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咱们这口气不能忍,若让师父知晓了,又得进无尽山脉深处修行一年。”以天为盖,以地为枕,打野兽为伍,吃喝用物自行解决,修为不进再罚,这才叫做苦呀!
气愤不已的无垢冲上前想入内与之较量,谁知脚才一跨进门内,身后的无念就一爪子捉住他肩头往后扯。
咻!咻!咻!
三支短箭射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入木三分。
“喝!还想杀人!”太可恨了,小小的书楼也敢要人命,太目无王法了。
吓出一身冷汗的无垢脸色发白,心里暗骂。
“它暗藏机关,若非懂机关术的人或被允许入内的人,都会被拦阻在外。”这是书楼的规矩。
“二师兄,你帮我报仇,什么破书楼,要是大师姊来,一张符纸就叫它灰飞烟灭。”天雷一下夷为平地。
“不许胡说,百年传承岂是一蹴可几,几粒坏米无损它往日荣光。”书楼屹立至今自有它传世风华。
无念的手虚空一点,似乎化开了无形枷锁,一道银光似有若无的闪烁,随后锵地破声。
“二师兄真行,三两下就破了机关。”果然是高人,快要追上妖孽般的大师姊了。
“走吧!”无念带头走入墨楼。
“是,二师兄……”
三人刚一入内,“暗器”出现。
“二师兄,小心,有机关!”什么鬼东西,怎么是……一坨,像是……人?
“啊——让开、让开、快让开!我要掉下来了……啊!不对,底下的人快接住我,我要摔成肉泥了……”
清脆的声音带了点恐慌,高声尖叫,动也不动的无念刚一拧眉,忽有一物从天而降,直接撞入他怀中。
本能地,他伸手一接。
可是……
低头一视。
对上一张粉白细致的小脸,以及大而有神的秋水眸子。
*
什么破烂玩意儿,她初到西澜城,想说来见识见识,谁知不过是座华而不实的书楼罢了,凭啥眼睛长在头顶上,从门缝斜着瞧人。
人无高低贵贱不正是他们自个儿标榜的,还再三推崇,兼爱世人,结果最不是东西的便是自个儿打脸的人,人前说一套冠冕堂皇,人后道貌岸然、表里不一、人面兽心。
要不是冲着门口那个“墨”字,谁稀罕“到此一游”,纯粹是瞧个热闹,看是不是名符其实,有没有辜负墨门名闻遐迩的名声,给后代小辈振聋发聩的启示。
谁知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百年世家的名号下早已溃烂成泥,近十年内已不出足以堪称当代人杰的人物,随着下一代的日益张狂、自视甚高,名存实亡的墨门日渐没落。
爹娘说破船也有三斤钉,还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比起其他只知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墨家人尚有可取之地,至少老爷子在的一天,墨门倒不了。
可是这会儿看来,根子烂了的家族是没有机会发芽重生的,打从偌大的宅子被个姨娘打理后,里子、面子全没了,谁会跟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妾打交道,无疑是自取其辱。
哼!庶生子哪来的脸面敢和北方第一大堡论姻说亲,自个儿也不端个脸盆照照,多大的嘴吃多少的饭,以庶充嫡太不要脸了,还自封个什么“清墨公子”,简直是一大笑话。
“姑娘,你还要挂在本道身上多久?虽然你不重,但终究男女授受不亲,本道不好污了你的名节。”无念好声好气的说道,怀中多了个香软妹子,两只藕臂环在他脖子上,他仍面不改色,毫无波澜。
这是在童玉贞长年压榨下磨练出的坚毅心性,能在水深火热中存活下来,可见是非人也,练就铜身铁骨。
“咦!你看得出我是女儿身?”她明明做男装打扮,还模仿得唯妙唯肖,是哪儿露出破绽?
“眼没瞎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大概只有她自个儿认为完美无缺吧!殊不知处处是漏洞。
“怎么可能,我这富家公子装扮一路畅行无阻,不晓得多少闺中小姐、大家千金被我迷得晕头转向,羞答答的朝我丢绢子、抛媚眼、抿嘴一笑。”她可受欢迎了,是人见人爱的霍二少。
“耳洞。”
她一怔,随即露出懊恼神色。“啊!失策,我倒忘了这事儿,亏我聪明绝顶,智赛诸葛,却在小事上迷糊。”
智赛诸葛?是谁给她的错觉?分明是娇养的娇娇女。一旁的无明暗自月复诽。
“香粉。”
“嗄?”什么意思?
她被搞懵了。
“男子身上不会有浓郁的脂粉味,姑娘是惯用香药沐浴之人,因此有股由内而外散发的香气。”味儿不是很重却经年不散,若有似无,悠然如馨,兰芷之香掩盖不了。
闻言,她粉颊微酡。“哎呀!这位大哥真是厉害,鼻子一闻就晓得我的习惯,敢问尊姓大名?”呵呵!难得遇到个有趣的,她一定要相交成友,不然出门一趟多无趣。
“本道无念。”无量寿佛。
“本道……你是道士?”她惊讶的睁大眼。
余悸犹存的霍香涵这才低头去看,赫然发现接住她的清俊男子穿着道士袍,头发束起,目光清冷。
“姑娘,你还是下来好说话,本道虽是修道之人,亦是男子,不宜与你太过亲近。”他心如止水,无有妄念。
她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被人从上头往下丢,我吓着了,腿软。”
霍香涵面臊的承认自己没用,她哪晓得墨楼的人竟如此无礼、蛮横不讲理,冷不防的将人扔下楼,突如其来的变化叫她措手不及,一时间她真愣住了,以为这下子非摔惨了不可。
幸好她这人运气一向不错,从小到大没出过什么大事,是逢凶化吉的命格,不论走到哪里都福运满满。
无念眉头轻蹙。“百年墨楼何时也做出丢人行径,莫非姑娘做了不当事宜得罪了人?”
他所知的墨楼遵循墨家制定的规矩,从不与人为恶,广纳多家言论,与人平等相待,不分贫穷贵富。
“哼!才不是我的缘故,不过因为我是姑娘家就瞧不起人,说什么墨楼只接待文人骚客、天子门生,女子不得进入……什么时候墨楼不准女孩家入内了,听都没听过……”她不快的嚷嚷,面有愠色,觉得被人轻慢了。
狗眼看人低。
“是谁说墨楼不接女客?”墨家女子不输男子,红颜姑姑便是其中翘楚。
能言善道,允文允武,乃天下奇女子是也。
“他。”霍香涵抬臂一指。
二楼的包厢内走出一名摇着羽扇的白衣男子,他身后的手下押着一个小厮模样的清秀小子,对方因挣扎而扯落了包头的布巾,一头黑亮的长发披散肩上,原来是个丫头片子。
霍香涵刚一比,另一道人影也被扔出外间,惊恐的尖叫声再一次响起,差点将人的耳膜穿破。
不过没等到“砰”的落地声,半空中突地出现一只尺长的白鹤,倏地一穿,秀气小丫头趴在白鹤背上,缓缓落到一楼大厅。
“收。”
无垢一喊“收”,栩栩如生的巨鹤顿时化成巴掌大的纸鹤停在他手心上,白鹤拍拍双翅拉颈一呼哧,便成一张动也不动的黄符,他手一翻,黄符滑入袖袋。
“啊!这是……”
“雕虫小技而已。”
故作不在意的无垢内心有些得意,发亮的眼神朝两位师兄一瞧,一个是好笑他的孩子气,一个是不屑他的小动作,抢师兄们的风头。
不过两人都无责怪之意,只是不想他暴露太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几位道兄若是想到本楼用膳,品文论道,本楼自当竭力欢迎,可若只想多管闲事,不依循本楼规条,还请速速离去,任何在本楼生是非者一律驱逐。”
带着傲慢和狂妄的声音一落,双脚一沾地的霍香涵还没来得及感激无念的救命之恩,她一转身杏目横瞪,樱桃小嘴儿忍不住朝上破口大骂。
“呸!什么清墨公子,不过是姨娘生的庶子,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自抬身价,墨楼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一只螃蟹横着走就想耀武扬威,我看你少用『清墨』两字欺瞒世人,简直丢尽墨家人的脸。”这一扔之仇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她可是爹宠娘疼,一家子捧上天的宝贝金疙瘩,只有她欺负的人,没有人敢给她气受。
刚刚是……咳!咳!一时不察着了道中了暗算,要是知晓对方的小人伎俩,她铁定把人打扒了,一人踹上一脚姑女乃女乃的绣花小脚。
“放肆,竟敢在墨楼中羞辱我家公子,谁给你的胆子!”墨家侍从大声喝斥,颇有教训人的意味。
脸色难看的清墨公子一言不发,但是阴沉的双眼中透出腾腾欲出的怒火,死命的盯着楼下女扮男装的女子,恨不得把她的嘴巴缝上,似乎她只要多开口说一句话便要小命不保了。
在这西澜城中谁人不知他是墨家公子,如今的墨门更是由他娘掌着中馈,人称二夫人,府中的大小事由她说了算,没人敢违逆。
一个丫头片子一口一个庶子,他心中怒意勃发,若不是那个老不死的阻拦,他娘为何迟迟不能正名,一直只能以侧室之名屈居人下,让久不闻事的正室压得没法出头。
“狗腿子。”披头散发的小丫头往小姐身边一站,不齿的呸了一口。
“你……”
“我怎样?你们今日敢扔我家小姐,明天我家老爷夫人就能把你们从城墙扔下,不长眼还想仗势欺人,我呸!呸!呸!呸你的祖宗十八代……”小丫头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连珠炮似的,像根一点就着的小爆竹。
“咳!水草,打人不打脸,骂人不能连亲带戚,墨家还是有好人的,咱们不能因一粒老鼠屎造口业。”起码墨爷爷人很好,她还小的时候他常给她糖吃,还教她走八卦方位。
“是,小姐,奴婢话说太快了。”水草头一低,兀自忏悔,心直口快的毛病一定得改。
“没事,我娘说有事她担着,这西澜城里还没人敢和漠北军杠上。”墨家再横也横不过三十万大军。
“你娘是谁?”清墨公子心口一惊。
“你不配问。”
漠北军、漠北……上官……“你娘是上官月?”
北方第一大堡,霍家堡堡主夫人,漠北军将领上官横的亲妹妹?
蓦地,他神色一变,眼中的怒色转为喜色,手中的羽扇一摇故作风雅,风流倜傥的走下楼。
“你没资格喊我娘的名讳。”爱吃醋的爹若听见了,准拆了他的手脚,大卸八块。
清墨公子自来熟的扬眉笑道:“原来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敢情是香涵妹妹,几年不见都变了模样,叫清墨哥哥认不出人了。”
一得知是霍家堡的千金,他的态度大反转,前倨后恭,一张嘴抹了蜜似的,放段哄人。
“少在那套交情,谁和你哥哥妹妹了,我跟你不熟。”看他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脸,真叫人作呕。
“香涵妹妹还在记恨呀!规矩就是规矩,不可轻易打破,清墨哥哥在此跟你赔礼,勿再怪罪了。墨楼自八年前起便严禁女子登楼,凡独身女子不得入内。”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想着,臭丫头,等你落在我手中,定有你好受的,霍家堡也会成为我的囊中物,到时墨家家主之位舍我其谁。
“放……放你的神仙喘大气,我明明在楼上包厢看见不少女子,你还想睁眼说瞎话唬人。”她是基于好奇才想上楼一窥,哪知人才上了二楼就被扔下楼。
他眼露一丝不自在的邪笑。“那些是……客人带来的,用来吟诗作乐、陶冶性情的女冠。”
“女冠是什么?”
女冠指的是女道士,但也暗指娼门之意,有些道观专收女子做皮肉买卖。
昔日唐朝女诗人薛涛便是营妓,原是官家小姐的她自小聪慧,可惜父亡后落入乐籍,被西川节度使所欣赏,晚年归隐碧鸡坊,着女冠服度过平静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