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挂在湛蓝天空,为这时节凋零景象添些明亮光采,远望有种寂静之美,当一场鹅毛绒雪缓缓飘落时,更是如梦似幻。
随着这场雪来到,还有一辆从皇宫骏出来的马车,悄悄的来到右相府的一处角门,孟乐雅就在两个宫女的陪同下,被迎进府内。
而这第一场雪来得快,去得也无声,仅在枝叶上覆了一薄细腻白雪,就迎来宫中的第一道圣旨。
朗朗晴空下,姚光奉圣命领着礼部官员等人,一行人高坐马背上,浩浩荡荡的在老百姓们好奇目光及窃窃私语下,高调的来到右相府宣读赐婚圣旨。
孟老夫人、孟伟德、孟轩德还有魏氏、田氏、孟诗雅、孟书雅、孟乐雅等女眷早已得到通知跪拜在门前,只差在书院读书的孟磊。
姚光眉开眼笑的高声说道:“孟家有女乐雅,贤良淑德……”
一股作气念完赐婚圣旨的内容,他将圣旨交给孟轩德,与孟家人道声恭喜后,对着脸红红的孟乐雅郑重行个礼,这才笑咪咪的拿着让人塞进手里略有厚度的荷包,翻身上马背,浩浩荡荡的率人走了。
挤在相府周围的老百姓们却是惊得难以回神,议论纷纷,反应快的人也上前送上恭喜,孟府这方也笑着回礼,顿时,四周充斥着恭喜声浪。
魏氏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孟乐雅,那张吹弹可破的精致脸庞染了嫣红,美得令人目不转睛,但为何被赐婚的不是她的诗雅呢?她表情复杂,牵强一笑的向田氏道喜。
“同喜,同喜啊。”田氏的喜悦溢于言表,虽然早知内情,但圣旨一日没到,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一阵热闹过后,众人进府,才喝口茶,就听到外面又是一阵骚动。
原来,宫中又拨了一些人来帮衬孟乐雅的备嫁事宜,这一干人等有太监、宫女,嬷嬷一大阵仗的进到孟乐雅的院子,院里原本干活的孟家奴仆反而得挪往其他院落。
但这是皇上遗来的人,谁敢有意见?家中主子没意见,奴才们也只是换地方干活。
带头的大内官言明了,这些内侍日后就是要在皇后寝宫办事的,让他们早一点适应皇后习性,才能伺候得好。
至于进宫的宫规,孟乐雅当秀女那段日子已学得差不多,这方面都未安排。
不过孟家人对皇上这等大阵仗的安排,私底下都觉得很不是滋味,这表明了不信任孟家,可谁教孟家以往对孟乐雅的照顾,确实疏离冷情,还有许多不能说的阴私内幕……
孟诗雅、孟书雅都被瞒在鼓里,不知长辈们已晓得她们曾做下的坏事,因此对孟乐雅张扬的备亲以及家中的一切变化怒不可遏,但她们再怎么跟长辈抗议,也无法搅出半点波澜,反倒被提醒,皇上大婚,虽然吉日未定,但已私下透露会在腊月前成亲,时日甚赶,她们最好安分度日。
孟诗雅此时独坐闺房,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几日前,府中匆匆开了祠堂,备了丰盛的牲礼水果祭祖还大肆对外宴客,大张旗鼓的办分家及嫡庶变更之礼,而身分丕变的孟乐雅并没有回来,而是由叔叔亲自执香跪拜祖先,并说明原因,“乐雅得太后恩典进宫钻研点心,又得太后恩宠……”
叔叔说了一大堆,不就是在炫耀孟乐雅如今是孟家下一代最出色的闺女,理当由庶转嫡,而今,一家同住一院,但分前后院,二房另开一出入口。
这么多的动作,外人早就臆测原因,话题也全在孟乐雅身上,有人猜出她近水楼台可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果不其然!她目光微沉,一切都证明了,就是为了今日。
然而,分家的理由实在薄弱,孟诗雅总觉得里面有她不知道的缘由。
那日父亲面对她的疑问,仅说:“这是让外界安心的做法,古今皇室,莫不忌讳外戚强盛,皇后娘家的荣华远景,就在于娘家这方的分寸拿捏,聪明的,居权臣高位便早早退下,或不居要职,掌兵的更是要交出兵符……”
父亲说了很多很多,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说法,目光愈加晦暗。
“二姑娘,大姑娘说不见人——”
屋外传来大丫鬟的声音,也打断她的沉思。
“好吧。”孟书雅沮丧的声音响起,一切又趋于安静。
不过一会儿,魏氏也来了,这回丫鬟可不敢挡,孟诗雅只能木然坐着,任母亲进屋叨隐,不意外,母亲语多怜惜不甘,令她不解的是,母亲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欲音口又止后便离去。
她也烦了,一个个都来吵是想怎样?她起身出屋,怒视一干要跟上的丫鬟,“一个都不许跟!”
她提着袄裙一人奔至祠堂,悄悄将那赐婚圣旨拿下祭桌,一看再看,明黄色锦绸上的名字不是她的名,是孟乐雅那下贱的名字,她差点没将那圣旨给扔进火盆里,是仅存的一丝理智拉回了她,她放回圣旨,绷着一张粉脸来到父亲的书房前。
“相爷跟一一老爷正在说话,大姑娘要通报?”小厮过来恭敬的低声问。
她摇摇头,“不用了。”她看似离开,却是避开小厮绕到另一侧窗边靠着,屋内的谈话声不时的传出来。
她静静听着,原来外面对赐婚一事已传言纷纷,朝堂也有消息传出,说是朝臣们对皇上择后的对象虽然意外无比,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秦太后一路照顾的人,谁敢有异议,皇上孝顺,讨太后喜欢的当媳妇,日后婆媳关系好,后宫和乐,朝堂也少风波。”孟德伟娓娓道来所得到的讯息,看着弟弟的眉头舒展不少,“再者,同心楼那件事过后,依然天天客满,目前,听闻有不少皇亲国戚拱着秦太后在几个地方开分店,焉知几年后,同心楼不会开满大庆朝天下?届时,三丫头贵为皇后,金山银矿定有几座,那也是她的底气,弟弟不必担心她的未来。”
孟轩德看着兄长,他说的话他都明白,然而,一国之后啊,位子怎么好坐?他蓦地想起俊美的帝王,若说唯一能让他这个父亲安心的,就是皇上真心疼宠乐雅,所有的算计用心,他都自叹弗如,愧疚极深。
孟伟德见寡言的弟弟又走神,心中微忿但又能如何?如今,他这右相形同虚设,弟弟的地位高升,他反而得耐着性子交好,“轩德,兄弟分家,外界对皇后娘家的认定,与哥哥这相府还是隔了一层距离,但我们仍是一家人,你在门下省职位虽不高,赶着巴结的官员可不少,你若信得过哥哥,与他们来往时,哥哥可以陪同替你过滤,朝堂诡谲,不是任何人都能交心。”
孟轩德点头,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来找他的大小官员一波波,都是想拉拢他的有心人,仅仅一日,已有不少贺礼送上门。
交谈声陆续从窗户飘出来,窗外的孟诗雅却听不下去了,她一向傲然的父亲竟然也沦落到要巴结叔叔的地步,多么可笑!
她难以置信,百感交集,凭什么就因孟乐雅入了帝王眼,将她放在心尖上后,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她不服气,握拳的手掐得更紧,心里沸腾的怒火愈烧愈旺。
冬风凛冽,她身上披着温暖披风,倒也不觉得冷,反而被那股怒火逼出不少香汗,嘴里不时呼出的一团团白雾,显示气候的寒冷。
冬景合该是萧瑟凋萎的,但她一路奔至孟乐雅的院子,竟有不少冬季耐寒盆栽错落有致的摆放,几株连盆搬来的梅花一株株静立,有含苞待放,有初绽姿态,粉粉白白,点缀其上的薄薄积雪,美得如梦似幻。
她停下脚步,站在梅树后,看着孟磊站在屋前跟孟乐雅说话,孟乐雅笑咪咪的捏了他的鼻子,让他给瞪一下,笑了。
姊弟俩都穿着类似的保暖大氅,只是孟乐雅帽兜上的狐毛是白色的,孟磊是黑色,但两人相貌出色,犹如一幅画。
孟磊鼻腔酸涩,三姊姊要嫁皇上,他舍不得,但皇上对三姊姊、对他也很好,皇上一定会疼爱三姊姊的,“那我可以常进宫去看姊姊吗?”
“有人料事如神呢,说你一定会这么问,哪,给你的。”孟乐雅从袖里拿出一块润泽白玉佩,后方有一小小红印。
“他说,全天下只有你可以拿着这玉佩进出皇宫,无人能挡。”
孟磊双眸熠熠发亮,他当然知道这个“有人”是谁,他拿着玉佩,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孟乐雅也很感动,傅言钦如此在乎她在乎的人,这份情意想来就暖心。
姊弟俩还没说什么,就有宫人上前,轻声说话,再朝孟诗雅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姊弟才知道她站在那里有好一会儿了。
孟诗雅也没想要躲,她走出来,看着这里里外外的内侍宫女,都还未进宫呢就如此阵仗,她压抑着胸中怒火,挤出笑容,看着孟磊,“大姊有话要跟你三姊说。”
孟磊点点头,再看孟乐雅一眼,她微笑颔首,他便先行离开。
“姑娘在外站太久,回屋里坐下跟大姑娘说话吧。”一名嫒嬷体贴的建议。
她回以一笑,示意孟诗雅跟自己进屋。
宫人挑高帘子,姊妹俩进入温暖的室内,褪去披风,上了茶水,孟乐雅让所有人先退出去。
孟诗雅望着屋内摆饰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富贵精致,软帐上的牡丹剌绣,几案上缀着珍珠的玉鼎香炉,散发着怡人的香味。
往哪一处看皆是精雕细琢的玉器贵品,比她这孟府嫡女的闺房更胜一筹,翻腾的怒火再也止不住了,她瞳孔猛然收紧,瞪向静静坐在对面的孟乐雅。
“凭什么?凭什么!我是长房嫡女,生来就该是最受宠的天之骄女,才貌皆佳,学习也强,但自从你出现后,被赞赏表扬的从来都是你,我就算夜里不睡,再怎么拼命努力,还是比不上你,为何会推你落水,因为有你存在,就没有我立足之地,你就是我的恶梦,我的一切光环、原该属于我的这些全被你夺走了!”
“夺走?你又凭什么认定这些原本就属于你?”
傅言钦略带冷意的低沉嗓音陡地在门口响起。
姊妹俩同时回头,看着姚光挑起帘子,傅言钦跨步进来。
孟诗雅愣愣的看着俊美如俦的皇上,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如今带着摄人的冷意,在宫中选秀时,她的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然而却始终不曾得到他一眼停驻。
“为什么不是我?”她强忍着泪水,哽咽反问,袖里的双手不自觉攥得死紧。
“因为你不是乐乐。”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意思是他永远都不可能爱上自己,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变成孟三?她摇摇欲坠,觉得脖颈彷佛被人扣住,快要无法呼吸,她泪如雨下的转身奔离,在雪地上留下杂沓足迹。
孟乐雅有些无言,但再看向深深注视自己的傅言钦,黑眸中流光溢彩,可见浓烈深情,本想说些什么,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让她的心陡地漏跳一拍,看痴了。
他勾起嘴角低笑出声。
她嘟起红唇,突然想起殷如秀曾说的一席话,不自觉的溜出口中,“难怪如秀会觉得跟你在一起,是天天自虐虐心,一个男人竟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你的感觉应该与她不同,是喜欢跟享受吧?”他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她粉脸涨红,“咳,你是长得比我漂亮。”
傅言钦将她锁在怀中,温柔低喃,“不,在我眼中,你最美。”他轻轻柔柔的吻上她的唇。
姚光说了,有些技巧要逮到机会慢慢练习,免的真上阵时表现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