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犹豫了,名声也很重要,他是明君。可是岑贵妃哭得那么可怜,求他帮宣凝公主出头。
说来他也一阵子没见岑贵妃了,这两日要不是宣凝身体有恙,他去探视,都不知道岑贵妃瘦了这么一大圈,老嬷嬷说岑贵妃天天盼着皇上来,相思瘦了。
皇帝想想,又对岑贵妃起了一点爱怜,这几个月他沉溺游美人的温柔乡,倒是疏忽岑贵妃不少……
萧图南拱手,“宣凝公主乃方太医之责,劣质轻纱如何进宫乃裘内务府监之责,照顾公主之事臣帮不上忙,但调查之事,臣愿替皇上分忧。”
苏大行台尚书令连忙道:“臣附议,秦王府跟前太常少卿府断绝往来多年,羽丰郡王势必不会偏袒。”
裘内务府监听见萧图南把责任揽自己身上,都快激动哭了,只要皇上点头,让羽丰郡王去调查,他就算逃过一劫。
皇帝沉思,“这秘密灭门,可做得到?”
萧图南心里知道,现在扯前袁太常少卿在朝三十年的什么都没用,天家无情,臣子效力是应该的,于是转了方向,“皇上,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秘密,一旦灭门之事传出去,只怕有损皇上仁名,袁家做错事情该罚,但是不能让这种平民商户影响皇上名声。”
皇帝想了想,也有道理。
一个袁家,两个袁家,灭了就灭了,没什么,可是话传出去,老百姓会说他残暴,这样他累积多年的仁名就没了。
萧图南打铁趁热,“皇上,仁名就是人心,仁治天下,四海来朝。”
苏大行台尚书令连连点头,“臣附议。”
他跟前袁太常少卿在朝廷互看了三十几年,虽然私下不来往,但这样见了三十几年,没交情也有感情,不忍心他这一门都灭了,何况原因不过是公主皮肤痒,这可不是什么灭门大罪啊,说穿了,是皇上担心自己的运气罢了。
皇帝沉吟了一下,“都先下大牢吧。”
萧图南知道袁家是逃过一劫了,皇上已经退了一步,他得见好就收,“臣领旨。”
*
袁家被抄了,是萧图南领的头,裘内务府监为次。
袁老太爷过世时,杜太君已经分了一次家,因此这次人倒是不多,柳氏有孕,昌哥儿,可姐儿,仁哥儿未满六岁,可免,其余人都被拘出。
萧图南站在前庭,当然也看到袁朝阳被拘出的那个瞬间。
袁朝阳之前都很配合官兵,待看到萧图南,一下冲了过来,很快又被拉回去。
袁朝阳嚷嚷起来,“萧图南,我的轻纱没问题,是有人想害我!”
裘内务府监毫不犹豫的打了她一个巴掌,怒喝,“大胆,羽丰郡王乃堂堂正二品,岂容一个罪犯直呼其名!”
萧图南没阻止,他现在多偏袒袁家一分,救出袁家的机率就低一分。
他得秉公,才能尽最大的能力给皇上交代,于是挥挥手,官兵就继续把袁家人往外推。
柳氏挺着大肚子追出来,手上牵着三个孩子,哭哭啼啼的,“……郡王,民妇跟丈夫说几句话行不行?”
袁大丰吼着,“带孩子回屋,别让孩子看这些。”
仁哥儿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只是喊着,“爹,爹。”
袁老爷还是维持着体面,沉着声音,“大丰媳妇,好好照顾孩子,要是有什么艰难,去找宗主,宗主会安排。”
杜太君也道:“听你公公的话,三个孩子还要靠你。”
李姨娘大哭大嚷,哭得脸都花了,“官爷英明,奴婢只是个姨娘,不是袁家人,让奴婢留在宅子中吧!”
八岁的袁朝宜拉着李姨娘的裙子嚎着,“我跟姨娘在一起。”
李姨娘连忙拍掉女儿的手,“小姐是袁家人,是太太的四女儿,跟奴婢没有关系,可别糊涂了。”
袁朝宜哭了起来,“姨娘不要我了。”
杜太君又扑向袁大有,虽然双手已经绑上,但还是勉强从袖子中拿出帕子,给袁大有垫着。袁大有读书有成,袁家将来还要靠他,这手是写文章的手,可千万不能被手镑伤了。
袁太太已经没了主意,又想喊冤,但又担心媳妇跟三个孙子,急得直哭泣。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在吃晚饭,突然有人拍门,守门婆子才刚打开门,一众官兵就进来,拿着名单一一点人。
听得带头的官兵说,袁家进贡的轻纱有问题,宣凝公主穿出了毛病,皇上亲令抄家下大牢。
袁家都慌了,轻纱而已,最多就是不喜欢,能有什么毛病?他们袁家入京百年,也没听说谁穿轻纱穿出问题。
然而官兵众多,不容他们辩解,一一抓了起来。
家里三个娃被吓得嚎啕大哭,袁太太那个心疼啊,可是又没办法哄,连想叫李大总管去拿些金银贿赂些时间都来不及。
袁太太流着两行眼泪,“大丰媳妇,三个孩子就靠你了,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李大总管,李大总管也不能拿主意的,就问宗主,问舅老爷也可以。”
柳氏哭泣道:“婆婆,媳妇不懂这些……”
袁大丰沉声,“不懂也得懂,哥儿姐儿都得靠你。”
袁朝阳刚刚挨了打也不怕,又停住脚步,回头喊着,“还请羽丰郡王告知永乐公主或者青和郡王,袁家遭难,请他们看在昔日同窗,出手相救。”
萧图南就不爽了,本郡王人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求我?
但不爽也只是瞬间,挥挥手,袁家十几口人就这样被拖上囚车,囚车辘辘朝城中的大牢前进。
这是萧图南第三次进入袁家城南落脚处,第一次是为了偷看袁朝阳的伤好了没,第二次是为了问她要不要当他的姨娘,第三次是为了抄她的家。
柳氏挺着肚子搂着三个娃儿倚在门边,瑟瑟发抖,萧图南看了母子三人一眼。
昌哥儿突然扑过来,“你这个坏人,坏人!”
萧图南接住了他,也接住了他的小拳头,小小人儿也知道家没了,十分愤怒。
柳氏大惊,连忙过来拉住昌哥儿,“郡王恕罪,孩子不懂事。”
“坏人,坏人。”昌哥儿被拉住了,但还在踢腿。
“无妨。”萧图南看了四周,“李大总管人在哪?”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连忙出来,“小人参见郡王。”
“带你家女乃女乃跟三位少爷小姐去客栈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李大总管是个懂事的,知道这是羽丰郡王开恩,免了主子母子四人目睹抄家,连忙跪下磕头,“小人替女乃女乃多谢郡王。”
柳氏带着孩子离开后,萧图南手一挥,跟裘内务府监开始抄家。
每个房间都有人进去,每拿一件物品出来,就交由书记登录,出自哪个房间,是瓷器还是玉器,什么模样,然后编号,并贴上封条,要是确认无罪,自会归还,要是有罪,那就充公。
袁家就像一般富户,房间摆设以古董跟玉器为主,袁老爷喜欢搜集茶壶,从他的房间中搜出了四十几个不同的茶壶,有紫砂,红泥,还有黑泥跟朱泥,什么质料都有。
太太姨娘女乃女乃的房间都是衣料,首饰。
然后到三进东角,袁朝阳的房间。她的衣服非常多,各种颜色布料都有,首饰都是珍珠玉器,而且尽是昂贵的种类,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
官兵捧着一个樟木箱子过来,唱名,“三进东角房的床下箱子一个。”
裘内务府监道:“打开登记。”
箱子,盒子,匣子,都要打开确认里面的物品。
袁家富有,东瑞国又不禁止奢华,因此上上下下用的都是好东西,前面抄出的各种收藏已经让人惊讶,众人想着藏在床下肯定是什么珍稀古玩,一打开众人都咦的一声,各种疑惑——几样小孩子的玩具。
有点发黄,破旧,却是没有灰尘,看得出三进东角的主人非常珍惜。
琉璃盏,水莲灯,白貂围巾,菩提串,两张仙人纸牌,砚台一方,几支不知道原本是串什么的竹签,还有一把梳子。
萧图南拿起那把梳子,他知道梳子是檀木的,当年他买的时候,小贩说用檀木梳子梳过的头发会有香味,他跟袁朝阳都还小,不懂得这是骗术。
他问:“我买给你好不好?”
袁朝阳笑着点头,“好哇。”
隔天他喜孜孜的问她,梳头香不香,她说不香,梳了好几次还是一样,两人后来跟言太傅说起,言太傅好笑的说,你们被骗啦。
七巧节来的都是外地摊贩,就赚这一天,什么话都说。
萧图南觉得自己丢脸,相信小贩的话送了一支不香的梳子,于是说改天再送她一支,袁朝阳却说不用,虽然不香,但是她很喜欢。
“奇怪。”裘内务府监的声音传来,“这些小东西值得放在樟木箱子吗?”
樟木箱子不便宜,但好处是防虫,放在里面的物品不会坏。
旁边一个官阶比较高的士兵讨好说:“可能是袁家几个孩子的吧。”
萧图南知道,个是那是他送她的琉璃盏,他送她的水莲灯,他打猎射来的门貂围山,那些竹签,对了,只要他们上街,肯定要买糖人吃。
一年何仙姑诞生日,他们跑去庙里,寺中尼姑给了他们仙人纸牌,说压在枕头下可以一觉到天亮,那阵子袁朝阳刚好有弟妹出生,她说小孩真能哭,整个院子都听得见,女乃娘也哄不住,于是萧图南把自己的仙人纸牌给了她,让她压着两张睡,定能睡得更好一些。
菩提串是他随太后进玉佛寺念经,住持给的,说能保长命百岁,他回头转手给了袁朝阳,母妃为了这件事情还臭骂他一顿。
他不知道她都留着。
萧图南一时间心思起伏,她说自己嫁给他不是什么情爱,只是以为他可以当上世子,自己可以成为郡王妃,没想到他这样没出息。
可是为什么这么势利的她,却留着这些一点都不值钱的东西?
“肯定是孩子的。”裘内务府监好笑,“这些小东西也只能讨孩子开心,我的女儿今年十二岁,送她的东西不够值钱还不要呢。”
官兵头领附和道:“袁家也是够宠了,这些旧玩具也用樟木箱子,下官家的樟木箱子可是用来放房契跟卖身契的。”
萧图南心想,袁朝阳,这些旧物对你来说这样重要吗?
放在防虫的箱子,藏在床底?
这时他听到一声马鸣,就见安平郡王匆匆下马,大步走进来,“图南,我听永乐说……袁家真的被抄了?”
“正在抄。”
安平郡王一脸不敢相信,“轻纱再不好也不可能出问题,袁家都百年老店了,总不可能突然换了劣质染料,哪这么傻?”
萧图南对皇宫的方向拱了手,“圣上已经开恩了。”
“嗯,我有听说,原本是……”安平郡王含糊其词,“永乐昨日中暑,身子还有点不适,不便亲自过来,永乐的意思,无论如何保住袁家有后。”
裘内务府监凑了过来,“下官见过安平郡王,这个安平郡王不用担心,羽丰郡王已经求过情了,皇上亲赦,六岁以下可免,现在袁家满门还留下四口人,一个孕妇,两幼儿,一幼女,不管袁家怎么样,以后也确保有人拿香。”
安平郡王松口气,“那就好。”
他们都太了解袁朝阳,保她其实简单多了,一个女子又没丈夫又没孩子,名字划去就好,可那肯定不是袁朝阳要的,如果袁家只能留一个活口,袁家上上下下都会希望那是个能拿香的男丁。
安平郡王就看着官兵在袁家进进出出,不断的从房间拿出东西来登记,编号,上封条,门口有好事的邻居在看,院中仆妇哭哭啼啼,内心也有点黯然,袁家已经远离城中,可是还是免不了遭劫。
“图南。”安平郡王道:“袁家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裘内务府监连忙说:“郡王,下官可是清白的,轻纱入库后封条一直在上面,没人动过。”
“我又不是说你。”
“下官,下官就是怕……下官没用……”裘内务府监在御书房逃过一劫,现在可是处处小心,深怕又沾到一点是非。
安平郡王懒得理他,“现在大牢是谁在管?赵国森吗?”
裘内务府监连忙回答,“赵国森已经致仕,现在是孙忠管理,孙忠出身徐大人门下。”
“那我去警告警告孙忠。”安平郡王说着便往门外走。
萧图南就看着安平郡王风风火火去了,心想也好,别说袁家养尊处优,就算是一般平民也受不了大牢那个地方——闷热,湿臭,暗无天日。
袁朝阳,你等着,本郡王会还你清白,到时候本郡王再问你,留着这些玩意什么意思你要给本郡王一个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