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又在朝上唇枪舌战了一上午的李衡,英俊端肃脸庞在进了马车后,终于浮上了少许疲惫憔悴之色。
“大人,您可要先回府歇会儿?”清凉坐在车辕上,有些担心地问。
车帘后传出了他低沉喑哑的嗓音——
“曹司直可是在大理寺?”
“……是。”清凉乖乖回答。
“回大理寺。”
雪飞忍不住瞥了清凉一眼——傻小子,这还用问吗?
马车骨碌碌驶离了宫门口,其他官员也陆续登上了各自的轿子和马车,吏部罗侍郎垂头丧气地走出宫门,方才散朝前,圣人忽然开口罚了他半年俸禄,还要他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
虽然一贯知道圣人向来袒护李寺卿,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袒护到这种地步,罗侍郎脚步踉跄地上了自家青色小轿,在轿夫起轿摇摇晃晃中,只觉自己整个人也被晃得晕眩恍惚……
就在轿子过了两条大街,忽然拐进了一条小巷,罗侍郎正失神落魄,不知何时轿子忽然停下来,一个粗嗄的声音隔着轿帘冷冷响起——
“你今日,太令主人失望了。”
罗侍郎一颤,浑身发冷哆嗦,哀求道:“是、是主人命您来……来灭、灭口的吗?不不不,求、求您代我向主人求情,请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有用!我……”
“罗天河,这些年伪装得太久,你已然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吗?”
“下官不敢,下官永远忠于娘娘——”
轿帘外之人冷笑。“——说得好听,你莫不是想在蜀王和主人之间左右逢源两头押宝?还是你以为蜀王有拢络李衡之心,你便也提前替他向李衡示好?否则,以罗侍郎平常口舌之凌厉,今日在朝堂上居然这样便认输了?”
罗侍郎有苦难言,“下官……下官并非示好也不是认输,而是李衡他着实太狡诈——”
“够了,”轿帘外之人语气森森。“你该知道,主人从不留闲人。”
惊惶到极点的罗侍郎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嘶哑低喊了起来。“等等!那李衡虽然精明,可我知道他一个秘密,一个能把他从大理寺卿位子上拽下来的秘密!”
“若想主人饶你,这个秘密最好值得换你一条狗命!”那嗓音阴恻恻危险地低斥。
“小女……小女和刑部尚书千金是京中花令诗社的密友,曾听刑部尚书千金随口抱怨过大理寺曹司直恬不知羞,妄图攀附李寺卿,故而两年来始终赖在李府中不走……”罗侍郎冷汗湿透了衣,口干舌燥急巴巴儿地想为自己挣来一条生路。“下官打听过了,也不只大理寺,京中许多官员都知道李寺卿对这名女司直也极为看顾——”
“……既然是满京师都知道的事,算得上什么秘密?你这是在试图拖延时间?”那轿帘外的嗓音越发阴沉狠戾。
“不不不!下官万万不敢糊弄您!”
“莫再狡辩,既然你完成不了主人交代的任务——”
“——那曹司直户籍身分是李寺卿假造的!”罗侍郎近乎凄厉地哀喊。
轿帘外之人陡然一默……
罗侍郎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死死巴着轿窗沿,就是不敢掀开轿帘,更唯恐下一瞬,此人立时就一剑洞穿了他!
终于,在漫长煎熬如炼狱的等待后,那嗓音愉悦笑了起来,重复确认道:“此女的身分,皆是李衡为她假造的?”
“是、是,司徒小姐是这样说的,不过她自知说漏嘴之后,便再三威胁小女不可外泄。”
半晌后,那嗓音道:“李衡做事向来细微谨慎不留痕迹,若他当真假造户籍身分,必然叫人看不出异状,除非司徒家的女郎愿意作证……可李衡毕竟是她的表兄,她又怎么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供词?”
“请大人容禀,”罗侍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忙道:“听来司徒小姐十分妒恨那曹司直,倘若小女说服司徒小姐立下字据为证,只将假造户籍出身之事全数推到曹司直头上,只说李衡也是受了她的蒙蔽……女子忌妒之心最为厉害,能有铲除情敌的机会,司徒千金定然不会放过的。”
轿帘外之人不发一言,像是在思索其可行之处。
“一个仵作柳原尚且容他巧言狡辩,说是未能提前预知,可若再加上一个伪造籍贯出身、罪证确凿的曹司直……他李衡便是假公济私,执法却带头违法,即便圣人有心维护,也堵不住朝堂之上悠悠众口、群起攻讦。”罗侍郎越想越兴奋,狞笑起来。
“……此事除了司徒女郎和你们父女外,你可还有泄漏给旁人知晓?”
“请大人放心,下官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若走漏了消息,叫李衡那厮提前补全了漏洞,我们便少了一个可用的把柄,是以下官绝不敢外传,便是小女,下官也严令她守口如瓶。”
“如此便好。”轿帘外之人语气莫测高深,隐含威胁。“你今日所言,我会如实禀报主人,你回衙署也当把所有该收拾的都收拾仔细了,李衡最擅长抽丝剥茧,你若有一丝不妥当教他拿住了……你自己死也便罢了,莫忘记你罗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可都捏在主人手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还请大人千万在主人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哼。”
罗侍郎心跳如擂鼓,冷汗透衣……屏息等待了良久良久,听得外头再无半点动静声响,这才抖着手缓慢迟疑地掀开轿帘的一条缝子……
外头,那人已然消失无踪。
他高高悬着的心终于一松,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出了轿子,这才看见两个抬轿的轿夫和自己的随从人事不知地瘫昏在地上。
罗侍郎欲哭无泪,却也有了一丝逃出生天的庆幸感……
能在皇城外不惊动金吾卫而将他连人带轿“掳”至暗巷,果然是那位出的手。
罗侍郎想着自己被蜀王拿捏,又教主人掐住七寸,如今还要提防李衡……简直是内外交攻,焦头烂额,他颓然地跌坐在地,头上的官帽也歪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理寺。
李衡下了马车,望着威严大开的衙署大门,竟有一丝犹豫驻足。
——她,喜欢那些点心和花吗?
——她可想好了吗?
他破天荒有些害怕起来,他怕走进大理寺后,见到的会是曹照照的疏离冷淡和划清界线……
“阿郎?”炎海悄然出现,默默上前附耳几句。
李衡眼神暗芒闪过,面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炎海又无声地退回后头。
他伫立原地,若有所思,忽然又掉转回去登上马车。“——到广福粮米行。”
“喏!”清凉和雪飞一个忙跃上车辕,一个翻身上马。
马车和随扈很快消失在大街另一头,而在大理寺大门后徘徊探头探脑的曹照照,再顾不得鬼祟闪躲,而是急忙忙追出了大门,下了几道阶梯……而后又停顿住了。
她呆呆地望着马车绝尘而去,心里滋味有点难受……
半晌后,她垂头丧气地转身走回了大理寺,看都不敢看刚刚守门的两名卫士。
他们一定觉得她脑子很有事,怎么尽干一些莫名其妙的行为?
她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慢慢蹭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又开始对着案上那张摊开的楮皮纸发愣。
上面被划分了左右两份清单,左边是“应该跟李衡在一起的十个理由”、右边是“应该跟李衡分手的十个理由”——
左边那栏清单上,她很快就写满了十个理由,甚至还偷鸡模狗的额外多了一项——没有睡到他绝对会终生遗憾。
右边那栏清单上则是干干净净空白一大片,只填了一项理由——我有可能会穿回去。
她支着下巴,对着一张纸上两边清单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话又说回来,如果能再穿越回现代的话,她真的会不想回家吗?
虽然她小学六年级,父母就离婚又各自嫁娶成立新的家庭,她是乡下外婆带大的,后来在台北读了护校,毕业那年外婆过世,老人家的后事也是她自己处理的,妈妈倒是在告别式的时候带着新丈夫和儿子去送行,仪式结束后母女俩相顾无言,妈妈只跟她说了一句“缺钱的话告诉我”,然后又匆匆跟丈夫儿子走了。
至于她爸爸在再婚后,已经早八百年失联,听说搬到中部去了。
她的父母亲缘浅薄,不过外婆给了她满满的爱,所以她也从没觉得自己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就得人格缺失什么的,况且她求学就业以来,大部分遇到的都是很好的同学同事,就算医院里面某些医生真的超机车,工作的强度和压力也很大,但就算每天累成狗,她的生活依然充满乐趣。
光是放假日跟同事去泡温泉,吃刨冰,看电影,唱KTV,或是自己在宿舍追剧、看小说……都嘛很开心。
也许是她天生就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所以当初穿越到大唐,才会抱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心态,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自己找乐子。
可是,如果撇开李衡这个因素不谈的话,若她有机会能再回到现代,她当然会二话不说就大喊:我愿意!
毕竟她在现代不用随时担心被皇帝砍头、权贵找麻烦,不用担心自己的身分配不上李衡这个世家名门高官贵公子,更不用担心将来李衡要娶妻纳妾享齐人之福的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对厚!
她神情严肃凝重的在“应该跟李衡分手的十个原因”清单上,写下第二项——关于大唐男尊女卑、纳妾嫖妓风俗,差评!
“怎么办?”她喃喃自语,面露深深矛盾挣扎之色。“这一项就可以瞬间秒杀掉‘应该跟李衡在一起的十个理由’了。”
曹照照心情更郁闷了。
果然,单纯不带脑子的谈恋爱多美好啊,一旦有理智有判断能力,就会发现前途布满荆棘,眼前一片黑暗……
她忍不住趴在案上哀号起来。
——而这一天,直到黄昏下差时分,李衡始终没回大理寺。
曹照照自己骑着小毛驴回到了李府,她心情很复杂,很想念一整天没看到的李衡,却又有点害怕在这个时候和他碰到面……
她怕自己心软,又怕自己的过分理智和审时度势,和他的一腔深情真心对比之下,显得格外冷血无情。
现代人的优点和缺点之一就是太懂得保护自己了,有时甚至会理智到令人心寒,但这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经历过许许多多毫无保留的倾尽全力付出,得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冰冷现实惨痛的教训之后……人们这才学会该如何“斤斤计较”。
她对这么美好,这么优秀的李衡,是舍不得斤斤计较的,可是他们之间除了身分之外,学识、观念都横亘着一整个大唐……
这两年多来,她自然知道他有多洁身自好,可是面对其他同僚或名门世交男子府中的娇妻美妾软玉温香左拥右抱……李衡也觉寻常。
古代的婚姻和两性观念本来也就是建立在这样的架构上,所以追求一夫一妻制的现代人曹照照,放在大唐才是异类啊!
曹照照越想越灰心颓唐,步伐越走越缓慢沉重,直到差点撞上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曹司直你总算回来了,阿郎受伤了!”
她大惊,猛然抓住了清凉。“大人怎么会受伤的?严不严重?叫府医了没有?他……他在哪里?”
“大人在房里,此番伤得不轻——”清凉顿了一顿,神情焦灼。
“我去看他!”她脑子轰轰然,再也顾不得什么纠结不纠结,二话不说就往李衡主院方向拔腿狂奔。
——他怎么受伤的?雪飞和炎海甚至清凉都是当世顶尖高手,难道是中了暗算?还是敌人大举倾巢而出,他们猛虎不敌猴群?
曹照照心脏狂跳,极力压抑下不断攀升蔓延的焦虑担忧,拼命回想过去在急诊室外科面对重大伤患时的SOP……
明知李府中的府医是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可她就是关心则乱,心急如焚地一头冲进了李衡的房间里,正好看见府医提着药箱走出来,险些就和她撞了个满怀!
“司直小心!”
“大人要不要紧?”
他俩同时急急开口,下一瞬已然听到里头屏风后传出了一个温和沙哑的嗓音——
“照照……”
她鼻头一酸,抛下府医咚咚咚绕过屏风,一看见李衡脸色苍白笑容温柔的模样,曹照照霎时眼圈红了——
“你……你还好吗?”
他半倚坐在床围,白色单衣掩住的紧实胸膛被布条包扎着,上头还隐隐透着怵目惊心的血迹。
“别怕,我没事。”他安慰道,修长大手伸向她。“来。”
她慢慢走到床沿坐下,努力镇定的声音依然微微颤抖。“你怎么受伤了?是谁伤的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不妨事,不过是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她听得胆战心惊。“什么小口子?我不信!你给我看!”
话正说着,曹照照就忍不住要扒开他的单衣仔细检查,她可是专业的外科护理师——
她的小手瞬间被李衡的大手攥住,柔声阻道:“真的只是小伤。”
“怎么可能只是小伤?布条上面还沁出血来,就是没有止血完成。”她担心又着急,却也不敢太用力挣月兑开他的手,就怕扯痛了他胸前的伤口。“给我看!我知道怎么按压止血,如果创口太大太深的话,进行缝合的话会好得更快。”
他失血过多的英俊脸庞唇色淡淡,别有一种柔弱憔悴风情,可是此刻曹照照哪里还有心思垂涎他看着娇弱易推倒的美色,她只想扯开他胸口碍事的衣服,解开布条重新检查伤口。
“照照,你不生我气了吗?”李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差点气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管我生不生气?你存心想气死我吧?”
“你很怕我死吗?”他轻声问。
她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骂道:“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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