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一下子情势急转直下,成了裴大将军和李寺卿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太子洗马举报东宫私藏兵器精弓羽箭是真,工部落网相关人等也供词详实,”裴大将军冷冷地道,“折冲府历年来府兵暗入长安潜伏,种种线索都指向东宫,这些证据也是大理寺查出来的,难道李寺卿是想自打嘴巴?”
“大理寺确实查出这些线索证据,幕后之人把这些线索罗织出来,为的就是剑指皇后和东宫图谋不轨。”他眼神清明灼灼,“曹司直曾言,她家乡一位宋慈先生说过——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
这番振聋发聩精辟金石之语,直指案件审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死刑的判决,要判处死刑,必须要查明案情线索和实情,要弄清线索实情,则要仰仗检验勘查的手段,人犯是生是死,断案是曲是直,冤屈是伸张还是铸成,全都取决于检验勘查而下的结论。
刑部司徒尚书率先击掌大赞。“好!说得好极,这位宋先生乃大才大智慧之人!”
饶是圣人心绪不佳,也不自禁微笑连连点头。
裴大将军眸中锐意一闪而逝。“确实说得好,但如此就能证明种种部署,都与太子无关吗?”
“太子舅父令狐大将军虽执掌京郊凤邑军三万兵马,但一半虎符在圣人手上,未经圣人诏令,凤邑军不得调动,不得入京。”他清眉微扬。“而二十年前,令狐大将军不过十岁少年,手中无兵无权,可裴大将军却已是皇城十六卫中的豹骑正指挥使,和沈阳王、魏长风曾有国子监同窗情谊,更为挚交知己。”
至此,话已然点明了。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李寺卿言中之意——裴大将军就是那位谋划二十年至今,阴谋诡谲布局毒辣缜密的幕后主使者?
刹那间,大殿之上气氛一片僵滞紧绷死寂……
裴大将军半晌没有开口,后终于低低一笑,戏谑问:“那么李寺卿要如何解释,太子东宫六卫有四卫消失无踪?难道不是受太子令潜伏暗处,等待伺机而动?”
“裴大将军不愧是在军中淬链出的大人物,深知排兵布阵谋算人心。”他笑笑。“但太子东宫四卫消失何处?裴大将军方才猜错了,要不,再猜一次?”
裴大将军眼神如狼,似笑非笑。“李寺卿就是非把罪名摁到本将军头上就是了?你这般蛮横信口雌黄陷害忠良,当满朝文武都是有眼无珠之人吗?”
满朝文武惊疑不定地看着裴大将军,又看着李衡,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信谁好。
一个是文官中驰名天下的正直公谨、从不错判的刑狱官,一个则是战功无数、大唐赫赫威名的大将军……
“所有相关详实证据,衡已通通书列成卷,呈与圣人。”李衡平静地道:“除了方才罗侍郎的帐册卷宗,证明裴大将军的人是如何插手六部,贿赂、胁迫、利诱威逼勒索六部哪些官员参与此大案,包括魏驸马临死前,也递与一份秘信给我,香料巨金转手人、魏氏一族拿捏于何人手中……他死前诸多推敲,才恍然大悟确信是你。”
裴大将军眼角隐隐一抽,嗤道:“魏长风恨我袖手旁观不能救他,自然临死也要拉一个陪葬的,这些话何足为信?况且目的呢?我已是圣人器重、手握金吾卫的大将军,筹谋二十年,做了这么多,目的为何?”
龙椅上的圣人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这些天来阅遍了李衡呈报上来的密折和证据卷宗,气得差点当真吐血三升,若不是为了要把裴偃和其党羽钓出来,他早就命重兵把人拿下,挫骨扬灰了!
“裴偃,你还巧言狡辩,你对得起朕对你的看重栽培吗?”圣人暴喝。
裴大将军垂眸,单膝跪下,执手道:“圣人英明,末将跟随圣人三十年,忠心耿耿,还望圣人明辨是非,切莫中了李衡的奸计!”
“朕的玉衡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得很,你无须在此挑拨离间。”圣人怒指。“裴偃,你还执迷不悟吗?你和杨妃私通,生下九儿,混淆皇室血脉,还打算将朕的儿子们一一陷害置入覆灭之境,好扶持你二人的孽女,想创造一个女帝不成?”
满朝文武百官全都懵了,人人如遭雷击、面如灰土……
什、什么?这可是诛灭九族、令皇室蒙羞的滔天大罪啊!
“臣没有!”裴大将军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裴偃不服!”
“你——”
“圣人息怒,裴大将军既然口口声声不服,那臣有一策,当庭验之,裴大将军自可心服口服。”李衡温言宽慰,而后直视裴大将军。“大将军可敢一试?”
裴大将军阴郁戒慎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示死死压抑下的心绪狂乱如斯。
“验!裴某有何不敢验?”
李衡点头,拱手对圣人道:“敢问圣人,可否召九皇子上殿?”
“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圣人神情疲惫,看着短短一个时辰内像是老了好几岁。
毕竟,哪个皇帝愿意当朝承认自己的妃子不但偷人,还生出了奸生子……
很快的,神色仓皇惨白的九皇子被羽林卫押了进来,他(她)一进大殿见着了圣人就要喊冤——
“玉衡,开始吧!”圣人痛心至极,对这个自己白白养了疼了十九年的白眼狼,已经看都不想看一眼了,懒懒摆一摆手道。
“臣遵旨。”李衡恭敬领命,而后自袖中取出了一张绘上了不同色彩斑斓圆形的图纸,递到裴大将军和九皇子面前。
九皇子一愣。
裴大将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隐晦地将九皇子拦在身后。“李衡,你这是想玩什么把戏?”
“若验明九皇子是女子,想来裴大将军也能辩称九皇子是圣人血脉,所以为求公正,便是请你二人当着圣人和文武百官面前做一份测试,真相便可大白。”
九皇子虽然不知面前这张图纸是何意,却也隐隐感觉到危险迫近。“愚蠢!单凭两张图纸,便想诬陷本皇子不成?”
“所以九皇子这是心虚了?”
“谁心虚了?”九皇子大吼,声音尖锐。
裴大将军心一突,冷笑道:“做便做,我与九皇子问心无愧,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好,这份图纸名为‘石原氏图’,为我大理寺曹司直所绘制。”李衡嗓音因提起心爱女郎而不自觉温柔了一瞬,继而朗声地道:“就请裴大将军和九皇子大声告诉我,这张图纸上写的是何字?”
未免有人打暗号,他拿图纸的角度只足以让这二人能看得见。
九皇子目光落在图纸上,一怔,而后求助地望向裴大将军,没料想裴大将军同样的迷惑……静默了几息,同时开口——
“没有字!”
“只有五颜六色,何来字?”
李衡挑眉。“你二人确定上头无字?”
裴大将军和九皇子交换了个眼神,慷慨愤然地道:“确实无字!”
他笑笑,将图纸先呈与圣人一观,而后将图纸一一示与文武百官——
“可否请圣人和诸位同僚,一同说出这图纸上头写的是何字?”
“五!”圣人和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声震大殿,轰然嗡嗡。
裴大将军和九皇子同时骇然变色——
“不可能!上头明明没有字!”
“你们这是串通好了!”
李衡环顾着啧啧称奇的文武百官,以及脸色青白、呆若木鸡的两人,低沉有力道:“此图纸是专门测试眼有色盲或色弱之人,若是正常眼力者,自可看见斑斓圆形中描绘写出的字,若色盲色弱者,则看不出……且色盲色弱者,为父传女,母传子,父母均色盲色弱者,儿女皆承继之。”
满朝文武恍然,啧啧大赞神奇。
“你……你……你何来这套歪学邪说?”裴大将军猛地将九皇子护在身后,咬牙切齿大吼。
“这叫科学。”李衡微微一笑,眸光锐利。“裴偃,结束了,你束手就缚吧。”
裴大将军怒极大笑。“好!我本想兵不血刃,留你们全尸,既然你们个个如此不识好歹,非要将裴某逼上绝境,那就休怪裴某手下不留情了——来人,放箭!”
不知何时,外头隐隐约约逼近了呼喊厮杀刀剑交击声……
大殿四周窗棂猛然被破开来,无数弓箭手聚拢其中,一一张弓欲射!
文武百官惊惶逃窜,可哪里还有地儿可逃?
“护驾!”李衡不慌不慢,修长大手一扬。
电光石火间,大殿高耸横梁上黑色影子不断飞身而下,犹如大批鹰隼扑杀猎食——
转瞬间,惨叫哀号声四起……
圣人被雪飞和炎海一前一后护得牢牢实实,李衡则是手负于身后,高大颀长身姿仿若疾风劲松,巍然无畏,昂藏天地。
……宫外三万潜伏多年的河东道府兵在一路破明德门、朱雀门,而后进入承天门的长巷之际,刹那间被伏于大明宫内城墙上的大军狙击个正着!
而隐于内宫中的金吾卫在得到主人指令后,也开始目标明确地分兵护住杨妃寝宫,大举直攻皇后的清宁宫和东宫……
可万万没想到,十六卫和东宫四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自行来投!
大殿内的杀戮是最快结束的,还不到一炷香辰光,传说中的李氏部曲已经把所有闯入殿内的叛军全数绞杀一净!
而后在吓傻了的文武百官惊畏目光下,百名黑衣部曲齐齐向圣人参拜,在圣人笑着请起后,又对家主李衡拱手行礼。
“有劳你们了,回府帮我跟你们主母报平安,免她担忧。”
“喏!”百名黑衣部曲又瞬间如鬼魅般凭空消失无踪。
“……”文武百官惊呆。
圣人却是见怪不怪,抚须道:“玉衡啊,朕几年前拨给你送回陇西训练的那一批好苗子,个个也能练成这出神入化的武艺吗?”
“回圣人,今日黑衣部曲中有一半便是您的人,您觉得他们可及格了?”
“哈哈哈哈!及格及格,朕心甚慰啊!”圣人老怀舒畅,哈哈大笑。
李衡恭谨低头行揖,嘴角微扬。“逆贼成擒,由陛下发落,臣也该回大理寺写案后文书了。”
被牢牢捆成了粽子、嘴上塞麻核的裴偃和九皇子一身伤痕狼狈,怒目瞪视着李衡,脸色渐渐死寂成灰。
他们恨啊,多年精心筹谋步步为营,心血和大业却在这一瞬,被这一人毁得干干净净……
早知如此,就该头一个杀了他李衡!
不过这一切都已太迟了……
圣人挥了挥手,命人把裴偃和九皇子押了下去,终究心绪大好,露出了一抹兴味盎然——
“这么赶时间?怕你家那个小司直急坏了不成?”
“圣人……”他英俊肃然的脸庞一红。
“哈哈哈哈,回去回去,回去让你家小司直安心,顺道帮朕同她说一句,皇后娘娘要亲下懿旨封她为福怡县主,朕再帮你俩赐婚,朕可不敢抢在皇后前头,否则今晚回清宁宫就得跪算盘子了。”圣人打趣道。
“……谢圣人,谢皇后娘娘!”他大喜,心悦诚服真诚敬服地跪了下去,深深行三叩首为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个时辰后,李衡急忙忙地飞身跃下马,运起轻功三两下起落就来到了荷花水榭畔。
“照照!”
那个熟悉娇小的女郎正支着下巴望着天空,闻声猛然回首,怔忪小脸霎时浮起了个大大的灿烂欢喜笑容,跟只灵巧的小狸奴般朝他蹦跳飞奔了过来。
“你回来啦!”
李衡抢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扑进自己怀里柔软可心的小女郎,低沉沙哑温柔至极——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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