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以君楚漓的身分与她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今日的桃花宴。
那时她在宴上抢尽姊姊的风头,想赢到众人的认同、父亲与母亲的赞赏,没想到却是得来众人的奚落与耻笑,爹娘错愕又失望的目光……
这让她十分难过,面上却装着毫不在意,仰着首、挺直背若无其事的离开,努力让自己装作没听见那些人的笑声。
然而当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了心头的委屈,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我做得再多再好,都得不到你们的认同?就因为我长得没有姊姊好看?可我也很努力很努力……为什么你们就是看不到……我要的很简单,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
她哭得很惨,为了今日的桃花宴,她付出多少心血,没日没夜的练琴作画,可换来了什么样的结果?
她从未想抢先姊姊一步出嫁,她在意的是,她并不比姊姊差,她想要的也只是爹娘主动说一句“你比姊姊还棒,也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宝贝的女儿”,而不是每回都是她用吵闹换来的敷衍,可为什么就这么难?
今日的盛装打扮彷佛一场笑话,她的妆哭花了,发髻乱了,满身骄傲也没了,就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只懂得将脸埋在双膝之中,不停的哭。
可就是哭,她也哭得十分压抑,不愿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偏偏天不从人愿。
“你哭什么?”
一句清淡的问话让上官流烟吓得噤了声,她忙抬起深埋的螓首,用着一双通红的双眼警戒的看向四周。
她所在之处是在上官府外的一块畸地,这地虽属于上官府,却未盖屋舍,就这么空置着,长年无人打理,她也是在偶然之间发现这地方的,因喜欢它的安静及无人打扰,只要她心情不佳便会躲来这儿,静静的发泄情绪。
除了五岁那年在此遇见师父外,她从未在这遇见其他人,突然出现的人声让她有些害怕,蜷缩着身子四处张望,好不容易发现身后的大树上有人影,那人掩在枝叶之后,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的问话让她忘了哭,强自镇定的问:“你是谁?”
今日上官府宴客,府中有外人并不意外,只是上官流烟没料到自己藏得如此隐密,竟还能碰到人,且还是个男人。
这地方虽不曾有人踏足,可这人不就找到了?两人在此独处,身旁没有丫鬟小厮,若是让人知晓了,她的名声便甭要了。
正因如此她不敢妄动,他在树上,而她在树下,只要她不抬首,想必对方也不会知晓她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问:“你哭什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哭喊全让眼前的男子听了进去,顿时羞恼万分。“你怎么能够偷听!”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淡声道:“我已在此待了半个时辰。”
上官流烟顿时没了声,敢情她才是打扰人的那一个?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不语。
或许是因为太过伤心,也或者两人相隔有些距离,上官流烟一时间竟没听出这嗓音有些熟悉,反倒有了倾诉的冲动,她缓缓的开了口。“我哭是因为我觉得不管自己多努力都得不到想要的,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晓得,可、可凭什么爹娘只顾着帮姊姊挑选夫婿,却把我摆在后头?难道我真就这么差?就连未来的夫婿也要低她一等吗……”
她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诱得她将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头的苦涩一股脑地全数说出,甚至连夫婿这等私密之事都月兑口而出。
事实上她并不是想争什么,她要的只是一份认同与尊敬,就这么简单而己。
男子听完她所诉,仅仅回了一句。“这有何好哭?”
上官流烟一愣,虽说她没想过从他身上得到安慰,却也没料到他竟会语带不解的回了她这么一句。
“我的努力无人看见,难道不该难受、不该落泪?”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委屈陈述得清楚点。
男子许久没有出声,直到上官流烟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那极淡的嗓音再次传来。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爹则在我四岁那年中了埋伏死了,而祖父本就重病,因丧子之痛,撑没几日也死了。偌大的家仅剩我一个,虽说还有祖母在,但我却不能够与她同住。
“在送我离开那日,祖母哭着跟我说,这家业本该是我的,然而祖父死前来不及将属于我之物留给我,反被我叔父给抢了去。我现在还小,叔父刚得到家业,需要整顿、需要时间坐稳家主之位,暂且腾不出时间来处理我,可叔父心里定不会忘记祖父生前曾说过要将家业留给我的话,所以我不能与她一块住……”
当时的他尚小,虽听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却也明白祖母这么做是为他好,就算不舍,还是忍着难过听从她的安排。
祖母虽未与他同住,却派了数人在他身旁照料,还请来先生待在他身旁细心教导,虽说安排妥当,但他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平日再乖巧,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总是睁着双眼不敢睡,他害怕,他想去找祖母,却是去不得,只能抱着棉被哭着入睡……
待他年纪稍长,了解事情的始末,他才明白祖母的用心良苦。
他的叔父确实夺了属于他的家业,祖父的遗言是让他辅佐年幼的自己直至成年,然而叔父不仅阳奉阴违,甚至串通家中元老,改了祖父的遗言,让自己成了继承者。
叔父夺了也就罢了,却为了永绝后患想把他给杀了,这些年来,他遭受到不少暗杀,日日夜夜提心吊胆,若不是祖父与父亲留下的人个个是高手,以及这些年来自己努力习武及敏锐的警惕,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
上官流烟呆呆的听着他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述说着自己的悲惨,还未想着该如何反应,便又听他说——
“你有家,有家人,有良好的教养及照料,不过为了一点小事便躲在这痛哭,与我相比,你可还觉得想哭?”
这问话让她想继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最后只闷声问:“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她不信,而是他的态度与语气太过淡然,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他的亲身经历。
“谁会拿自己家人开玩笑?”他反问。
上官流烟再次没了声。
她今儿个已不知被他的话堵了几次,若是平时,她早就羞恼走人了,如今不走,或许是因为他这特别的“开解”让她伤心难过消散了些,甚至觉得自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便躲起来大哭,确实有些丢脸面……
为了冲淡自己的尴尬,她轻咳了声,低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道:“你如此想赢过你姊姊,就为了比她先寻得一门好亲事?”
这话让上官流烟顿时觉得脸儿有些发红,羞怒的丢了一句。“才不是,我只是不想样样都输她罢了!”
她方才只是太过生气才会满口胡言,她才不是在意这等事呢,她压根儿就还没想到嫁人这一块。
男子却是当真了,沉默了一会才又说:“既然你不想输,那就别再哭了,哭成这样,就是有人想娶,也会被吓得倒退三步。”
说完,他轻轻一跃,身子轻巧的踏着树枝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她一眼。
上官流烟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时,树上早已没了他的身影,那人无声无息的,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眼前。
“喂!哪有像你这般安慰人的!”她果真没哭了,却是被气得咬牙切齿。
一直到后来,他来上官府提亲,求娶她姊姊,她才知他竟是楚王世子。
想到两人之间的纠葛,她当时着实说不出心里头的滋味……
“上官姑娘?”君楚漓见她发起愣,沉声唤道。
上官流烟这才回过神,忙敛了敛心神,将手中的骰盅递到苏远之面前。“就玩猜骰数吧,十局定胜负,只要胜了半数以上便是赢家。”
方才忆起的往事,莫名的让她不想久留,深怕越想越多。
他们仅有两个人,赌大小花的反而时间长,不如猜骰数,一局骰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耗不了多久。
君楚漓没学过赌术,却十分了解赌博,毕竟这是他自小玩到大的保护色,于是道:“那就开始吧。”
苏远之见两人商议妥当,这才拿起桌上的骰盅,轻轻的摇晃着。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更何况前阵子挂在他苏家名下的聚财赌坊才开张,所以他甩盅的架势还是很足的。
苏远之一动作,上官流烟便敛起眼睫,静心听着骰盅里骰子碰撞的声响。
她这个行为叫做听骰,骰子落在盅底一边转悠、一边发出微弱的吱吱响声,声音有时大有时小,每一下撞击的力道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会有所不同,而她不仅有非凡的听力,还有着极佳的眼力。
打骰子入了骰盅那刻,她的视线便没离开过骰盅,骰子切入的力道、角度,加上苏远之甩盅的力度,皆是她辨骰的方法,那骰盅里的骰子虽不停的转动,可看在上官流烟眼中却如同透明一般,她总能在尘埃落定的那一瞬辨出骰数。
相较于上官流烟对骰盅的专注,君楚漓的目光却是全神停留在她的身上。
上官流烟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仍是专注的听骰,下意识的抬起纤长的手指去摩挲另一只手的指节,彷佛正在思考。
她这个动作让君楚漓总是面无表情的俊颜几不可察的轻勾了下唇角。
那夜在聚财赌坊,他看着裴知墨连玩二十九局的骰子,发现了他有个极细微的小习惯。
裴知墨总会在开盅的刹那,下意识用她左手姆指去摩挲她右手的食指指节,在确定自己押中之后才会放开。
她方才的动作,让他确定了自己要找的裴知墨正是眼前的上官流烟。
苏远之卖力的甩了几下,最后落定。“请押数。”
上官流烟拿起一碇银子押大,报了一串数字。
君楚漓则押了小,也随口念了一串数字,他不会听骰,就算他会,想必也赢不了。
果真,在接下来的几局,上官流烟皆能精准的念出骰出的数字,可以说是每押必中。
苏远之赞叹之余只觉得不可置信,可渐渐的,他的脸色变了,因为君楚漓一局都没押中,而这是第六局,上官流烟赢了。
连赢六场,上官流烟心情舒坦,难得给了君楚漓一个好脸。“既是头彩,那我就收下了。”说着伸手要拿那块不起眼的墨玉。
君楚漓没动作,倒是苏远之哭丧着脸,抢先抱着不放,哀道:“姑女乃女乃,算我求你,我家中有上等的和田玉、羊脂玉、暖玉,要是你不喜欢,也有翡翠、琉璃、玛瑙……任你挑,换一个行不?”
这是君家的传家之玉、帝王的象征,是如今上头那位想尽办法都要得到的东西,先帝的传位遗诏就藏在这里头,如今却被君楚漓给输了,要是他爹知道这事,肯定会打断他的脚。
对!就是打断他的脚,因为君大世子打不得,只能打他出气。
“这难不成是你的传家宝?”她挑眉。这么卖力挽留,她都怀疑君楚漓是拿苏远之的传家宝来充数了。
苏远之瞠大眼,忙挥手,正欲再道,却被君楚漓一个眼神扫过,立马闭上嘴。
“愿赌服输,这块玉归你了。”君楚漓将墨玉递给她。
“多谢世子。”赢到手的东西可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感受到玉上头还残留着他手的温度,上官流烟的心加速一跳,忙将手中的墨玉扔给花开,让她收好,却不知她这无所谓的动作险些让苏远之昏死过去。
那、那可是崇高帝传下的传家玉佩呀!苏远之多想喊出这句话,可是他不能。
虽说赢了人家的传家宝有些不厚道,可一想到她前世便是因眼前这忘恩负义之人而死,不厚道什么的顿时被她给抛诸脑后。
“今日多谢世子相陪,宴席差不多结束了,小女子就不送了。”上官流烟朝他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你似乎很讨厌我?”
正欲转身的上官流烟停住了脚步,朝他挑起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会呢?世子与我无怨无仇,何来讨厌之说?”
谁会喜欢一个害死自个儿的人?谁?若是有,那肯定是个傻子。
“你的表情并不是这么说。”君楚漓性子清冷,可认识他的人都知,他也十分的执拗,认准的事,没给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见他不依不饶,上官流烟也懒得装了,冷了俏颜。“确实是讨厌,律法可有规定所有姑娘都得喜欢世子?”
要不是先楚王夫妇死得早,她还真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他们家的儿子有多么自恋?
君楚漓那墨黑的眼睫极轻的颤了颤,静静的凝着她,道:“你虽不喜我,我却对你很感兴趣,我很喜欢。”
是,就是喜欢,不知为何,打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感到心口一阵鼓动。他不相信一见钟情,然而上官流烟给他的感觉很奇妙,让他忍不住想亲近她,甚至十分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他不晓得这是为何,但他知道自己总会得到答案。
喜、喜欢?上官流烟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她听见什么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
君楚漓并没有要等她的回应,扔下这句话便潇洒的转身离开,留下上官流烟一人风中凌乱。
他这是疯了?难不成是因为她赢了他的传家宝?
明月高挂,远方天际的星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轮圆月倒映在湖面上,晚风一吹,波光粼粼。
从上官府回来后,君楚漓便感到一阵疲惫,那倦意来得很突然,苏远之的声音还在耳边唠叨着,他却己斜躺在长榻上沉沉睡去。
见他竟然还睡得着,苏远之简直快气炸了,再也忍不住对着他大吼。“君、楚、漓,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输掉的是什么!”
然而君大世子依旧不理他。
苏远之又能怎么办?只能咬牙切齿的等着了。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等君楚漓醒来的时候,夜更深了。
想起方才梦中的一点一滴,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你终于醒了。”苏远之没好气的说。
君楚漓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相信轮回吗?”
他作了一个梦,一个十分真实的梦……梦里的一切,让他彷佛经历了一场人生,真实得让他无法忘怀。
苏远之白了他一眼。“信,怎么不信?我还相信崇高帝今晚会入你的梦,痛打你这个把传家玉当赌注输掉的不肖子孙!”
“别担心,会回来的。”君楚漓揉了揉仍有些混乱的脑袋,淡淡的回他一句。
他那淡定的模样让苏远之险些被气死。“你就这么笃定?”
“我何时骗过你?”他爬起来,拿起案上的帐册,看着这几日赌坊的进帐,又道:“那人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那块玉不能再放在我这。”
若那个梦真是他的前世,那么那块古墨玉本就该归上官流烟所有……
一句话顿时让苏远之火气一顿,却还是不解。“就算如此,可你为何会选中上官府的姑娘?放在她那就安全了?”
那块墨玉是帝位的象征,端王,也就是如今的盛丰帝虽得了帝位,却迟迟拿不出继承帝位的象征,也就是崇高帝流传下来的那块古墨玉。
崇高帝在建立楚日国祭天登基那日,对着朝中众臣以及全国的百姓宣布,以后楚日国世代皇位交替,除了要有立储诏书之外,还得有这块传位的墨玉,否则便作不得数。
盛丰帝并非先帝属意的储君,自然没能得到传位之玉,但他能假传先帝的遗旨,自然也能弄来一块假玉冒充。
好在崇高帝有先见之明,在墨玉中做了精密的机关,除了新旧帝王,还有首辅以及六名内阁大学士皆知此事,为的就是保障皇位的正统。
这些年来盛丰帝虽坐着龙椅,事实上却只能算是半个皇帝,百姓们不知皇室之事,内阁岂能不知?
当年因蛮国大举攻打赤海关而人心惶惶,内阁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内稳定民心,并未按照祖训行事,只在确认先帝临终前的口喻后便急着册立新帝并昭告天下。
几年后,朝廷稳定,君楚漓也长大了,君麒枫一派人马也查出当年立储之事的猫腻。
当年先帝驾崩之时明明召了首辅以及六大学士,可最后见驾的却只有董阁老以及陈阁老,就是颜首辅都没能见驾,原因为何,众人至今仍是不解。
最可疑的是,盛丰帝登基没几年,陈阁老便被人弹劾与蛮国蛮王互通书信,盛丰帝大怒,派人搜府,果真搜出几封有着陈阁老笔迹、正打算送往蛮国的信件。陈阁老自是不认,可最后还是被定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诛了九族。
因为是口头立储,自此,知晓先帝立储一事的人就只剩董阁老,然而董阁老是当今皇后的父亲,要说盛丰帝能登基,董家没出力谁都不信。
正因如此,这十多年来,朝中的君麒枫旧部一直与盛丰帝培养的朝臣打着擂台,吵的正是要盛丰帝在众人面前亲自解开古墨玉的机关。
可盛丰帝哪会解什么机关?先不说他不会,就说这玉也是假的,所以他这些年来,除了派出大量人手找寻古墨玉的下落外,一方面也在与君麒枫旧部斗智斗勇,曾经的六位内阁大学士,除去董阁老,而今仅剩下苏远之的父亲苏选以及卫阁老坚持着罢了。
说句明白点的话,若是君楚漓不能坐上皇位,等待苏家的便是灭顶之灾,这也是苏远之会这么紧张的缘故。
相较于苏远之像无头苍蝇般来回踱步,君楚漓依旧处理着他的事,仅回一句。“她就是裴知墨。”
“我管她是谁,我只知道你——”他蓦地瞪大眼。“你方才说什么?上官流烟是裴知墨?”
想起上官流烟连赢六局那轻而易举的模样,苏远之瞬间便信了。
君楚漓维持一贯的沉默寡言,话更是懒得说第二次,仅轻轻颔首,拿起信纸及笔墨,敛着眉动手写了起来。
苏远之没留意他的动作,只一脸恍然。“怪不得你坚持要与她掷骰子,可这与你把墨玉放在她那儿有何关系?”
君楚漓其实并不愿争,令众人垂涎不己的至高权力,于他而言可有可无,若是可能,他宁可安安分分的当他的楚王世子,平淡的过一生,然而时势所趋,让他不得不争。
先帝生前曾拟了一道封君麒枫为太子的诏书,何时拟下、放置于何处却没人知晓,知道那封诏书位于何处者,就只有被立为储君的君麒枫。
君麒枫临死前将身上的古墨玉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龙卫,让他亲手将玉交给君楚漓,并告诉他,那封传位诏书就藏在古墨玉的机关之中。
盛丰帝虽如愿登基,却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的帝位会被夺去,除了找寻古墨玉外,那封诏书也是他极力追寻之物,却是遍寻不着。
当然,他也曾经怀疑过玉就在已逝的君麒枫身上,然而君麒枫死后是他亲自入敛,是不是在君麒枫身上,他自然清楚。
既然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么最快的方法便是除去君楚漓这个威胁,只要君楚漓死了,就算诏书与古墨玉被他人先找到了又能如何?君麒枫一脉全死绝了,还有谁敢质疑他的皇位是偷来的?
若不是太后仍在,处处维护算计,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如何能够存活至今?却也因为如此,太后成了盛丰帝的眼中钉。
太后在世,盛丰帝顾及名声,自是不会对她及她身后的家族出手,就如同他恨不得除去君楚漓,却仍要扮演一个好叔叔,照顾孤苦零丁的侄儿一样。
然而眼下的风平静浪不过是暂时的,只要等到太后不在……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曾经拥立过、帮助过君楚漓的世家。
这一切都是背负在君楚漓身上的枷锁,让他不得不去争。
虽说他有着君麒枫留下的人脉,但早先他年纪太小,而盛丰帝正值壮年,仅有太后一人难免孤掌难行,这些年来,他们的人马被铲除了大半。
好在君楚漓不仅聪慧,也有着帝王之才,从八岁那年便开始接手太后替他守着的人脉,加之他心思缜密,表面上从未和朝臣接触,结交的大多是浪荡子弟,出入的皆是赌坊妓院,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让盛丰帝渐渐的对他放下戒心,人人都当他是个空有脸蛋的无用世子。
无人知道,明面上只会吃喝玩乐的君楚漓早已拢赂了大半朝臣,包括了盛丰帝以为自己培养出的心月复、包括他以为忠心于他的神机营。
君楚漓蛰伏多年,一步步的蚕食鲸吞、一步步的收拢,只等着最后收复赤海关,便是他夺回一切的时机。
而这一切皆需要大量的银钱,没有钱,他步步艰难。
若非君麒枫长年坐镇赤海关,从鞑子身上搜刮不少战利品,加上太后的支持,以及君楚漓自己的谋算,他没办法走到今日这步。
然而就算如此,他仍是缺银子,才会四处网罗人才,而裴知墨便是他看中的人才之一。
“我自有我的道理。”君楚漓没打算与他多说。
在今日之前,他的确只想把古墨玉暂放在上官流烟身上,然而方才那个梦却让他改变了主意。梦中的一切虽然真实,但仍是梦,若要知道梦是否为真,他得确认一些事。
见他不肯说,苏远之也不再多说,而是拧着眉又问:“找到裴知墨是好事,可……谁能料到『他』竟会是上官府的二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
找到人是好事,可上官流烟却是个姑娘家呀,如何能帮着他们搜刮钱财?找到人也跟没找着一样。
君楚漓搁下笔,待墨汁略干才将信纸递给他,沉声说:“这有两封信,其中一封让楚扬去查探,另一封信送进宫里。”
苏远之还是搞不懂他有什么道理,可君楚漓做事向来做到十分的算计、百分的缜密,且不容人置喙,就是他想多问,君楚漓也不会明说,只能带着那两封信走人。直至房里仅剩君楚漓一人,他才缓缓的闭上双眸。这阵子为了运送一批私造的神臂弩到赤海关,他已有几日几夜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然而在方才的梦境之中,那批要运至明州的神臂弩将会在百里外的清凉里被劫,不仅如此,他藏在明州的五千甲胄也将会被发现。
虽说他从不信鬼神,但那梦太过真实,在梦里,他从小到大所发生之事一一还原,包括一个多月前他险些丧命一事,以及他近日运送神臂弩之事……
不论是真是假,原订的路线是不能走了,他让苏远之交给楚扬的信,便是让楚扬改变路线,并派人去清凉里一探。
那梦是真与否,过几日便能知晓。
至于那件事……他必须要再次确认。
连日的疲惫让他不一会儿便坠入梦乡,梦中,他看见上官流烟用着悲伤以及不可置信的眼神,失望的凝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