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的寿诞终于到来,这天皇上宴请百官,并且将往日军中同袍邀进宫里,宴席办得盛大热闹。
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满心想着这个儿子没白认,当初从众皇子当中挑选他过继为嫡子,这决定再正确不过,瞧,她虽没亲生儿子,但谁能有她的尊荣。
皇后等人盛装出席,章瑜婷乖乖地站在娘娘们身后,嘴角挂起淡淡笑意。
但命妇们乍然一看,吓大了……咱们皇后、贵妃们怎瘦这么多?那脸庞、那眉眼、那肌肤,甚至变美了。
不过更吸引众人目光的是瑜嫔,不是因为她美得教人别不开眼睛,不是她一颦一笑都深深吸引人心,而是……翻开尘封旧事,她在十岁时曾受到雷击,当时京城上下是怎么批评她的?只差没将她形容成恶鬼了,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美丽的恶鬼?
看来后来那个瑜嫔救了皇上的传闻才是真的吧?
皇上停下选秀,文武百官莫不失望,等得知皇上竟将恶名昭彰的章氏迎进宫门,许多官员议论纷纷,四下打听,却听说当年竟是章氏舍己身,救得皇上性命,才有这一段姻缘。
一个单薄女子能有勇气救人,已然不容易,更别说那时她坠落山谷,差点儿没命。
再说了,当年她并不晓得皇上的身分,就算知道,当时皇上也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这样救人的义举,完全是出自善意。
所以瑜嫔有今日造化,光靠运气不够,还要有足够的善良与勇敢呐。
当年的旧事转眼被推翻,在场的命妇们都在想,才十岁的小姑娘能恶毒到什么程度?何况要真是遭到雷击,不死也得半残,哪能长成这副模样?会不会……雷击是假的,有人刻意放出谣言才是真?
放出谣言的想来是由姨娘成为平妻的柳氏吧,她也有一个女儿,定是为了女儿,才恶意中伤嫡女。
当年章氏名声尽毁,与母亲被送到庄子上,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还得靠神医温大夫接济才能活下来,也是方氏本事高,几年下来重新经营出一番事业。
再回头看看章家,章政华从七品县官变成教书匠,章氏竟也没在皇上跟前说项,替自家亲爹争上一争,可见当年之事伤女儿多深。
命妇们有不少都想着回去教训丈夫,眼睛睁大看清楚,别贪恋妾室温柔小意,红袖添香,这种事正室嫡妻不是做不到,只是因为要忙着掌家,还要教养子女、张罗后院大小事,才没有精力做那些。
也只有狐媚子成天啥事不做,才能把心思全放在男人身上,要是男人看不清楚形势,搞得宠妾灭妻……章政华可引以为鉴。
过去的恶名被洗清,再加上今日亲眼见到美得宛如仙子般的本人,大家对于章瑜婷只有满口称赞。
不过章瑜婷没听到众人对她的评语,她忙着拉宜和郡主去见白景。
同一时间,淑妃在梅林里遇见久违的表哥。
陈训看着眼前的表妹,遥想过去,那个爱唱歌的女孩,那个永远弯着一双笑眼的女孩……
“表嫂可还好?”淑妃问。
“回娘娘,秦氏自小产后抑郁难安,前年一场风寒过世了。”
闻言,淑妃心疼,激动上前一步,“表哥……”
“没事,别为我操心。”
她轻摇头,眉心轻拢,“怎能不操心?”
“表妹……”
两人相对、欲言又止,风吹过树林,恍惚间,少年少女的银铃笑声在耳边响起……
贤妃与母亲在园子里散步,今年贡上的茶花开得极好,但是她对花花草草没太多兴趣,满脑子想的全是她的将来。
“母亲,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
变美如何?变瘦又如何?皇上于她们姊妹只有歉意、没有感情,她们是一群被囚禁在高墙里,不得自由的犯人。
“娘娘慎言。”
“不说便没事吗?人人都想粉饰太平,可被粉饰的我……母亲可曾为我着想过?”
“事已至此,忍得便忍、忍不得也得忍,你要记住自己的身分,你不是一般女子啊。”
贤妃闻言,忿忿甩袖推开母亲,她冲动地跑开,冲动地躲到无人的亭子里,为自己茫茫的未来伤心。
突地,一方帕子停在眼前,洁白干净,上头没有绣上任何图样,只有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贤妃顺着拿帕子的那只手,慢慢抬起头。
她对上一张英俊黝黑的笑脸,他笑嘻嘻地露出满口白牙,有点憨、有些傻,但这样的笑容,却安抚了她的哀伤。
“你是……”
“我叫孙长青,是个三品将军,有谁欺负你吗?我帮你讨回公道。”
他又笑了,爽朗的笑晃了她的眼、她的心……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贤妃、淑妃与外男私下相会,东窗事发。
他们被送到皇帝跟前,双方家主也跪在皇帝跟前,眼看皇上面色如乌云笼罩,恐惧上身、冷汗直流,谁都不晓得自己下一刻会变成怎样。
宁承远一语不发,只用沉痛的目光,来回在众人身上扫过,就在有人开始怀疑自己会被吓到心疾发作之时,他终于开口了。
“此事违逆朕心、伤极朕之颜面。”
这话说得多重啊,可有错吗?没有!
皇上的面子何等重要,身为妃嫔的她们不守妇道、不知规矩,竟还挑了皇太后寿诞在后宫做出这等无耻事儿,这让大家不得不怀疑,她们的脑袋里头装的可是甘蔗渣。
身为犯妇家属,大臣们只能频频磕头,把地砖磕得砰砰响,一句接一句,重复喊道:“皇上恕罪,臣教女不当,臣罪孽深重……”
这话一出,摆明心里已经有计较,他们准备牺牲几个人、几份前程,来维护皇家颜面,维护整体家族。
没想,皇上竟然说:“就算淑妃、贤妃犯下天大地大的罪过,朕也不能降罪郑、吴两家呀,朕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如果不是诸位爱卿全力拥护,朕岂能安然坐上这个位置?”
郑、吴两家的家长感激涕零,泣不成声了,皇上竟是如此记恩、如此重恩义?不效忠这样主子,要效忠谁?回去后,他们定要告诫子孙,此生此世定要尊皇上所言、为皇上效命。
“臣有过。”两家长辈又比起磕头来了。
“你们的功劳不该为这种过错抹灭,何况你们是朕忠实的伙伴、是朕想要重用的人呀。”
这句“忠实的伙伴”加上“想要重用”,让两家人心里灌入蜜汁,再多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感谢,只能磕头再磕头。
为了让对方面子里子都好看,宁承远亲自赐婚,他令贤妃、淑妃改名换姓,以全新的身分出嫁,甚至亲自下旨,让孙长青和陈训官升一级。
至于宫里,安排了替身,她们日子照过、过得舒泰安宁,只待合适的时机,再生一场假的病,直至病殁。
任谁都没想到,事情竟会这般圆满解决,皇后吃惊、贵妃讶异,而章瑜婷……懂了,这是皇上要给她的安心。
短短两个月里,郑氏、吴氏陆续出嫁,之后进宫谢恩,皇后、贵妃看着她们容光焕发的样子羡慕极了。
皇后经常召她们入宫,听她们说婚后与丈夫的生活,有滋有味、甜蜜和美,心头那点火苗渐渐旺盛。
之后,一次偶遇、一个机缘,皇后与贵妃觅得另一个春天。
脑子混乱、心更乱,章瑜婷整个人混乱到不知该怎么办。
从永安宫出来,一路上她低头疾走,皇后的话像针,不断往她脑袋里戳,她不觉得愤怒,而是酸涩……
在贵妃觅得良人出嫁之后,皇后也要离开了,临走之前,皇后让章瑜婷去一趟永安宫。那是第一次,皇后对她开诚布公,如果没有那番对话,她会一直沉浸在自以为的幸福里,不知自己将要坠落。
她很幸福,早朝之前,宁承远亲亲她的额头,道:“你母亲有孕了,想回去看看吗?我陪你。”
他是皇上啊,每次微服出巡,就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有隐藏的危险,谁晓得哪个不长眼的御史会不会为此上奏,把他骂得头疼欲裂,当皇帝没有想像中那么自由。
她很幸福,因为在确定皇后愿意出宫那天,他将她锁在怀里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你要的吗?我允你。”
她很幸福,因为他曾经勾勒过一夫一妻、几只小家伙绕膝笑闹的场景,他说向往。
她很清楚,是他一点一点的布置,让她有了想要的生活,这是她最大的幸福。
真的,她真的认为自己很幸福,并且会一路幸福下去,她觉得上天收走玉瓶,却给她这样一个男人很公平。
可是,皇后的一番话让她知道,一切竟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
她头晕、她想吐,她觉得天突然黑了,世界突然变得晦涩。章瑜婷摇摇晃晃地走到长,长像过去一样热闹。
星儿几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抓鸡的、钓鱼的、拔菜的……竭尽全力准备好一顿午膳,好迎接下朝的皇上,所以大门没人守着。
章瑜婷进门,快步往屋里走去。
正在摘菜的月儿发现她,本想出声招呼,却发现主子脸色不对,正在钓鱼的小阳子放下钓竿,想上前请安,却被月儿制止。
她知道小阳子和月儿想问自己怎么了,但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力气回答,她摆摆手,两人只好保持沉默,跟在主子身后。
她走得太快,快到屋内的留公公猝不及防,那双翻动衣柜的手还停在门把上,他没想到主子会突然回来!
就这样,两人面面相觑,一切顿时凝滞。
“是你,对不?”
留公公顿住,月儿、小阳子吓到。
月儿连忙问:“留公公,你在主子屋里做什么?”
章瑜婷冷冷看着对方,许多猜测开始浮现。
留公公是纯妃身边的人,曾经远赴北疆在宁承远身边伺候,所以他的举动……是宁承远授意的?他想要找什么?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是因为怀有某种意图时,那种好,就并非出于喜欢,所以她推论,宁承远并不爱她。
见皇上进来,方氏连忙起身,说过几句话后,抱起儿子顺势告退。
宁承远把岳母送到门口,他的殷勤让方氏感动到无以复加,她只是一介民妇呀,竟能得皇上如此看重,这恰恰可以证明皇上对女儿有多偏宠。
方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宁承远重新走回屋里,拉起小章鱼,紧抱,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气味,虽然现在他身上也有这股味道了,但他还是喜欢她身上的。
“这么开心?发生什么事?”
“今天我下令开仓赈灾,派游至伟、林三鸿带两队人下去巡视水涝灾区,然后荷包里的玉瓶震动不停,猜猜,回御书房后,我倒出多少玉瓶浆?”
游至伟、林三鸿是有名的铁面无私,身为御史,他们劝谏皇上的次数数不胜数,派他们下去调查赈灾官员,他不信谁还敢贪污。
“多少?”
“整整一罐子。”
“看来,这次会有无数百姓受益。”权位越高者能造福越多的人,一个好的政令便能帮助无数百姓,玉瓶在他身上才算是有大用处。
“没错,上次砍了裘立达的脑袋,也得到一大罐玉瓶浆,可见得贪官越少,百姓才能过得越好。”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一罅玉瓶浆。”
“送到济生堂制药,大水之后必有瘟疫,用它们制药效果必会更……”话说到这里,荷包里的玉瓶又震动起来。
他低头,章瑜婷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两人都紧盯他腰间的明黄色荷包,震动得这么强烈、这么久,他们相视一眼,笑了……
宁承远相信,身为皇帝只要以百姓为重,大宁王朝将会千秋万代。
握紧她的手,将小章鱼揽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他满足叹息。
谁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即使母妃早早离开自己,却给他留下最美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