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准你们走了,都给本公子留下!”不给他们一些教训,以后谁都能踩在他头上。
墨书轩刚一喊,无念手一挥,顿时一阵白雾弥漫整座墨楼,让人无法清楚视物,如置身五里雾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雾?”
“不会是妖术吧?我们撞邪了……”天哪!看不见自己的手,这雾未免太浓了!
“快把雾给散了,我这盘棋还没下完,若坏了我的棋兴,小心我找墨楼算帐……”
“哎呀!搞什么,没瞧见我在做对子吗?墨家小子果然不济事,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此起彼落的抱怨声令人心烦,被雾困住的墨书轩寸步难行,明知楼里的摆设,却走不出去,绕来绕去又回到原处。
他脸色乍青乍红,忿忿地双手握拳。
*
“你这是障眼法吧!怎么弄的,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听我娘说江湖上有一种迷障法能遮掩人的眼睛,让人看不见眼前的情景而迷失心神,最后就疯了,以为是鬼挡墙,鬼哭鬼喊把自己吓死了……”
耳边不断传来女子叽叽喳喳的喳呼声,像是晴天打雷般可怕,几乎是没停过的开阖嘴巴,让人脑子嗡嗡嗡的直响,宛如针扎似的下起针雨,钻呀钻进脑门,扎得荡气回肠。
换成寻常人肯定受不了,媲美十只鸭子抢食的霍香涵根本没发觉她闹腾得很,还自认亲和好相处,和谁都能聊两句,不拘小节,一副江湖儿女的作态,豪气干云。
殊不知无念等人当她在说早课,捧着经书狂念,左耳听着、右耳送出去,全然不在意她在说什么。
也亏得他们耐性十足,没将她赶走,还容许她带了位被她抛在半路上的护卫加入,主仆三人成了拖后腿的拖油瓶。
“……无念哥哥你是哪个门派的?在什么地方?收不收女弟子?我资质聪慧,天生是块学武奇才,不论学什么都一教即会,是不用师门操心、天赋异秉的弟子,你看能不能引荐我成为你的同门,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霍香涵是名符其实的武学奇才,又称武痴,不过是倒过来诠译,她是文不成、武不就、背书没耐心,看到梅花桩就头晕,马步没法蹲,长枪嫌太重,刀剑不喜欢,白日怕晒晚上想睡觉,描红、刺绣一窍不通。
她学得最好的应该是用毒,行走江湖必备的防身技能,杀人自救两相宜,还不费劲。
只是她爹娘不许她用,怕她毒死自己。
“我是道士。”一言以蔽之。
久久才回一句的无念算是厚道,简洁明了,意思是他是修道人,和江湖扯不上关系,她问再多也是空话,累的是嘴,她自说自话好几个时辰口不渴吗?
事实证明,霍香涵比夏蝉还勤奋,就算道士哥哥话少到近乎沉默寡言,但只要他动动嘴嗯上一声,她立即高兴的笑眼一眯,继续她永不休止的魔音骚扰,乐在其中。
“道士也学武呀!我娘说有个龙虎山,里面的茅山道士本事可高了,他们会布雨施咒,还会喷火,一把桃木剑舞动天下,替人改命延寿……”
“像这样吗?”
瞧她把茅山道士捧上天了,出自正统道门的无明起了较量之心,他轻弹手指,一抹幽蓝火光在指间跳跃。
“咦!你也会?”太神奇了。
“不算什么,哄哄孩子的伎俩。”他故作谦虚的将头一抬,实则乐在心底,眼露得色。
“我是孩子?”偏着头,霍香涵一脸不快。
他一咳,不好意思的脸红。“呃!我是说不是每个道士都出身道门,有些是骗人的,他们学的是邪门歪道,看起来有模有样,架势十足,其实花架子居多,中看不中用,就为几两银子虚张声势……”
“无明。”话多招祸,祸从口出。
每个门派有每个门派的门道,看破不说破,他们身为修行人,不该非议他人是非,人与人之间各行其道。
“二师兄。”无明干笑着低下头。
“龙虎山乃我道门分支,不可轻慢,虽所学不同,但殊途同归,能造福苍生便是修行。”帮助别人亦是功德,只要不用术式害人,为非作歹,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苍天自有回报。
道士分入世和出世,茅山道士是深入民间替百姓驱妖、捉鬼,得平静生活,他们不求长生之道,只为三餐温饱,化众生之恶业,得享太平,这是入世。
而出世指的是真正的修行,修永生之道,以无为有,以空为乐,以众为我,不执着世间的一切,不贪不求,远离贪、嗔、痴、怨及生老病死之苦,从世俗枷锁中跳月兑出来。
但是广结善缘、积福德是必须的,不是每个人都能修得正道,得以长生摆月兑生死轮回,故而今生不行来世修,生生世世的累积,行善积德,终有一天功德圆满,种善因、结善果,开出如意花。
“是,我狭隘了。”他不该以偏概全,小眼睛、小鼻子轻慢别的门派,他们也有他们存在的天命。
各司其职,各有各该走的路。
看到四师兄挨骂,无垢在一旁窃笑,不过他才一笑就被发现了,脑门挨了一栗爆,笑声随即变哀呼。
乐极生悲。
“无念哥哥,你们要去哪里?都出城了,再一路往北走就到了霍家堡,要不到我家住两天,我爹最好客了,肯定让你们宾至如归。”霍香涵很想学奇门异术,她从未接触过,让人感到好新奇。
霍家堡北方一百里处是漠北军的驻地,朝北推进是抵御外侮的第一道城墙,厚厚的墙那边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冬天一到,冰封万里,十分壮观。
但是一结冰,牧民们的生活便受到严苛考验,他们有老有少,也想活下来,因此朝有粮食的关内前仆后继,不惜用鲜血来打出一条活路。
“你还要跟着我们?”无念不做正面回答,目光清正微带一丝暖意。
“跟。”跟到底。
其实她平常可不是对谁都这样多话的,甚至像个跟屁虫一样死跟着,是因先前他出手相帮,才想着多聊几句,谁想到越聊越起劲,她对他非常有好感,想再多了解他一些。
“也许会有危险。”此次前去,他心中略有忐忑,前路不明,又有避不开的死劫,他自个儿都深深怀疑为何要冒险,留在无量山有祖师爷护佑,可保百年无忧。
只是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世上能让他在乎的人已然不多了,祖父是其中之最,如果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未免太不孝了,他做不到。
“我不怕。”小胸脯一挺,霍香涵说得气势如虹。
没遇到才敢大声说出,初生之犊不畏虎,一旦面临生死关头,谁敢说无所畏惧,哭着喊着也要逃出生天。
“小姐,奴婢怕。”水草抖了抖双肩,一脸惊惧。
“呿!丢人现眼。”有什么好怕的,丢她的脸面。
“小姐,奴婢怕你有事,要是你出事了,堡主和夫人肯定将我和天弓剁碎了,丢进山里喂狼。”她不怕死,怕死无全尸,日后当鬼没脸见爹娘。
天弓是护卫,身材高大魁梧,有胡人血统,擅弓箭和马上骑射,腰佩百斤重弯刀。
“你呀!真没用,我爹娘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瞧你那副怂样。”霍香涵没好气的瞪了丫头一眼,觉得她的人太弱了,没能给她争气,但是一转身她又像好动的兔子,一蹦一蹦的跳向无念。“无念哥哥,你能再变出一只会飞的白鹤吗?”
水草坠楼时白鹤出现相救,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白鹤会变成一张纸,薄薄的黄纸还能载人。
“你明白那不是真的。”符纸幻化而成,不能长久。
她一颔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纯真又无邪。“嗯!我知道,堡中的叔叔伯伯教过我,他们说那是道家的术法。”可她从没遇过会施法念咒的道士,什么是术法,比刀剑还厉害吗?
“唔!是我们才有的术式,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大师姊的一朝成名,如今的无量山人满为患,收徒上万,几座山头都是新来的弟子。
说实在的,他也有些“避难”的意味,因为人太多了,吵得他无法安心修炼,连师父交代的丹药也炼得乱七八糟,十炉九爆,浪费上好药材,他自觉有愧于心。
因此借着这次的出行,他想修一修道心,稳定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暴雨的心境,化身虚无寻回真我。
无念的道行在同辈中算是高了,悟性也极佳,得以通天入地,只是罣念太深,没法放开世间牵挂,故而终是差一筹,在道门前徘徊,难以前行。
他随手一扬,召出全身燃着赤红火焰的大鸟。
“咦!不是白鹤?”两眼睁得大大的,霍香涵粉腮红通通,不见怕的居然想伸手去模比马还大的巨鸟。
“不喜欢?”他作势要收起。
“不,我太兴奋了,兴奋得说不出话。”怎么会有这种鸟,每一根羽毛上都有火,不会痛吗?
眼神一柔,无念嘴角轻扬,“这是冰焰鸟,上古灵禽,它身上的火不灼手,冰冷冻人。”
“它……是活的吗?”啊!它在看她,灵活的冰蓝眼珠子带着鸟王的睥睨和尊贵。
“它是妖魂炼化的式神,早已死去万年,目前为我的坐骑。”他用了三年时间才收伏它,流了身体一半的血。
在烈焰谷发现的冰焰鸟已逝世了一万三千年,尸身早已化成滋养万物的泥土,唯魂魄还禁锢在上古遗仙封印的浑天珠里,无意被路过的一清道长踩破,释放出里面的凶禽。
他想着没给新收的弟子见面礼,便拎着小徒弟入谷,直接让无念自个儿去收,将人丢下便不管不问,由着他自生自灭,偶尔送些生活用品看徒弟挂了没,无念直到收了鸟妖才返回无量山。
当一清道长的徒弟挺可怜,即便他最疼爱的大弟子童玉贞也一样,他是管杀不管埋……啊!说错了,是管收不管教,只带人入门便由他们自行去领悟,若有不解再去问他。
所以呀!这个便宜师父遭到报应了,一个个成器的徒弟生了反骨,开始反击他当年的“见死不救”,他痛并快乐的享受着,感慨小崽子长牙了,锋利的牙再也不惧外面的风雨。
当师父最大的成就不是青出于蓝,而是看他们活得恣意,自在张狂,不再困在自陷的牢笼里走不出去。
“我能模它吗?”好可爱,巨大的鸟宝。
“最好不要。”虽然驯服了,仍有凶性在,认主的式神一生只忠于一人,宁愿一死不认二主。
霍香涵略显失望的喔了一声。
“不过可以骑它。”
无念的话一出,怅然若失的小脸倏地发出璀璨光亮。“真的吗?我能骑冰焰鸟?”
她不是在作梦吧!人在天上飞?
“上来。”先一步上了鸟背的无念仲出手。
又欢喜又雀跃的霍香涵抖着身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往大手一放。
因为没骑过鸟,她心慌意乱,一脚踩到鸟颈没站稳,整个人差点往下跌落,她反应极快的抱住眼前的“柱子”,像溺水者捉住浮木,死也不放手。
须臾。
春风三月似剪刀,刮过霍香涵的脸庞,她才觉得有点疼,抬起头就望进一双深幽黑瞳,莫名地,她心如擂鼓跳得飞快,水女敕的脸儿泛起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