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霁吃了药,回到小屋,从柜子的里角掏出二两银子。“我们上街去。”这银子是他最后的私房,他本来想留着给先生当明年的束修,如今,束修的事再想办法吧。
苏雪霁心里没有伸手向儿金金要那一百五十两的念头,那是娘子自己凭本事赚来的私房,他为人丈夫该担起的是公中的开销,哪能挪用娘子的私房?
他干净的声线,冷泉般的视线,剔透明洁,没有刻意张扬任何力道,却让儿金金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不用掏钱出来,我有钱。”儿金金看他掏了半天,看得出来那是他的压箱底银子。
“你的钱自己收着,哪天指不定就能用到。”这点,苏雪霁倒是坚持。
这是属于男人的小小自尊和坚持,儿金金不是很明白,不过她也不与他争辩这个,“好吧,那家用你出,其他要花大钱的地方我来!”
苏雪霁一整个啼笑皆非,不过依照他目前赚钱的能力,的确不好夸口,只是说也奇怪,儿金金那语气半点都不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违和。
苏雪霁坚持要带她上街,知道他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看在他的好意上头,那就一起去吧。
“对了,你是秀才,书肯定读得多,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状如橄榄还连着叶片的野菜,清淡的绿,人间的深山老林她没见过,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幸好她家有个秀才郎。儿金金觉得凡人读书本来就不容易,更不用说过关斩将,千里挑一的秀才了。
基于这样的认知,儿金金很自然的把苏雪霁当成了学识渊博,无所不知的“有求必应”,只要她不懂的地方问他就对了。
苏雪霁把那植物接过来细看了下,那几年他和义父住在一起,义父除了教他打猎,也教他认识山中植物,理由很单纯,为的就是避免他误食了什么,在山里头,吃错东西的机会太多,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只是只有短短三年,他也没能把山里的各种野生植物认遍,但粗浅的他还是认得的。
“这叫石橄榄,寻常乡野都能见到,应该值不了什么钱吧。”这冷水泼下去,儿金金便像被戳破的球,消了气。
苏雪霁见她失望,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碍眼,下意识的试图补救,“我这些年学的是书本上的道理,科举学识,这些野地植物也只能粗浅的知道个大概,不尽然全是对的,不如我们把东西带上,上街的时候去找庄大夫问问,他是大夫,对药草植物会比我们应该更加熟悉。”
“行。”正好,她也想把欠游大夫的钱给还上,欠债还钱,再借不难。
*
秋收后的稻田里满是成绸的稻秆束,秋日的凉风带着晨间特有的清凉拂过乌河渠,带来氤氤温润的气息。
夫妻俩一路安步当车,一来因为不急,二来天气实在太舒服,所以两人出了小门,便慢悠悠的沿着官道往苏家镇而行。
苏雪霁许久不曾出门,因病向书院告了假,这是他能下地后头一遭出门。
他们往最热闹的西市去,商铺市集都在这边。
小俩口先去了和仁堂把帐给清了,游大夫见苏雪霁已经能下床,气色比起上回他见时好得太多,连声的说道:“老夫见你不是短命的人,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承您吉言,多谢您的看顾。”要不是有游大夫前面那几服救命的药,恐怕他小命早就交代了,哪能拖到成亲,站在这里。
“惭愧、惭愧,老朽实在是被那家子给气着了,竟然做出弃病人于不顾的事。”游大夫行医多年,向来秉持行医救人的初衷,哪里知道遇见自私自利,贪婪无度到极点的苏家人后,给气得拂袖而去,现在见到苏雪霁不由得心虚又惭愧。
“游大夫莫往牛角里钻,错不在你,医者就算济世救人,也需要醐口吃饭,将本求利,是我苏家对不住了。”苏雪霁作了个长长的揖。
虽然不是他做下的缺德事,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月兑不了干系。
他们出来的早,离开和仁堂,太阳才刚从东方冒出半个头,过了两条街就是一济堂,庄大夫见苏雪霁已经能下床走动,颇为欣慰,诊了脉,说只要再吃两服药便能药到病除。
儿金金听说她家相公只要再吃两服药身子就无碍了,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她这时才从竹篮子里把那植物拿出来,“大夫,您帮我瞧瞧这是什么?能卖钱不?”
苏雪霁对自家娘子三句不离钱的财迷样子十分无言,不过看到她眼睛谈到钱时闪闪亮亮的神采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哪里知道因为“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开启了他宠妻狂人的不归路……
庄大夫笑呵呵的接过那植物,“这叫石橄榄,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根茎全草都能入药,素有仙桃之称,寻常乡野可见,用来煲汤甘凉质润,能入肝脾肾三经,不过因为到处看得到,价钱上嘛也就提不上去了。”
“如果我有这石橄榄,你们一济堂收吗?”价钱提不上去不要紧,都说了蚊子腿肉虽小也是肉不是?
多一文钱总有一文钱的好,这不是吗,二文就能买一个大肉包了。
若是以前能使得变化之术,区区银钱哪里难得了她,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做了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不过换个角度想,用劳力换银钱,感觉也不错呢!
“若是每一株都像这棵一样完整,一济堂是收的。”
“好,那我回去整理整理再给送来!”其实她随手就能从空间拿出来,只是碍于苏雪霁和庄大夫,明日整理好再送过来就是了。
付了药钱,提着两服药,她笑盈盈的和苏雪霁离开药铺。
过了柳枝长桥,另一边是喧嚣热闹的市集,不少小贩拿着自家的水果蔬菜吆喝叫卖,捏糖人、切凉皮、拉面条,各样的吃食蒸腾着香喷喷的味道,卖柳条筐、矮凳、斗笠、梳子,油盐酱醋,鸡鸭鹅猪肉贩又在另外一边。
这市集卖的多是生活必需品,活生生的人间烟火,又因为邻着六安县商路也算畅通,这里的商铺店家小摊又比寻常小镇更热闹几分。
儿金金看什么都好、都想买,苏雪霁不想坏了她的兴头,也知道家里欠缺的东西太多,但仍默默数着自己手上的银两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儿金金买了一刀五花胛心肉,两根的肋排,一对肘子,又买了一石的粗粮。
一石的粗粮就要一两三钱银子,加上肉和肋排、肘子,苏雪霁带出来的二两银子就见底了。
到了点心铺拾香斋,苏雪霁挑了几样糕点装成盒,准备明日要带到儿家。正等着老板结帐的时候,他无意间瞄见儿金金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绿豆糕芝麻笑和麻团。
他据量了下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荷包,心想自己省这几个钱做什么,了不起等身子好了多接些活计回来就是了,便又指了那两样点心,“麻烦店家也把那两样点心包上吧。”
“分开放是吗?”老板指着盒子和油纸包。
“是,劳烦了。”
“好咧,马上就好。”老板从没见过这么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对他这么客气,虽然穿着简单,却十分干净整洁,待人又和气,不禁对他好感度激增,他让伙计把绿豆糕芝麻笑和麻团拿过来用油纸包上,笑嘻嘻的交给了苏雪霁。“这两块点心就当作添头,送给小娘子甜甜口,不收钱。”
“这怎么好?”
“我看你们新婚吧,两块点心不成敬意,就当恭贺两位成亲!”老板阅人多矣,瞧着小俩口的动作,哪里看不出来是刚出炉的相公陪小娘子出来买东西,至于老夫老妻,别摔盆打架就已经万幸,陪糟糠妻出门逛街?那就甭提了。
“多谢了。”苏雪霁客气的收下了人家的好意。
他不迂腐,也不固执,该从善如流的地方自是圆融有度,诚恳的道谢,出了点心铺,走到人少处,这才把搁在袖子里的点心放到儿金金手里。
“真要给我?”儿金金显而易见的愉悦浮上俏脸。
她是听见夫君和老板的对话了,没想到真是要给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片熨贴。
“我看你喜欢。”
她老实的点头,接过油纸包,“你也吃一个。”
“我不吃甜食。”十岁以前他不记得了,十岁以后连填饱肚子都有问题,更遑论点心这种奢侈的东西了。
她一脸可惜的模样,甜食是多好吃的东西啊,吃完整个人的心情都会变很好,偶尔尝尝,何乐而不为?
“要不从今天起练习吃点甜食,嘴巴甜甜,人的心也会跟着甜蜜起来。”她大方的把麻团给了他,“这里人少,不会有人瞧见苏秀才你边走边吃,损伤形象的。”
苏雪霁看着她,她这是以为自己怕人笑话?他哪里会在意这个,只不过东西是买给她的,自己若是分食,她只有一块。
不过说起秀才他倒想起了一件事,“趁今日有空,陪我去一趟衙门的仓粮司可好?”
“好。”对她来说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平民小百姓对官衙畏之如虎,能不打交道绝对不去,就算非经过不可,也是三步并作两步,尽快逃离,衙门、衙门,一听就晦气!
既然苏雪霁说不吃甜,儿金金摊开油纸包,拿了麻团就往嘴里放,嗯,是花生芝麻口味,软糯顺滑,好吃!下回上街有机会再来买红豆口味尝尝。
接着她把绿豆糕芝麻笑掰成两半,示意他张嘴,把一半放进了苏雪霁嘴里,他这不是没办法吗,手里提满了东西,还要分出一只手来吃东西,的确是不怎么方便。
其实她力气也挺大的,并不介意分担,不过苏雪霁说他是男人,提东西重物之类的粗活儿他来就可以了。
男人嘛,最好面子了,所以,儿金金就很顺应民意了。
苏雪霁从来没有被喂食的经验,来不及反应时嘴里被塞了个东西,他眼睛撑大了下,闭嘴轻嚼,默默的把儿金金的好意吞进了肚子。
——原来,这就是甜蜜的滋味。
对儿金金来说,她这举动并不带任何暧昧情意,就只是因为他不方便进食,她递了个手而已,她没想过这举动对苏雪霁来说却是破天荒第一次。
见儿金金那么自然的喂吃东西,然后又用同样的手放芝麻笑进自己嘴里,那碰过他的手…他悄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