任何一丝不该她的,就算皇兄真的去査也无伤大雅,但要是有个万一,贪墨的程度已经超过皇兄的底限,依照皇兄对她的宠爱,就算不会拿她问罪,可她伸长到珍珠城的手势必会被砍断。
就像星儿说的,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要是愿意给,那才能是你的,他要不给,你私自拿了,那后果就得看运气了。
纵然一时还无法让华胥立即消停下来,也够她元气大伤了。
“胡扯!朕就不相信江南六府的出息比不过小小雷琼廉三州。”永安帝笑道。
“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不过,臣弟回京,的确是有要事。”元璧不在封地上面多做纠缠,他原本来意就不在此。
“说来听听。”
永安帝日理万机,日夜操劳国事,他不是生下来就是帝王,也并非生下来就冷酷,在努力平衡朝廷各方势力,与朝臣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他也奢望有那么一个人是值得他信任、可以让他在月复背受敌的时候把背交给那个人。
他无条件的信任元璧,不只有因为他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元璧还舍命救过他数次,其中一次身中无数暗箭,如同刺娟,性命垂危。
天下是他的江山,如果说他愿意与之分享的人,唯有元璧。
“臣弟想成亲了。”
永安帝先是愣住,继而拊掌大笑,“是谁家千金小姐让你动了心?打动你的铁石心肠,好本领啊!”
“她叫晓星星,是前长平侯的独生嫡女。”
“长平侯?”永安帝好一下才想起来长平侯是何人。老实说他位居高堂,还真耳闻过晓星星这个名字,他摇了头。“如果你说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兄都能设法给你找一个宛如星子般闪耀的姑娘,可这前长平侯嫡女在京中贵女圈风评不佳,那女子配不上你。”
“皇兄,弱水三千,我只要她这一瓢饮,与她相处过后,臣弟发现她并非传说中的不堪,而是一个有正义感、敢说敢做敢承担的姑娘,虽然她和那种大家闺秀很有一段距离,不过,臣弟心悦她,非她不娶。”
永安帝眉头挑得老高,“都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了,可前长平侯如今那家世,朕实在看不上。”
“就是怕皇兄你看不上,我这不是专程回来请旨,请皇兄赐婚,以壮声势吗?”
“喝,你这张嘴,平常闷声不吭的,为了娶妻,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元璧似乎觉得这样还不震撼,又抛出一句惊天巨响,“皇兄要是不肯赐婚,臣弟真的只能去给前长平侯当上门女婿了。”
这下不只永安帝瞠大了眼,就连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王喜也惊了一惊,拂尘差点没拿住。
天老爷,这真的是那位冷心冷情的王爷会说的话吗?估计那些心仪王爷的京中贵女要心碎一地了。
永安帝一个巴掌就往元璧的后脑杓拍去。
元璧躲了躲,完全不认真的那种。“皇兄,王公公也在这,你好歹给我留个脸面。”
王喜大惊,忙不迭的把头低到尘埃里,“王爷,老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这让他想起王爷小时候挨陛下喝斥,绕着养心殿金柱让陛下追着跑,而他追着陛下跑的情形,真是岁月不饶人……也颇为怀念。
放眼整个天下只有王爷敢这样和陛下话家常,就连后宫那些娘娘们都不见得有这种待遇,他要是被王爷惦记上了,这不是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吗?
永安帝横了王喜一瞥,他的火还没发完,手指着元璧的脸,“什么脸不脸面?堂堂燕荡朝的王爷千岁去给削爵去位的前侯爷当上门女婿,好你个元璧,你还真舍得下自己的脸面,你要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我这皇帝算什么?”
他气得不轻,连自称都省了。
元璧两手一摊,“所以嘛,我这不是知道不可为,回来请皇兄给我做主了?”
永安帝用手指敲着龙椅扶手。“要让我做主,行,那就得什么都听我的。”
“都听皇兄的,唯独一样,新娘得是臣弟选的。”
永安帝冷哼,又回到“臣弟”了是吗?方才有求于他的时候呢?
一口一个我,都说女生外向,这男人到了思春的年纪,同样一个德性,什么父母兄弟都靠一边去吧!怕他从中做手脚,防得滴水不漏,这弟弟就是替别人养的!
“她就这么好,也才多久,你们的感情就到了非君莫嫁、非卿莫娶的地步了?赐婚,行,但是人要带过来给朕瞧瞧。”
“她人不在京城,皇兄想见她,恐怕得等我们婚后。”
永安帝不吭声了。有人这样护雏的吗?连他们家门都还没进就心疼她长途跋涉,不让前来,婚前都这么盲目了,那婚后呢?岂不是要得个惧内的称号了。
孩子养一养都是别人家的!永安帝忽然感慨了。
“皇兄?”元璧死皮赖脸。
永安帝连续瞪了他两眼。“朕会让王喜拟旨,着礼部、户部、内务府协同办理,你的亲事必须风光大办,回去准备做你的新郎官就是了。”
元璧真心实意的给永安帝磕头。
“临走时别忘了去见一下你嫂子,她总在朕的耳边叨念,说你都不进宫,想你也无处去喊你。”
他长年不在京城,那一间富丽堂皇的亲王府就是建来养蚊子苍蝇的,想找他还真的无处找。
而帝后的感情就是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其他还真没有,说恩爱,与那骊贵妃倒有几分。
“对了,皇兄我这趟回来给你带了见面礼。”元璧让黄泉把一个檀木匣子交给王喜,再由他呈到永安帝案桌上。
“你居然会想到给朕带礼物,真是长进了。”
王喜把匣子打开,赫然见到一块女圭女圭脸那么大的石块,他在永安帝身边也见过不少好东西,正在想城王什么不好送,怎么就送块不值钱的石头,却闻到了异香。
“陛下,这是龙涎香石。”王喜惊喊。
永安帝也看出究竟了。“这么大一块,算得上是罕见。”
“皇兄喜欢那就值得了。”元璧莞尔。
永安帝微笑,带了少见的真心。“你还真送到点子上了,这么大一块龙涎香石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钱是小事,只不过有件事的确需要皇兄给个方便。”
“说。”
“臣弟想要几个珠民,我有用。”
“你越发出息了,这点芝麻小事也来问朕,珍珠城那处的管城是干什么吃的,你想要多少珠民,找他要就是,他要有二话,朕摘了他的脑袋!”
元璧没有以权谋私,自己去要人,以他亲王的权威只要说句话哪里就要不到几个小小的珠民,可他没有,是通过他这皇帝,永安帝觉得自己受到应有的尊重,很是愉悦。
“谢皇兄。”
一直到元璧身影在殿门处不见踪影,永安帝脸上的笑也逐渐消失。
王喜不愧服侍了永安帝一辈子,察言观色一流,见帝王肃起了脸,威严顿生,胆颤心惊的问道:“陛下?”
永安帝瞧着养心殿中某一处,神情莫测。“让人去查,朕要知道华胥背着朕在弄什么玄虚。”
王喜一凛,陛下这神情是要严查啊……
元璧一出养心殿没有往皇后的坤宁宫去,而是绕过重重宫阐去了太后的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