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勃勒上次抵京未能成功和谈,似是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冬日一到伺机报复。
冬日是突厥最喜欢突袭的时候,因为彼时关外一片荒凉,要食物要活命只能入关来抢。偏偏突厥人不怕冷,穿的都是兽皮衣物,不仅耐寒还带有一点皮甲的韧性,相形之下天朝的军队因不耐严寒,在冬日威势大减,能穿得暖就不错了遑论打仗。
此番已经归建北方边军的刘大将军传来讯息,突厥暗自聚集军队,似是想在冬日再来一轮猛攻。
这自然是在求兵求粮要加强防御了,萧清澜很快地发了命令下去,命户部、兵部等相关衙门立即安排军资及增兵等等事宜。
赵天赐表现得义愤填膺,温泉还没泡到便主动请缨欲重操旧业,带领增兵回援北方。
于是才来了一日不到的时间,赵天赐又领着千牛卫中的百余人飞奔回京。
待一切指示完成,已是月黑风高。萧清澜出了议事之处欲回飞霜殿,却在刚踏出门时被赵贤妃拦了下来。
“陛下,可否听妾身一言?”赵贤妃一向端庄稳重,高高在上,难得会摆出这般弱势的样子。
萧清澜尊重赵丞相,对赵贤妃虽不喜,却也一向宽待,前阵子分了她的权已然算是重惩,如今她一副示弱的模样,他便停了步子,让宫人站得离远点。
见他屏退下人,赵贤妃这才有了点笑容,她像是累积了许久的勇气,才下定决心问道:“陛下今晚可否宿在妾身那里?”
这是想邀宠?萧清澜有些意外,赵贤妃入宫以来就自恃身分,从不主动向他索欢,所以在楚茉入宫前,他到延嘉殿的次数是最多的,即使对她没有任何情意,却欣赏她识相。
但这个识相的女人,今晚怎么不识相了?
萧清澜沉声回道:“朕若要宠幸你,那么早在数年前就做了,你该明白朕的意思。”
“那是因为先前宫里传闻……就是那些有关陛下的负面传闻,陛下从不解释,让妾身误会了陛下……身体不好。但楚昭容承宠后怀了皇嗣,证明那些不过是谣言,所以妾身以为……以为自己是在陛边最久的人,总该得到一些雨露君恩……”赵贤妃今晚会说这些,便是她豁出去了。
然而萧清澜却不为所动,他从没动过赵贤妃,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那儿不好的关系,直到遇到楚茉,才知道自己那儿好得很,只是人不对。
于是他淡然直言道:“朕宠幸楚昭容,只是因为朕喜欢她。”
赵贤妃像是受了沉重打击,心狠狠一痛,不由捂着胸口。
她自然知道陛下喜欢楚茉,但她却不知道他喜欢到会直言不讳,完全不怕伤了她的心。
“那陛下可喜欢过妾身?哪怕只是一丝一毫?”赵贤妃面上平静地问,但内心早已鲜血淋漓。
“不喜欢。”萧清澜直接给了她残酷的答案。
“那……如果妾身不求陛下喜欢,只求陛下给妾身一个孩子呢?”赵贤妃难得红了眼眶,即使再怎么想端庄,但逸出喉间那浓重的鼻音可骗不了人。
可惜除了楚茉之外,萧清澜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何况对象是赵贤妃这等心机深沉的,都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所以他一点机会都不给,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毛病,清楚明白的说道:“朕只想与喜欢的人同床共枕,若换了旁人,怕是会直接吐出来。”
这是句大实话,却太伤赵贤妃的心,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污辱莫过于此,让她连接着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清澜再不理会她,绕过她直接奔着飞霜殿而去。
他心心念念都是怀着孕的楚茉,不知她泡完温泉有无乖乖穿妥衣服,可别受了凉。这时间也不晓得她是否入睡了?晚膳可有好好吃?有没有等着他呢……
赵贤妃幽幽回头,看到的便是萧清澜迫不及待离去的背影。
这一瞬间,她的心死了,水眸中的哀婉转成了恨。
“若是你愿意爱我一回,就算是骗我也好,但此次……此次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了……”
在骊山汤泉宫,萧清澜同样要处理政事,奏摺由京城每日快马送来,若臣子有要事禀报就亲自来说,可帝王至离宫就是要放松心情,臣子通常不会那般不识相,除非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比如突厥战事之类。
所以萧清澜多出了许多时间与楚茉游园赏泡温泉,好不惬意。
骊山由石瓮谷分为东绣岭及西绣岭,皆在缭墙之外,上面亭台楼阁各有名堂。若是楚茉未怀孕,萧清澜说不得会带她上山走走,不过眼下还是只待在汤泉宫内东北侧的观风楼,悠闲坐看山景夕照。
至于宜城长公主,早不知跑到骊山哪座山头上了,持着弓箭大呼小叫的要打猎,像她那般好动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如萧清澜及楚茉一样安静的待在屋子里。
观风楼内,萧清澜倚在胡床上,楚茉则是被他搂在怀中。
要是旁人见他们如此腻歪,可能又要劝谏君王莫迷恋妖妃不思进取,不过如今屋内只有两人,宫女侍卫都被他们遣得远远的,说话自也放松许多。
趁着霞光,萧清澜悠悠地向楚茉介绍外面山头上每座建筑,最后说到了西绣岭最高峰上的烽火台,“……烽火台由周天子时期流传下来,传说是周幽王举火之处,由峰顶往下看,可以清楚俯瞰整个山下布局及动静,一旁还有羯鼓楼,羯鼓像一个大桶,两头皆可击,鼓声破空透远。若有敌人来袭,烽火点燃,鸣鼓示警。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可没少燃烽火台取乐,累得四周诸侯们疲于奔命。”
楚茉好奇问道:“那烽火台如今是否堪用?”
她这么一问,萧清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没好气地捏了她俏脸一把,“用着呢!你想当褒姒,朕还不想当亡国昏君周幽王。”
楚茉皱了皱鼻子,她不过是幻想着若这烽火台已没有在使用,她也想过把祸国殃民的瘾,看看烽火燃起是什么样子,横竖也不会引起误会。不过既然烽火台仍在使用中,她就只能干看着自己想像了。
不一会儿天色暗下,胡公公带人送上晚膳,两人就在这观风楼内用膳,倒也没有什么赏夜景的情致,盖因今晚无月,外头乌漆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膳后萧清澜扶着她回飞霜殿,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因他保护得好,也没有不识相的嫔妃前来打扰。
待两人进到寝殿,就要更衣灭灯就寝时,突然窗外一阵光华闪过,远远的山头似是燃起了火,接着便是刺耳的击鼓声。
萧清澜一个箭步到窗口远眺,心头一紧,“是烽火台!”
“可别陷妾身于不义!”楚茉还以为是萧清澜欲取悦她命人燃烽火,直觉反应便道。
什么妖妃祸国殃民,只是说说好不好?烽火戏诸侯什么的与她可没关系。
这般紧要时刻,萧清澜竟被她弄得有些想笑,他正了脸色,说道:“不是朕的意思,该是有敌人入侵了!这般夜色,只怕敌人很近,你在寝殿待着,累了就睡,我让宜城过来陪你,外头羽林军守着不会有事的,朕出去看看。”
楚茉也知情况不对,这时候没有他坐镇不行,自也不会缠着他,乖巧地道:“陛下小心。”
萧清澜点头,快步行了出去。
楚茉立在窗边,照理说她怀着身孕该是极困了,但眼下这情况谁还睡得着?
飞霜殿是汤泉宫的主殿,能将四周动静收在眼中,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杀声呐喊及兵器交击声由远而近渐渐传来,外头也燃起了火把,照亮了殿外的激战。
她终于看清了,来袭的贼人一身黑衣,与身穿锁子甲的羽林军泾渭分明,因此可以看出敌人的数量并不下于羽林军的数量。
奇怪的是,飞霜殿四周有羽林军守着,汤泉宫外围也还有上千千牛卫,怎么会让敌人这么容易便冲了进来?
正当楚茉百思不解时,寝殿的门突然被粗鲁的撞开,她心头一惊,随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转头一看,原来破门而入的是一群军士,而赵贤妃及一干嫔妃都跟在后面。
楚茉松了口气,持着金簪的手默默的缩回袖子里。
带头的军士并非羽林军,应该是千牛卫的人,只见他不苟言笑地道:“失礼了,外面战况激烈,请楚昭容移步,由属下保护诸位嫔妃至后山躲藏。”
赵贤妃一脸慌张地来到楚茉身边,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长吁道:“幸好你没事,你现在身子可不比旁人,所以我让他们一定要绕过来找你,我们快走吧!”
“可是陛下让我待在这里,还说会找宜城长公主来陪我……”楚茉有些犹豫。
赵贤妃愣了一下,遂皱眉道:“宜城长公主已经在外头等我们会合了,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只能便宜行事。”
楚茉已亲眼看过外头的乱象,加上赵贤妃这番阵仗,就算她不依,这群人约莫也能将她抬出去,只能点头与他们离开。
那军士领着众嫔妃由飞霜殿后方离开,不巧的是,似乎有另一批贼人欲从此处杀入,双方人马对个正着,二话不说直接打了起来。
几名军士匆匆地将嫔妃们带到假山后藏匿,警告道:“你们先躲在这儿,千万别出声。”
说完,他留了两人保护她们,其他人也冲杀出去。
火把的光影摇曳之间是残酷的生死之战,有的嫔妃已经吓哭了,有的腿软地跪坐在地上,不过众人为了保命,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边发抖一边却必须将呼吸控制得极轻。
楚茉倒是冷静,她在心中担忧着宜城长公主,不知对方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忽然有两名刺客杀到了假山附近,在众嫔妃眼前,一名刺客被砍断了手,手臂掉到了众人躲避的地方。
楚茉只觉一阵血腥气袭来,令她作呕,但她拼命忍住了。
众人即使害怕也捂住了自己的嘴,深怕叫出声会引来贼人。
然而这时候,离外头最近的赵贤妃似是忍不住了,直接尖叫出声,那声音在一群杀声震天之中特别醒目,直接引来了一群刺客。
假山里的军士当机立断杀了出去,对着后头的嫔妃说道:“快跑!”
赵贤妃似是吓坏了,转头便跑出了假山,后头的嫔妃也急忙跟上,然而楚茉因为身子重,跑得并不快,一下子就被落在了最后面。
都说怕什么就来什么,有个贼人见到落单的楚茉,蓦地飞身过来,直接一刀劈下想了结她。
楚茉有一瞬间脑袋空白,只觉自己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没想到她身侧猛地刺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宝剑,替她将这刀挡住。
她转头一看,眼眶骤红,“陛下!”
萧清澜一手搂着她,一手抵抗着贼人,“该死!你们怎么都跑出来了,不是叫你留在殿里躲好吗,宜城呢?”
楚茉想解释,却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只能咬住下唇不出声,怕影响了萧清澜御敌。
然而两人实在目标明显,尤其萧清澜那明黄色的袍子,无疑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越来越多贼人杀了过来,即使他武功不俗,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有人看出了楚茉是萧清澜的软肋,直接杀向她,果然他为了救她,身上立刻被划出了几道口子。
楚茉只是更加咬紧牙关,没有说什么“陛下放开妾身吧”这类的傻话,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放,何况她肚里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羽林军慢慢的取得优势,越来越多人过来护驾,萧清澜终于松了口气,将手上的剑拄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但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楚茉。
楚茉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身边地上的死屍突然跳了起来,拿着一把匕首往萧清澜的后心刺去。
“陛下小心!”楚茉惊叫,本能的将手上一直攥着的金簪扔了过去,那金簪恰巧射中刺客的眼,令他惨叫一声,但他手中的匕首依旧刺中了萧清澜。
萧清澜闷哼一声,脸色铁青地慢慢倒在楚茉身上。
她紧抱着他,正想呼救,却听到他在她耳边虚弱地说道——
“别叫!朕受伤之事绝不能声张,让胡公公……找顾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