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城门一开,雷霆昇跟华一谨就离开钰州城。
两人装扮成赶着出城救治病人的家属跟大夫,负责看守盘查的士兵没有多刁难就放行。
马车辘辘,行路颠簸,时间还早,雷霆昇靠在车壁闭眼休息,没想到就这么睡着。
当他再次睁眼时,马车已经停在一棵大树下,他心下一惊,倏地撩开窗帘往来路望了望,钰州城已经举目不见。
华一谨听到动静,掀开车帘,登上马车,“王爷您醒了。”
“这是何处?”
“钰州城西边三十里处官道边。”
“本王睡多久了?”以往他十分警觉,怎么今天这么容易就睡过去?
“不多,两刻钟。王爷莫要感到困惑,今早的汤药在下做了调整,换了几味药,其中一味容易让人感到疲惫。”
“本王此刻的情况你应该知道,贸然换药,你认为是个明智的决定?”
“在下是大夫,只管什么对病人是最好的。”雷霆昇觉得自己跟个木头讲话,沟通不了。
“王爷,您稍微感受一子,是不是又感到轻松许多?”
“嗯。”
“让在下为您扎几针吧,这样效果会更好。”说话间,华一谨已经取出包覆着金针的针包。
他微微点头,退下上衣,让华一谨为他扎针。
日头高挂天空,热得有些吓人,树上蝉鸣阵阵,外出采蜜的蜜蜂在马车边嗡嗡乱叫,这让雷霆昇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烦,频频往不远处的官道上望去。
身为医者的华一谨很了解病人的心情,知道他显得躁动的原因,主动开口安抚他,“您不用着急,露露不是一般女子,她一定会将事情办好的。”说完将最后一支金针扎进穴位中。
今日早上要退房前,他天未亮便借着买早膳查探一下周遭情况,发现一大清早街上就有不少官兵在巡视。
回到下榻的旅店后,他将这事告知唐思露,她当下决定改变计策,他们分两批走,由唐思露跟红枣带着当票到当铺将物品赎回。
高大的雷霆昇在唐思露的巧手妆扮下,扮成昨晚进城为病重老父请大夫、满脸皱纹的泥腿子。
而华一谨本就是大夫,身上满是药味,只须背着医药箱驾着马车佯装要出城替人看病即可。
两人从西城门顺利出城后,一路急驰三十里路,等着与唐思露主仆会合。
“本王知道她一定会将事情办好。”以她的机智,绝对有办法躲过搜查。
他侧过颈子看着正在收拾医药箱的华一谨,“你跟她认识很久了?”
“有两年了,露露是个伯乐,若不是她,我恐怕至今还对自己的医术没有太大的信心。虽然当时在神医鬼手门跟着师父帮人治病,得到许多认可与口碑,但离开师父外出历练,多少有些紧张。”
“有一次,我被一户人家追着打,他们诬陷我治死人,将我押进衙门要县令治我罪,还要求高额赔偿。恰巧露露经过看到,我被关押期间,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名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御医,证明我并不是用药不当医死人,还请了省城件作前来验尸,证明死者是死于意外,洗清我的冤屈还我公道。”
“至今我还记得当我们踏出衙门那一刻,她转头时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对我说『你只是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跟我走吧,我一定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神医』。”说到这里,华一谨眼底露出一抹柔光,回忆着当时。
“你知道她怎么做吗?她租了个摊子,在前面摆了一个义诊的牌子,让红枣四处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这消息。随着被医治好的人愈来愈多,我的名声愈来愈大,不少人闻名而来。就这样,半年的时间,我的医术更加纯熟,也获得了小神医的封号。”
“难怪你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医术,原来是经过她的魔鬼训练。”
“魔鬼训练可不只这样,半年后她把我丢到青楼去,专门替姑娘诊治那些难以启齿的病症。当时我心里满抗拒的,她冷下脸骂我,『华一谨,你这井底之蛙,故步自封!你知不知道,未来的世界不只有可以让病人住院的大医馆,大夫会分成很多专门的医科,例如内科、外科、心脏科、肠胃科、泌尿科等等,而女人也可以当大夫替男人看病,男人也得月兑下裤子让女人检查』,当时可把我震撼坏了。
“她还说大夫眼中无男女、无贵贱,我若有区分,就不配为医,她瞧不起我,要我滚。经过半年相处,她的性子我多少清楚,知道她是真的对我感到失望,再者,她说未来女人如此开放,既然女人都不在乎替男人看病了,我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不如女人。因此我牙一咬,最终还是背着药箱进青楼替那些姑娘治病。”
他这番话彻底震撼了雷霆昇,她怎么会知道未来的事情!
华一谨将他身上的金针逐一取下,笑着说道:“王爷,未来会有女大夫可以替男人看私密病症,您应该也不相信吧。未来,露露怎么就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鬼迷心窍地相信她说的。”
“我相信。”
“你相信?”华一谨瞪大眼,没有想到王爷竟然会相信露露说的。
“是的,未来的医术是现在的你望尘莫及的,医术的进步让人类活到长命百岁都不成问题。”
“王爷,您跟露露简直就是同一种人,对未来特别会幻想,不过有梦想是好事,是个希望。”其实华一谨并不相信他说的,但也不好反驳。
“我认同你说的,梦想就是希望。”雷霆昇随口应付,现在盘踞在他脑子里的是唐思露对华一谨说的那些事。
有一点他几乎可以确定了,便是她有可能跟他一样是穿越者,或者是从教她唱歌的那位姑娘那边得知。不管是谁,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世界有跟他一样的穿越者。
他稳住了心头的震撼,继续套话,“她还说过什么?”
“露露说得挺多的,她也懂些病症,遇到一些无法医治的疑难杂症,她有时也会提出几个药方,让我去尝试,效果挺不错的。我问她药方怎么来的,她说久病成良医,她看过的医生多了去,自然知道一些药方。听露露的意思,她曾经生过一场足以要了她命的大病,连神医也无法救,只是她的病怎么治好的,就没有说了。”华一谨伸出手一面替雷霆昇把脉查探他针灸后身体状况,一面说着当年的一些事情。
“真不知道当年她生了什么重病,她打死都不说,我也就不问了。不过红枣倒是说了,前往东袋嫁给您的路上,到她们离开东离前往江南,露露确实生了好几场大病,可能那些药方就是那时候学到的。对我来说,露露交给我的那些药方从哪里来并不重要,只要她平安就好。”
“我认同你的话,只要她平安就好。”
“好了,王爷,换过药后,您身上的寒毒控制得还算不错,撑到我的师门应该是没问题的,您可以穿上衣裳了。”
雷霆昇将中衣套上,“接下来打算怎么走?”
“可能会改走水路。”华一谨撩开马车里的窗帘,看着窗外蓝天回答,“这时水路的盘查应该没有那般严谨了,露露说从这里往西六十里有一个叫河西港的小码头,我们可以从那搭船离开。她早已飞鸽传书,让人将船驶到河西港接应我们。”
“不得不说,她跟个泥瞅一样,滑溜得很。”雷霆昇沉点下颚,不得不承认,她运筹帷幄的能力还算不错,尤其是逃命的功夫,这一路上他不知道换了几次造型,每次都不一样,乞丐、泥腿子、老汉、卸甲归田的疠脚士兵、病入膏肓的病人,加上她堪称变脸的化妆功力,即使是旧识,也很难认出他就是云王陆云钧。
但世事难意料,前往神医鬼手门的路上难保一路平安顺遂,想来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决定更改路线。
“您形容她是泥瞅,露露听到肯定跟云王您翻脸。”
忽地,隐隐约约中听见了一阵哨声,华一谨惊喜的说着,“是露露,她们到了!”他连忙掀开车帘弯身步出马车。
雷霆昇不动声色的跟着下车,远远便看到官道上有两抹身影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他微蹙眉头看着有些狼狈的主仆俩,看着她风尘仆仆,挥汗如雨地疾行,心下产生些许不舍、心疼与愧疚。
他不该让她为了他的事情如此劳累奔波,甚至冒着生命危险。
“我们到了。”唐思露远远便看见站在马车边等她们的两人,松一口气,朝着他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使劲挥手。
看到她那笑容,雷霆昇脚不听使唤的已朝她奔去,她话音刚落,眨眼间他已经来到她身边,接过她身上的包袱。
“你辛苦了,包袱给我吧。”
“好,这包袱还真有些重。”唐思露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将包袱塞进他手里。
她跟红枣匆匆赶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有人愿意帮她减轻重量她当然乐意。
“喝口水吧。”雷霆昇顺手将从车上拿下来的水袋递给她,同时朝红枣丢了一个水袋。
“谢谢,我正渴呢。”她拔开盖子大口大口地灌着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一面喝水一面将贴身收着的一个陶俑取出来交给他,“喏,这是赎回来的其中一样,先给你,这一路上我一直担心不小心弄掉,所以贴身收着,另一样在红枣那里。”
红枣也赶紧将手中抱得紧紧的那把纸伞交给他,“王爷,给,您当时典当的就是这把纸伞。”
雷霆昇皱眉,很难相信陆云钧会大老远到钰州典当这两样东西。
“别看了,我们先回马车上吧,这天热着呢。”唐思露扯了他一下。
这时华一谨已经将马车赶了过来,“露露,红枣,辛苦了,先上马车再说,我们还得赶路。”
雷霆昇伸出手扶她。
唐思露也没多想,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在进入车厢之前交代了华一谨一句,同时将一张地图塞到他手中,“等等,我们从另一条小道走,别走官路。”
“这是……”
“这条路是当地人才知道的小路,并没有出现在地图上,可以节省一大半时间到达河西港,跟老海会合。”
“你怎么弄到这地图的?”华一谨仔细看着这张简易地图。
“半途接到老海的飞鸽传书,他寄给我的。好了,我们赶紧出发,老海他们已经到了。”她撩开车帘弯身进入车厢。
雷霆昇也撩袍上了马车。
红枣很有自知之明的坐在前头跟华一谨一起赶车。
华一谨也不多做耽搁,手中疆绳一挥,继续赶路。
马车里,雷霆昇眉头紧搏的看着小桌几上的两样物品,纸伞跟陶俑。
“王爷,你对这两样物品有什么印象吗?”其实她最想问的是,王爷,这两样东西有必要让你大老远跑到钰州典当吗?
他双臂抱胸摇头,“没有。”
“你要不要仔细想想?你号称战神,可不会做没有用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他拿起陶俑端详了一番,还不忘摇了摇,“你说,我一个大男人为何会将这陶俑看得如此贵重?”
她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很有可能这陶俑是你青梅竹马送给你的念想,很珍惜,抑或是……暗号?还是这陶俑比你生命还重要,是各方人马都想争夺的东西,你自知进京危险,很有可能遭人算计,所以找了一间你信得过的当铺当了它,其实是寄放。”
因为他大费周章特地将东西拿到钰州典当,这让她感到很奇怪,特地去信让人调查了下十号当铺,不久便收到回信,这才知道,原来全国只有钰州这一家当铺没有分号。
这间当铺的幕后东家是谁并未查出,她只知道这间当铺拥有全国最严密的防卫,以及宛如同铜墙铁壁的仓库,就算用大炮也炸不开,任何武林高手都别想潜进偷窃。
此外,当铺的典当规则很奇怪,想要赎回物品,除了当票以外,还要本人亲自前来,其他人即使有当票也没法取回东西,就算是圣旨来也一样,丝毫不卖面子,所以听说那仓库里面的宝物应有尽有。
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卖,十号当铺的东家究竟是谁,可真是厉害!
当然也有遇到典当者往生的事情,家属抑不能将物品赎回,必须等上二十年,二十年没有人来赎回典当物品,这物品就会送上拍卖会拍卖。
只是……这间当铺不是要典当者亲自赎回物品吗,为何她可以代替云王取回他所典当的物品呢?
还有一事很奇怪,当她拿出那张当票跟云王给她的玉扳指前去领典当物品时,掌柜先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紧接着转为探究,眼神犀利,宛如鹰隼。
也许是这一路上不断躲避搜寻与追杀,她有些草木皆兵,被掌柜那凌厉的眼神吓得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还以为掌柜想抓她去领赏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