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铁矿了!这是个让人又惊又喜的大消息。齐沐谦在大半个月前带领一队府卫和向文聪离开王府。
此事相当重要,若真是铁矿无误,那么“齐沐儇”就真的是天命所归了。
他正需要冶铁铸造兵器,因为即便再多的筹谋算计,最终想要夺回王位,还是得依靠军事实力,越多越好的兵器,才能越大程度地保障士兵性命。
眼下由杨磬和辛将军带领的数万军队,对抗大齐的三十万大军远远不够,因此他需要铁器,也需要民心所向。
齐沐瑱最近得了失心疯,不审不判直接手起刀落砍官员,当中几乎全是杨党一分子。
在杨家军的大肆宣扬下,齐沐瑱手段凶残、性格暴力的形象深植民心,当年的英雄逐渐黑化变形。
再加上《洗冤录》的上市,百姓对杨家和齐沐瑱的看法不变,认定他们蛇鼠同窝、狼狈为奸。
多年来杨家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人才一个个往外踢,拉上来的就算没办事能力,好歹熬过多年,也勉强学会擦脂抹粉,粉饰天下太平。
齐沐瑱一口气砍那么多人,没了化妆师,千疮百孔的朝堂露出真面目,民心自然动荡不安。而权高位重、一刀砍不死的硕鼠……呃客气了,不是硕鼠而是吞人不见血的硕虎,这群人绝对不会让齐沐瑱好过。
而确定铁矿位置后,向文聪自愿留下负责采矿一事,齐沐谦趁机去见了周承。
他已顺利入主东宫,掌控后宫势力,之后皇帝是死是活得看这根“独苗”的心情,谁让人家有一手好医术呢。
接下来是周承展现政治实力的时候,那些曾经被杨家排挤的官员一个个找到新舞台,正准备大展手脚。
齐沐谦快马返回王府,心底带着急迫,因为想他的小蝴蝶了。
之前管事传信,说道慧法师夜观天象,帝星动摇,决定前往临州助他一臂之力——信看过两遍后计上心头,让管事依向萸生辰八字征求民间女子,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把向萸娶回家的理由。
他想要的新王妃,将会在道慧法师的“天机”下应运而生吗?
他期待却不敢把握,毕竟道慧法师是世外高人,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但就算法师不看好,他也无所谓。
因为爱情这件事,他不信苍天、但问本心。
“王爷,快到了。”
尚未娶妻的“临王”命数未变、身体虚弱,当然不能骑马,于是他下马入车,摇摇晃晃地一路晃进王府大门口。
在侍卫搅扶中,他下了车,动作异常缓慢,他的虚弱与美貌落入百姓眼底。
“他就是临王?”
“天潢贵胄果然不同,虽然身子羸弱,但气度欺不了人。”
“听说柳溪村地牛翻身,震垮民房,王爷特地去赈灾勘查。”
“身子都这样了,还全心为百姓着想,当今皇帝要是有这份心思,大齐何愁不国泰民安?”
百姓议论得太激动,一个小娃儿被挤得扑倒在地,齐沐谦听见声响,转身走来,弯腰扶起小男孩,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男娃受宠若惊,连忙摇头。
齐沐谦笑了笑,模模他的头,叮嘱道:“要小心哦。”
就在他转身准备进王府时,男娃突然大喊,“王爷。”
男娃亲爹吓得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齐沐谦停下脚步,转头相望,笑出了和风绵绵、春日暖照,笑得百姓们都看痴了眼。
“有事吗?”他的声音亲切温和,像春江水暖,缓缓淌过人们心底。
男娃挣月兑父亲,快步上前。“王爷,我要怎么做才能变成您这样?”
“我怎样?”他没听懂。
男娃指指身后。“叔叔伯伯爷爷们都说您宽厚仁慈,替百姓做很多好事,我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全赖王爷,我也想像王爷这样,替百姓做很多好事。”
齐沐谦听懂了,没有敷衍,认真回答,“你要勤奋上进,努力念书,懂很多事理与知识后,就能为百姓造福。”
“我们家没银子,念书很贵的。”
“别担心,明年起临州各地将陆续开办学堂,不必缴钱,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念书。”
听见这话,围观百姓惊呆,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呐,不必付钱就能读书?
倏地,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更有那激动百姓当场跪地直呼万岁,一时间欢声雷动,场面热闹无比。
这时管事领着落选姑娘从王府里走出来。
姑娘们在看见被百姓包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齐沐谦时,一个个目不转睛、忘记害羞,只恨自己没有被道慧法师选中。
“他就是临王?”刘思云呼吸喘促。
管事回答。“是的。”
王爷如此俊俏?望着他的眉眼鼻唇,她痴了……
见识过此等风华人物,哪还看得上平凡男子,如若能成为他的女人,即使不能成为妾室姨娘,只当通房丫头她也满足。
心狂跳,脑子催促她奋力一搏,否则错失良机她将虚度此生,刘思云攥紧拳头鼓舞勇气,她不让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
就在齐沐谦进入王府时,刘思云拨开人群,分花拂柳直奔他面前。
她强忍激动,憋出一脸的楚楚可怜,屈膝为礼盈盈一拜,用清亮娇柔的嗓音道:“王爷,民女刘思云,生辰如告示上一般,幼时父亲曾为民女卜卦算命,大师说小女子天生富贵,日后将会旺夫荫子,民女心知道慧法师已为王爷挑选合适女子为妃,但思云不求高位,只盼在王爷身边伺候终生。”
“姑娘这是毛遂自荐?”
刘思云猛点头。“是的,刘家虽为商户,但三代积累的财富与人脉,在临州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日后定能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她想,若能助王爷坐上龙椅,一份妥妥的从龙之功必能让刘家翻身。
齐沐谦点点头。那个刘家啊,确实是挺有钱,人脉也不差,前两年刘老爷还特地前往京城运作一番,企图取代林家成为皇商,可惜欠了点火候,被杨丞相扬了两巴掌,灰头土脸回到临州。
不过她知不知道临州最有钱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至于人脉,他在临州多年经营可不是玩假的。
“本王体弱没那等风流命,恐怕此生只能娶妻无法纳妾,多谢姑娘青睐。”他说得客气疏离。
不纳妾吗?刘思云闻言,妒恨更甚,那女子岂能配得上王爷的专情?
“王爷可知,道慧法师为您挑选的王妃样貌奇丑无比,无才无德又无家世,这样的人于王爷大业无分毫助益,若王爷肯让小女子随侍在侧,定会发现法师的决定是错的。”
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杀气呢,这女人不简单啊。
管事走到齐沐谦身边低语,“是向姑娘。”
齐沐谦脸色难看两分。他家小萸什么时候样貌奇丑无比、无才无德又无家世,这刘思云信口雌黄不犯法的吗?何况匆匆一面,她就对小萸恨入心髓,这心胸得有多狭隘?
他低声吩咐管事。“查查刘家和刘思云。”
他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扼杀于萌芽阶段。
刘思云不甘心,追着齐沐谦想再多讲几句,然侍从上前,粗鲁地架起她,送上归家马车。
刘思云怎么都没想到,几句多余的话替家里招来大麻烦,也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
她谋害亲妹一事曝光,父兄以不当手段吞没旁人家产的陈年往事被挖出,在判决定罪后,刘家家产抄没,刘思云以命偿命,此为后话。
齐沐谦刚进院子,就见向萸迎面朝自己奔来,这么想他啊?
下一刻他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眼睛泛红、明显哭过,有人伤害她吗?
齐沐谦上前,将她揽进怀里。“怎么啦?”
直到被抱个满怀,她才发现他回来了,细审他的五官,真的是他?她的小英雄,为了救她殡命的小暗恋。
赚大了,他从清秀小英雄变成绝艳大王爷,从呆萌小学生变成满怀抱负、爱国爱民、鹤立鸡群的杰出领导人,何德何能啊,她能够与他再续前缘。
环住他的腰,把头往他胸口钻,她瓮声瓮气问:“你和道慧法师很熟?”
所以是道慧法师吓着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能把他家小萸给吓哭?“他很有名,但我还没见过他。”
猜错了,他和道慧没有联手演戏?她推开他,再次确定。“完全没见过?”
“完全没见过。他是先帝封的国师,我进宫时,他已经领了皇命云游四处、为民传道。”
“但管事说,择妃是你的主意。”
“没错,但我没把握大师会同意我的作法。”
“我确实没有同意。”
一句话插入,两人双双转身,迎上面带微笑的道慧法师。
事实上他是反对的,只不过一来,管事提供的生辰八字太好,二来,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临王如此费心筹谋。
当然,如果此女不合适,他不介意替王爷挑选更适合的。
谁知缘分天定,因果循环,许多事在命运中早已注定,根本毋须他插手。
大步跨开,他走到齐沐谦跟前,细看他的容貌五官,半晌后不由畅颜。
这趟没白来,难解的谜底终于解开。
数月前帝星晦暗,另一颗帝星冉冉升起,那时他预言了皇帝的死亡。
预言成真,名声更上一层,但奇事再度发生,晦暗帝星不但没有殖落,反而自那之后一天比一天明亮,而新生帝星却蒙了尘,日益晦暗。
千百年来,不曾有过这么奇怪的天象,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再三卜卦后,决定前往临州。
进入临州,他多方探听,终于得来临王的生辰八字,一番推算之下,发现更奇特了。以八字看来,临王早已离开人世,与自己当年推论并无不同,但他不但活着,还把临州治理得繁荣昌盛,这不合理。
而今见到“临王”真容,答案出炉,原来如此啊……先帝可以放心了。
齐沐谦将向萸勾回怀里,霸道的动作昭示着保护欲,凝声问:“为什么吓她?”
道慧法师轻笑,两世牵扯果然纠缠不断,难怪为她精心策划。
他没回答,却问:“贫僧应称呼您为王爷或者……皇上?”
“齐沐谦。”关上门后,道慧毫不犹豫地点出他的身分。
“大师不怕被灭口?”聪明人说话要懂得三思。
他笑道:“先帝病重时,曾令贫僧卜卦,卦象显示未来十几年间,大齐国运低迷,政治腐败、民生贫困、官员贪渎,朝堂将陷入黑暗时期。先帝问贫僧何解?贫僧答无解,不过贫僧愿云游四方、为百姓解说佛法,稳定民心,于是先帝封贫僧为国师,出宫宣扬佛法。”
“你怎知我的身分?”在这之前,见过他真容的人寥寥无几。
“第一点,十二年前,我曾与临王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早夭面相,而你却拥有不怒而威,俯瞰天下的气势。第二点,皇上忘记了,在您两岁时,贫僧曾为皇上看过面相、算过八字,当时贫僧告诉先帝,您有帝王之相,理应接回宫里好生教导,日后大齐将出现一代明君。第三点,贫僧不解,临王与向姑娘八字大不合,为何会提出如此要求?但如果是皇上的八字,那么与向姑娘确实是天作之合。”
“既然如此,为何要吓小萸?”他非要追根究底。
“皇上难道不应该更关心,贫僧是否愿意为您重掌政权而尽力?”
“大师为何要吓小萸?”他重复同样的问题。
道慧法师苦笑。好吧,他真的非常在乎她,比起家国大业,齐沐谦更介意她受到惊吓。
他看了向萸一眼,耸耸肩、爱莫能助,不是不帮忙,实在是喜欢她的男人过度固执。
“贫僧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向姑娘来解答更恰当。阿弥陀佛!”合掌、屈身,他朝外走去,暂时结束这一轮的讨论,把空间留个两个人。
一阵静默后,齐沐谦问:“你想说吗?”
“如果我不想说的话,会怎样?”
“那就别说,不过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心思多、疑心病重,早晚会东一点、西一点慢慢从你嘴里刨出答案。”
这话说得……她苦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我需要三坛酒。”
“要酒做啥?”
“壮胆。”
烈酒壮胆功效如何虽然不知,但如果他无法接受穿越人士,她可以推却为酒后胡话,算不得数。
可万万没想到,三坛酒真的太高看向萸了,因为她根本连三杯的量都不行。取走杯子,齐沐谦把她抱坐到膝盖上,轻声问:“胆子够壮了吗?”
她吸吸鼻子,又笑又哭,一张脸上糊满乱七八糟的液体,他没嫌弃,掏出帕子慢慢为她拭净,最后把她的头压进自己怀里。
“说吧,道慧法师拿什么吓你?”
“他看出我的前辈子。好恐怖,他不是人、是妖,是千年老妖精,我们不要跟他好。”
向萸孩子气的说法让他笑眯双眼,但前辈子……没喝孟婆汤吗?还是量不足?她怎么可能还记得?
“你前辈子是什么样的人?”他顺着她的话问。
“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故事开了头,她哇啦哇啦从出生一路介绍到长大,她讲了异于大齐的生活环境,讲了截然不同的文化风情。
他是个好听众,总能找到最切合的点提出疑问,然后问出更多自己想知道的事。
故事讲完,酒退两分,她有一点点清醒了,却持续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头垂得很低,不大灵光的脑袋里有个小人在拔菊花,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能接受、他不能接受……
“你在生气吗?”她不敢看向齐沐谦。
看着她微颤的双腿,齐沐谦轻叹。“对,生气了,因为你怕我,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蛤?他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她猛然抬头,更正他的说词。“不对,我是担心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么?你会不会太高看自己了?”没武功、没心机,连害人都害得手下留情,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对于不知道的事,人们往往心生恐惧,穿越太过诡异,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会畏惧。”
“你觉得我很傻、很胆小?”
“没有,你既聪明又勇敢。”
“既然如此,我何来的恐惧?小傻瓜。”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嘱咐,“你没有心机,有秘密与其憋着不如提前知会我,万一真的出大事,至少我能兜着。懂不?”
意思是,她的前世今生他全包了?
呵呵、呵呵……这种事值得庆祝,当浮白三大杯,因为不管前世或今生,他都是她的英雄,有他在,她可以横行天下、无惧无忧。
“懂!”她大喊。
“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事情可以为难你,明白吗?”
“明白。”再举杯,她弯了眉头、灿烂了笑容,这样的男人有什么不能交付?
酒下肚,脑袋雾化的她咯咯傻笑,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喜欢就喜欢了,没有为什么。”
“好失望哦,我以为你喜欢我貌美如花。”
“貌美如花?”他很没礼貌地喷笑了。“要不要找块镜子照照。”
“我以为你喜欢我满月复才华。”
“会画墙就满月复才华了?现在的才华这么简单啊?”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的还是我的吻?”话音方落,她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唇,凉凉的、冰冰的、软软的,有淡淡的薄荷味。
浅尝即止,她松开他。“对不对?你喜欢的是这个对不对?”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太确定,再试一次看看。”
他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因此捧住她的脸,封上她的唇,很甜,甜得很养生,他的生命有了她,将会健康长寿一百年。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太监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
齐沐瑱抽过帕子,粗鲁地拭掉掌心血迹,看着染血的帕子,他冷笑不已。
他中毒已深,杨笥打算再推人上来顶替自己吗?是谁呢?皇后肚子里那块肉?终归不会是杨敬、杨敏、杨义……他们全都死在白马军手下。
是两败俱伤吗?对,是两败俱伤。
父亲被毒死,自己也中了毒,白马军损失近半,但杨党不少人中箭落马,杨家子孙死了七、八个,而太后被杨笥砸伤后,疯得越发厉害了。
还是太大意,本以为杀人的事儿,文官不是武官的对手,哪晓得自己终究着了道。
把帕子丢进火炉,他翻开桌上的《洗冤录》、《临王亿》。
这两本书他已经读过无数遍,齐沐谦的冤、齐沐儇的功在民间以及向萸……每篇故事都精彩绝伦。
很难想像对吧,那个鲜活明丽的女子竟能逃过层层追捕,在异乡活得风生水起,并且即将成为临王妃,而他被圈在四堵高墙中,被阴谋诡计迫害着。
不甘心,为什么人人都能如意顺心,唯独他必须失去所有?
啪的一声,笔杆折成两段,他发誓,定要让杨笥死无葬身之地。
打个响哨,两名男子从暗处窜出。
“皇上。”两人拱手跪地,看着削瘦的齐沐瑱,眼底流露出一抹悲哀。
当年他们跟在将军身边,同吃同睡、誓死效忠,而今……曾经意气飞扬、武功盖世的大将军,怎会变成这番模样?
齐沐瑱提笔刷刷刷写下一串名单,然后将名单、书信和虎符往前一推。“送到临州,转告齐沐儇,如果肯交换,朕便赠他这份大礼。”
四十六颗项上人头,可以让他不费一兵一卒接管朝廷,再加上自己的禅位诏书,齐沐儇这个便宜占大了。
“皇上这是……”季秋山提上一口气后,将第二句轻轻放下。“甘心吗?”
回想将军登基为帝时,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们聚在一起庆贺同欢,彻夜狂饮喝得烂醉,哪里想得到才多久功夫,他们的将军就被欺负成这模样。
那些不会做事只会斗争的文官,一个个都该死!
齐沐瑱端起茶水,仰头饮尽。
确实不甘心呐,父亲费尽心血图谋来的东西,转眼就送出去……但是他别无选择。
“比起姓杨的,姓齐的当皇帝更名正言顺。让齐沐儇别犹豫太久,朕不确定自己能活几日,另外帮我带句话给她……”
待屋里再度安静下来,齐沐瑱低头翻开《临王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