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南下了。
袁朝阳自爱,没带太多人,就郝嬷嬷一个随身伺候。
虽然是跟着萧图南走,但马车马夫都是自己的,她还需要一个人在当地给她办事,所以把李修也带来了,这回驾车的不是马夫,是李修。
一大早就出了城门,一路疾行,中午也没停下来歇息,主事的王府长史派人送了水跟干粮来,在车上吃了便是。
袁朝阳出生时祖父就是四品太常少卿,她又是家中第一个孙辈,因此十分受到疼爱,就算后来开始当掌柜,偶有南来北往,哪一次不是舒适大马车以合适的速度前行,一个时辰车程,一刻钟下车舒活筋骨,吃饭一定得停车,第一次这样赶路,身体是吃苦,但心里却是感激的,大丰还在江南等她。
就这种速度,一天而已,居然就出了京城范围,直入郑州内。
黄昏时分,十几辆马车进了驿站。
袁朝阳在急速摇晃的车上坐了一整天,下马车后站都站不好,郝嬷嬷年纪大,更是两条腿抖个不停。
李修伸手,“小姐搭着小人的手吧。”
袁朝阳不扶着东西真没办法走,于是用袖子把手一卷,隔着袖子搭着李修,慢慢走到前头聚集处。
出了门,不是大小姐,没人会过来给她引路到房间,得自己到王府长史那边拿牌子。
王府长史自然是认得她,袁大小姐当年在秦王府引起多大的风浪,在秦王府待得久一点的人谁不认得?
世子交代了,这趟南下,前太常少卿家的袁大小姐同行,不用特意照顾,但也别缺了什么。
他是看着世子长大的,对世子有一定的了解,世子特意交代了不用照顾,那就是要照顾了。
最好的两间上房自然给了世子跟安平郡王,再来的房间就给了袁大小姐。
袁朝阳拿过牌子,“多谢温长史。”
一看牌子是天字三号房,松了一口气,天字房有浴间,她需要泡一下热水,她快裂了。
就在要转身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女子声音喊住她,“姊姊请慢点。”
袁朝阳停住脚步,就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娉婷婷走过来,娇声说:“妹妹叫做裴冬儿,祖父是太史局丞,今年春天入宫选秀,昨日同邓家妹妹明雪一起被赐给羽丰郡王,伴同南下。”
袁朝阳点点头,心想萧图南嘴巴上说急行,也没那样急嘛,还带着两个美女一起呢,眼见裴冬儿明艳,邓明雪温婉,各有千秋,这萧图南可以享齐人之福了。
她可没有酸,她只是单纯羡慕他能这样,世道对女子艰难多了,女子就不能同时养两个情郎,可是男子可以同时养两个小妾。
裴冬儿继续说:“冬儿听说这回南下同行的还有安平郡王的朋友,想必就是姊姊了,不知道姊姊高姓大名?家里官位朝廷几品?”
袁朝阳心里不想搭理,可四周都是人呢,经算的丁博士,卢博士,卓大人,钦天监正,钦天监的诵经官吏,欧阳太医,欧阳太医的医娘跟童子,萧图南跟安平郡王的大丫头,随从,小厮,马夫,一大圈人,都在等着王府长史分派房间。
顾及袁家的面子,袁朝阳道:“小女子袁朝阳,见过裴小姐,邓小姐,家中并非官户。”
邓明雪一脸吃惊,“姊姊不是官户?”
“不是官户。”
“那怎么跟安平郡王成为朋友的?”邓明雪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我东瑞国礼法严明,官民不往来,你以平民的身分跟我们同行?”
“抱歉,小女子就跟安平郡王是朋友。”
不要说邓明雪,裴冬儿也是一脸诧异,安平郡王可是堂堂正二品,怎么会跟个平民交朋友?
裴冬儿最是势利不过,原本以为是贵人想着结交一下,现在知道是普通老百姓,自然没那心情,本想转身就走,突然看到袁朝阳手中的房间牌子——黑色,那可是天字号房。再看看温长史刚刚给她们两人的——绿色,黄字号房,差了四等,天字号房才有浴间,大热天的在马车待了一天了,她想洗个澡。
裴冬儿知道袁朝阳是平民,也没那顾忌了,连语气都换了,“你既然只是平民,住黄字号房就可以了,房间牌子给本小姐,本小姐要天字房。”
袁朝阳觉得好笑,她四品门户出身,又嫁给一品门户嫡子当了三年正妻,对人都还客气周到,裴冬儿这个小小太史局丞的孙女就这样目中无人?
于是她晃了晃黑色的牌子,笑说:“小女子偏不换。”
裴冬儿大怒,“你!”
袁朝阳摊了摊手,“羽丰郡王说了,明日卯初出发,裴小姐跟邓小姐还是快点进房休息吧,不然明早怕是起不来。”
裴冬儿转身对王府长史道:“温长史怎好如此做事?一个平民住天字房,我堂堂太史局丞家的小姐居然要住黄字房?”
温长史沉着脸,“裴小姐如果觉得委屈,现在回京城不晚。”
裴冬儿大怒,“本小姐可是皇上赐下来的秀女。”
温长史不语,王府长史是四品官,跟个秀女吵架太失面子。
同行众人不是地位高,诸如太医跟钦天监正,他们不想跟个秀女说话,就是地位低的随行丫头跟小厮,惹不起官家女子,于是都没人出声。
裴冬儿见状更咄咄逼人,“为什么不说话,理亏了吧,不管,本小姐也要天字房,就住羽丰郡王隔壁。”
袁朝阳跟温长史是旧识,见他堂堂长史不好跟个秀女吵架,忍不住道:“裴小姐入了宫,当了秀女,就该忘记以前的身分,秀女不过九品,九品要有九品的样子,要搞清楚,温长史是不想自降身分,可不是理亏。”
裴冬儿大暴怒,“那你算什么东西?”
邓明雪见状,拉住裴冬儿,“冬儿,别这样,我们没名没分的,就听温长史的话吧,别跟这个女人吵,平白辱没了身分。”
这下袁朝阳也火了,什么叫做辱没身分,她袁朝阳好歹活出一片天地,像她们这种还指望着男人宠爱改变人生的人,才是真可悲。
正想反击,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吵什么?”
温长史连忙上前,“下官办事不力,还请郡王恕罪。”
前来的人,不是萧图南又是谁?
他都进房一阵子了,下人没来,丫头也没来,他想洗个脸都没人伺候,隐隐听得外头喧闹,只好出来看。
“冬儿见过郡王。”裴冬儿立刻过去,一脸委屈,“冬儿要告状,温长史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给了这平民女子天字房,冬儿跟邓家姊姊因为没钱打点,只能两人住一间黄字房,请郡王作主。”
萧图南原本很不悦,但看到袁朝阳怒气勃发的脸孔,突然又有点爽了——她不高兴,他就高兴。
不过这个世间,只有他能欺侮袁朝阳,别人可不行。
爽快不过瞬间,看到她一手还搭着个男人的手腕,爽快的感觉就没了。这男人他见过,之前去内务府点收轻纱时,就是这男人看的货物,当时以为他不过普通伙计,看起来倒是颇受到袁朝阳的信任。
于是他对裴冬儿道:“你既然不喜欢两人一间房,那明雪今晚就来本郡王房间吧,这样你就可以自己一间房了。”
裴冬儿张大嘴巴。
邓明雪大喜,“多谢郡王。”
都说羽丰郡王性子冷峻,不好接近,没想到第一天就能伺候上,她若运气好,这一趟江南行怀上孩子,马上就能有名分了,祖父是七品内寺伯,那自己至少也是个贵妾,若能顺利生下长子,侧妃也是可以梦想一下的。
太好了,如果能一路这样就好了。
众人只知道邓家时来运转了,这一路羽丰郡王都让邓明雪过去陪伴。
*
袁朝阳翻了个身,梦到很久以前。
当时自己才十五岁,祖父还在,她是太常少卿的嫡孙女,而萧图南是秦王的嫡长子,两家算是门户相当,眼见孩子彼此有意,也是高兴的。
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后办了宫宴,五品以上的门户都携家带眷入宫了。
秋夜凉,桂花香。
明月又大又圆,一轮映夜空。
晚宴是四十八道大菜,吃完后各自在御花园散步,当然,没什么人想散步,趁机认识一下品级更高的官员女眷才是真的。
袁朝阳跟永乐公主,常富县主在荡秋千。就见萧图南过来喊她,“袁朝阳,过来一下。”
这样光明正大,已经是适婚年龄的袁朝阳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想去,月色皎洁,人人看到她脸上又羞又喜的样子。
永乐公主推她,“快去啊。”
“可是……”
“秋千又不会跑,羽丰哥哥喊你呢。”
常富县主也嘻嘻一笑,“我们等你。”
袁朝阳是真的想去,下了秋千,便小步朝萧图南去了。
萧图南袖子一卷,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给你看个东西。”
他在后宫那是在自家一样,左拐右拐,进了御花园的假山中间。
中秋节,假山里也点了灯,倒是不用怕黑。
穿过假山,两人进入一个宫殿,袁朝阳拉了拉萧图南,后宫别乱闯,他却示意别怕。
守门的老宫女看到萧图南,也没多问就让他们进来了,前庭旁边放着几个大缸,萧图南举起灯笼,“你看。”
袁朝阳就看到几朵荷花绽放,粉色的,静静躺在大缸的水面上,说不出的雅致,她十分惊喜,“这时节怎么还有荷花?”
“我表姊养的,她最会养花了。”
袁朝阳知道萧图南有个姓金的表姊在去年入了宫,因为还没生出皇子女,现在是宝林位分。
看来,这花园是是金宝林的地方了。
袁朝阳又赏了一会荷花,内心高兴,萧图南带她来看荷花,这是心里有她,看到她喜欢的东西就想起她。
心里怦怦跳,脸颊热烫。
“朝阳。”萧图南开口,“我问了表姊怎么在秋天还种着荷花,这法子她是不教人的,可她教我了。”
“嗯。”
“以后……我也在秋天给你养荷花,可好?”
月色中,少年的眼神明亮,表情炙热又忐忑,看得袁朝阳一阵心动。
这是求婚了。
除了他,她也没想过要嫁给谁。
她也不贪图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要他能对她好,比什么都值钱,她会举案齐眉,给他生儿育女。
袁朝阳低下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了,“……好。”
萧图南露出大大的笑容,“回王府的车上,我就跟父王母妃说,找个好日子上袁家,朝阳你放心,你一过门,我的钥匙跟帐本都给你,不会有侧夫人,不会有贵妾姨娘,那些我都不需要,你陪着我,就是天下最开心的事情。”
他把灯笼放到一边,突然拉起她的手一吻,明明白白的心花怒放。袁朝阳没想到他会这样,又羞又喜,“别……会有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我也不怕别人说。”
袁朝阳一直记得,少年的脸上志得意满,那是最让她心动的一刻——好多年过去,她还是偶尔会想起那个瞬间。
虽然已经是沧海桑田……
当年在御花园许诺终身,现在一个要了邓秀女陪房,一个成了城南的女掌柜。
袁朝阳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遂坐起来,赤着脚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声响,郝嬷嬷一下子从榻上起来,“小姐要喝茶叫老奴一声,不用自己起来,哎,还不穿鞋,小心着凉。”
“夏天呢,不穿鞋子没关系,嬷嬷睡吧,今日也累了。”
郝嬷嬷却是个说不听的,服侍她喝了茶,又服侍她躺回床上,就着油灯看这个自己女乃大的小姐,“小姐委屈了。”
“我住天字号房呢,有什么委屈。”
“羽丰郡王当着小姐的面要邓秀女同房……”郝嬷嬷叹了一口气,“小姐不如把话跟羽丰郡王说清楚,当年您也不是有意要伤害他,都是不得已。”
“不用,我们两家是回不到以前的,而且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日子过着,我越觉得踏实。”袁朝阳低声说:“我只希望各自安好,这样就行了。”
郝嬷嬷一阵心疼,“小姐。”
“别说了,睡吧,明天五更出发,那四更就得起床,这一路急行得七八天,大丰还靠我们去救呢,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