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明媚的夏日,她穿梭在盛开的各色月季里。这如画美景要说人比花娇,倒不如说她是从花朵里迸出的妖精,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不似人间物。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庆平公主,冰肌玉骨,娇媚绝艳,尚未及笄已是倾城之姿,哪怕脸上偶尔闪过的蛮横,看在他眼里只觉得可爱得紧。
“小艳儿,你瞧什么?”像是察觉他的目光,易珂抱着刚剪下的几枝月季朝他走来。
夏炽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能别这般唤我吗?”当初为何要跟公主说自己的表字呢?真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易珂笑眯了媚眼,“我倒觉得夏太傅给你取的表字好极了,人如其名。”
已故的夏太傅有三子,长子夏烨,去年以十三岁之龄三元及第,是王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非但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那张俊美如神只的皮相更是教人惊艳。
夏炽行二,在她眼里,他的容貌更胜夏烨,不似夏烨那般偏女相,那双眼像是黑曜石般漆亮,五官分外深邃立体,今年才十岁,可与她走在宫中,哪个宫女不多看他一眼。
要说夏烨如傲月,夏炽则似朝阳,表字为艳,真是再恰当不过,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长大后的他会生得什么模样。
夏炽被她那双媚眼瞧得脸蛋有些发烫,不禁默默地垂下眼。
对父亲他是有怨的,怨他给自己取了个浮夸的表字,可也感谢父亲在他小时候便带着他和大哥进宫伴读,才有机会遇见公主。
“干么不说话?”
她踏进亭内,像风般凑到他面前,距离近得只要他一抬眼就会亲到她。夏炽下意识身体后倾,却见她又贴近过来,逼得他只好赶紧站起。
易珂见状不开心了,故意将他逼到角落,“你这是怎么着,躲什么?你要是不开心,倒是说说我哪里说错了。”
她是真心认为他担得起这个艳字,瞧,他的长睫比她还浓还翘,衬得这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越发深邃,却丝毫不见半点姑娘媚态,反倒英气凛然得教人望而入迷,只是年纪尚小带着稚气,脸颊像是粉女敕女敕的包子,有时她瞧着瞧着就会忍不住——
“公主!”夏炽吓得嗓音都拔尖了。
不为什么,因为她又亲他了!
“谁要你长这模样,瞧着就教人想亲一口呢?”易珂无奈地道,行窃玉偷香之实,还半点愧疚皆无。
夏炽抚着脸颊,玉般脸蛋红得像是晚霞般绚丽。“公主此番行为太轻佻,宫女们都看着呢。”
“轻佻?”她勾唇笑得又坏又媚,回头瞧瞧站在亭外的宫女有哪个往亭内瞧的。“谁瞧见了?”
夏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就算没人瞧见,公主也不能忘了男女大防。”
易珂佯愕,瞠圆勾魂眼,像是听见多不可思议的话。“你年纪这么小我也要防呀,也不能这样逗你?”
说着又要掐他脸颊,夏炽已经快一步退开,然而一张俊俏面皮已通红。
“瞧,你担得起这个艳字。”易珂笑眯眼道。
这孩子非但长得好,更是被教得好,宫中哪有像他这样这般教她想亲近。
她的笑脸灿如朝阳,万物皆被她所吸引,瞧着瞧着,他再恼也气不了。
“对了,你说表哥会喜欢我这打扮吗?”
易珂说着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穿着银红色的对领襦衫绣缠枝月季,淡紫金色的流光纱百褶裙掀起如浪花般,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美体态,活月兑月兑是个粉妆玉琢的玉人儿,在他面前毫无隐藏地露出最真挚的笑靥,问的却是别的男人是否会喜欢她。
夏炽的眸光暗了下,微垂眼道:“卫大哥自是会喜欢的。”
他口中的卫大哥是镇国将军之子卫崇尽,是易珂与他的表哥,他早卫大哥许多年便识得公主,公主却对卫大哥一见倾心,怕是京城里无人不知。
可是无人知晓,他喜欢公主。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易珂听着,笑得美眸荡漾出一层诱人光痕,凑近他再问:“你呢?”
“我?”他一头雾水的抬眼。
“你喜欢吗?”
夏炽直睇着她,有时觉得她挺残忍的,可他却连她这分残忍都喜欢。“我自是喜欢。”
“漂亮吗?”
“漂亮。”
“美吗?”
“公主的美无人能出其右。”他由衷道。
“就你嘴甜。”易珂乐得很,伸手想掐他的颊,被他快一步避开,教她轻咂了声,随即又展开笑颜道:“不过你说得对极了,在京城里,本公主的貌美要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表哥当然会喜欢我。”
夏炽听着笑了,公主的狂妄他也很喜欢。
此后他总在她身后跟着,看她恣意奔放,满京城追着卫大哥跑。很显然卫大哥并不喜欢她,她虽恼但仍不轻言放弃,加上有他陪着劝着,陪她疯陪她野,总能教她重新振作,而他也终于能够放下心,在中了武状元后随军前往边境支援。
“带着。”
军队行到城门时,易珂就站在城门边,随行的只有两个大宫女,待他经过,不管带队的将军,硬是将他拉到跟前塞了东西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那是个绣工相当……质朴的荷包,用料却是上等的绸缎。“要我转交给卫大哥吗?”他垂着眼问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卫大哥前年就去边境支援了。
“给你的。”易珂瞪他一眼,硬是将荷包系在他的腰间。“里头是我上宝灵寺求来的护身符,你要随身戴着。”
夏炽微诧,垂眼瞅着她细心地将荷包系好后再抬眼瞅着自己的模样,那双总是追逐着卫大哥的美眸里,此刻正映着他的身影。
“我知道男儿志在四方,我的小艳儿长大了,自然该力拼功名……但是你要记得,我在京里等你,你必须要好好地回来。”
夏炽直睇着她,心脏因她的一番说词颤动着,一方面他又很清醒地知晓,她的话中压根不存在男女之情,她的心始终只给一人。
如今的他已经比她高上一颗头,不再需要抬眼瞧她,而长大的她心思渐重,脸上笑意依旧,但是琉璃般的眸子里再无纯粹的喜悦。
“公主会写信给我吗?”他问。
他知道,自卫大哥去了边境,公主几乎是一月一信地写,然而却一封都未曾寄出。
“当然,就算你不喜欢我还是会写的。”
“我很喜欢。”
“你当然得喜欢。”她笑着,掩饰内心些许的不安。
夏炽嘴角微勾,瞅着荷包,道:“我很喜欢公主。”
“我也很喜欢你呀。”易珂毫不犹豫地道,趁他不备轻掐他的颊,可惜已经不复当年的软女敕包子感了。“我要是不喜欢你,会拿你当弟弟看吗?”
她上头有八个皇兄,从她识得他后就打定主意要他当她的弟弟,不管她上哪总会带上他,如今他要远行,她自然为他担忧。
夏炽张口欲言,可是前方的号角声响起,他咽下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便策马跟上队伍。
他想,待他回京后再告诉她,他说的喜欢与她以为的喜欢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想当她的弟弟。
随着援军日夜疾行来到黄沙漫漫的边境,还没能喘上一口气,他便上阵杀敌,毫无畏惧,只因他绝不让公主为他担忧半分。
没多久接到公主的来信,一字一句写的都是宫中发生的趣事,只字不提自个儿,可他很清楚,公主年纪渐长,她越发清楚朝政和自己的处境,哪怕再喜欢卫大哥,她都不可能成为卫大哥的妻。
卫大哥的外祖家掌了王朝大多兵马,对皇上而言是一大隐忧,如果让卫大哥成为驸马,等同从此断送前程,只因驸马不得领军职,所以公主若是为他着想,今世注定不能成为他的妻。
于是她再也不追逐卫大哥,假装已经心死,可是就算她这么做,又瞒得过谁?只要卫大哥在她面前,她的眼就追逐着他,谁都看得出她根本放不下。
一如,他。
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易珂只觉得悲凉。
曾经,她期盼能成为他的妻,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如今梦想成真,却犹如恶梦。
她已经死了心,可父皇还是强牵起他俩的缘分,只因他需要一把刀,一把替四哥斩除荆棘的刀。
王朝历代皇位向来传嫡不传长,父皇非嫡非长,皇位是暗中夺来的,如今他偏宠四哥这个庶子,又不想让四哥落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恶名,所以需要一把枪使,让四哥上位得名正言顺。
卫崇尽自然是万中选一的对象,为此,她多么痛恨自己当初为何喜欢他,如今连累得他明明已经娶妻,却得让他的妻子委屈接受她这个平妻。
父皇设陷,逼得她不得不嫁,卫崇尽若是抗旨,父皇刚好能拿下他,拿回他手中的兵权,抹去他在西北的战功;娶了她,他就得助四哥上位。呵,妥妥的稳赚不赔,难看至极的手段。
她是如此痛恨父皇,痛恨他竟为了一己之私随意玩弄他人的人生。
可她还能如何?
下嫁卫府当晚独守空闺她压根不意外,因为他根本就不爱她,然而半夜他进了她的房,她万分意外,岂料他只是告诉她,保她清白让她日后再嫁……
这个男人真的很伤人,可她为什么如此爱他?
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她还是一心为他好,只求他一切安好。
四哥造反的那个晚上派人攻进镇国将军府,她不假思索地护住他的妻子,只因她知道他有多爱她,他定不能失去她。
当箭几乎射穿她的背时,她松了口气,终于,她不再为难任何人。
卫崇尽那个傻气的小妻子却连哄她都不肯,不愿在来世将卫崇尽让给她,直说来世当她的妹妹任她欺……她欺她做什么?如果要欺她,又何必护她?
就在她即将阖上眼前,她听到卫崇尽用未曾有过的温柔声嗓,许诺她,来世当他的妹妹,他疼她。
她笑了,如此满足。
太好了,他不讨厌她呢。
从此以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与她再无关系,将来到底是谁登基为帝,她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她心中有所挂念,不知道仍镇守在西北边境的夏炽,他好吗?
三年不见,她想他了。
西北边境黄沙漫漫,环境严苛,他却能靠着战功连升数级,从中军拔擢为昭远将军,在卫崇尽率先凯旋回朝后代替他守在边境。可他的回信却只字不提战场上的险恶,总挑些有趣的新奇的告诉她……如果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如果听闻她的死讯,他……会如何?
老天啊,别太早让他知道,她舍不得他为她难过。
夏炽突地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着四周,这儿是边境楼,他的书房,案上还摆着军布图,昨晚他累极,伏案歇了会,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只觉得心里惶惶不安,说不出的惊慌。
五日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京城送来——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四皇子叛变围宫,庆平公主为了救卫崇尽之妻而香消玉殒……
马儿在官道上急驰,一路上夏炽只在驿站换马时稍作休憩,一换好马便马不停蹄地朝京城而去,硬是将日夜行军十五日的时程赶成了七日。
拿出腰牌进了城门,他直接朝镇国将军府而去。
府门前高挂白灯笼,白幡在夜风中萧索地摆动,夏炽下了马,殷红的魅眸死死盯着这一幕,直到门房上前询问。
“这位爷,夜已深,若要吊唁,请明日再来。”门房低声道。
夏炽瞧也没瞧门房一眼,迳自大步朝里头走去,门房见状赶忙追了过去,还让人去禀了主子。
灵堂外的廊道,夏炽被将军府的护卫拦了下来,他却一把推了过去,像是要宣泄无处发泄的怒火般将护卫往死里打。
这头的动静引起灵堂里的人的注意,走到外头查看,喊了声,“住手,让他过来。”
护卫闻言赶忙停手,扶着受伤的几名护卫离开,而夏炽则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卫崇尽,内心五味杂陈。
他向来欣赏卫崇尽的飒爽性子,在边境时更是他手把手教导自己真正的实战,可是如今他最爱的女人竟为了他的妻子而死……
“进来吧。”卫崇尽淡道。
越靠近灵堂,夏炽反倒走得越慢,他多么想见她,却又不想见她……心思反覆,内心煎熬,教他拖着牛步走到灵堂前。
往里头看去,停了一只棺,灵堂里只有四人,跪在棺边的是易珂最忠心的两名大丫鬟,至于其他两个,一个是卫崇尽,一个是——
“她是你的妻子?”夏炽沙哑启口。
卫崇尽缓步走到妻子面前,硬是挡住他饱含戾气的目光。“阿炽,这是意外,里头错综复杂……但我想,你大哥去信给你,该是跟你说清楚了。”
“……嗯,我知道。”夏炽微垂着眼,低声应着,然而在他抬眼之际,声如薄刃地质问,“你可有善待公主?”
大哥给他的家书里将整个政局交代得很清楚,易珂最终成为皇上的棋子,拿来试验卫崇尽忠心与否的金石,为了保住卫崇尽,易珂明知他厌恶自己还是张扬出嫁,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护他,不让皇上有机会刁难。
她傻,他一直都清楚,她想怎么做他无从置喙,可是一个人傻到底,连命都给了,难道还得不到夫君丝毫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