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着“靖”字的大船靠上码头,百余名穿着玄色盔甲的士兵身形笔直的站在船头,未有动作先感受到凛然的杀气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黑甲战兵的最前面立了一位红衣飒飒的清俊男子,风姿清逸,朗目剑眉,修长似竹的身姿潋灩清华,彷佛那画中卓然而立的红梅,冰雪不可欺。
河上的风吹动他一袭红衣,更显绿水中的一抹孤影、野雁、孤鸭,风吹轻晃的芦苇,好似为他的到来而颤抖。
“装模作样什么呀!你当是在打仗,先来两句震撼天地的杀声,把码头上的人全吓得面色发白,好显你靖王府军威。”瞧瞧这整齐划一的阵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军营。
“大舅兄……”一见来者,原本神情冷肃的司徒风绝顿时如春融的雪花,满脸堆笑。
一脸厌烦的风灵闻不快的冷视,“别喊得太快,没拜堂前都有变数,可别白喊了。”
风灵凌接棒附和,“就是呀!看你不顺眼,瞧你獐头鼠目的模样,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家养得水女敕的白菜被猪拱了,白便宜人了。
獐头鼠目?司徒风绝眉毛微挑,旋即笑得风流,他心里乐得很,不跟两个吃酸葡萄的人计较太多。
“两位舅兄有礼了,许久不见可还安康?瞧你们的气色上佳,想必为两家的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而高兴不已,风绝不胜欢喜。”
“去你的欢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咧嘴笑了。”真想打掉他面上喜色,把人往水里一踹,不想把妹妹嫁掉的风灵凌见谁都像魑魅魍魉,没个人样,该拉到太阳底下烧成灰烬。
和风家女子全然不同的反应,风家男子如丧考妣一股,个个拉长一张冷飕飕的臭脸,没半点嫁女儿的欢喜,反而想杀人灭口,丢尸喂鱼,对迎亲队伍毫无好感。
对风家人而言,打小宠到大的风灵犀便是他们手上的宝,心里的肉疙瘩,长在身上的血肉,为何要割下来拱手让人,远嫁千里外的京城?温州城也有青年才俊,风流人物,随便挑一个都是良婿。
换言之,他们就是不满,不论风灵犀嫁谁为妻都会鸡蛋里挑骨头,从头挑剔到脚,无一是处。
“二舅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要拦着府中女眷不许嫁,被人讥笑老姑婆?”哼!天要下雨,牛要吃草,他拦得住吗?闲得一肚子酸水。
“司徒风绝,你还不是风家的女婿,最好长点眼力,信不信我能让你原船返回。”得意个什么劲,真当万无一失了吗?凡事没有绝对,谁晓得他会不会一脚踩空,楣运罩顶。
“信。”司徒风绝一颔首,眉目生辉。“不过丈母娘若知晓你们把我拦在船上不让下船,不知谁会被剥下一层皮。”
一提到令人脸皮抽三下的风家大佛,存心刁难人的风家两兄弟脸色微变,目光沉了沉。
风灵凌咬牙切齿,“谁拦你了,自个儿下船还要人请吗?”
算他狠,搬出娘这尊大神,风老爷是妻奴这件事在温州城百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宠妻宠到走火入魔,唯妻命是从。
女儿还好,那是他第二条命,宠成废物也心甘情愿,而儿子是野草,随便养,养得大就好,也不怕长成歪脖子树,最多砍了当柴烧。
“多谢两位舅兄成全。”打躬作揖后,司徒风绝足下轻点,苍鹰展翅般凌空虚步,两个跨步落在风家兄弟身侧。
“浮夸。”
“爱炫耀。”
两位舅兄嗤之以鼻的评价。
“是心急,等了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不用数着日子等待,唯恐风家人悔婚。
世上最难猜测的不是帝心,而是风家人的心,他们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不在意旁人异样眼光,俗世尘嚣转眼即逝,换不了无拘无束的快活,世人皆辱我又何妨,无视之。
风灵闻脸色阴沉,“你口中的美人是我们的妹妹。”真是活腻了,在他们面前露出急不可耐的猥琐嘴脸。
“不久之后是风绝的妻子。”司徒风绝得意地笑意盈盈,活似一树桃花开满枝桠,张扬呀!
风灵凌跳脚,“你……”好想揍人。
“自家人闹什么不愉快,一群人堵在码头上,其他人还过不过。”低沉的嗓音醇厚而冷冽。
见到抱着孩子的男人,身旁还跟着七、八岁大的男童,几个人赶紧收敛神色,风灵闻顺手接过小一点的孩子。
“昊哥儿来,舅舅抱。”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面团似的,可爱。
“大舅舅,你们在吵架吗?”昊哥儿声音软糯,女乃音重,白女敕的脸蛋像剥壳的白煮蛋,五官精致得像年画中的小娃儿,初见的人都以为他是女娃儿,生得太好看了。
在风家,重女轻男,女孩养得如珠似玉,锦衣玉食,彷佛玉做的娇人儿,而儿子……放养、粗食,昊哥儿得天独厚,唇红齿白笑脸儿,嘴巴甜,像个小闺女,让两个舅舅爱不释手。
“没的事,我们在接亲,人多热闹。”单手抱着小家伙,怕吓着孩子,风灵闻摆在后头的手一挥,码头上近千名工人做鸟兽散。
原本这些人是来给迎亲者一个下马威,以行动来张显实力,震慑眼高于顶的京里人,不过被小外甥一闹场,威风摆不成反倒是笑话一场了。
“热闹、喜欢,我们来看小姨父,娘说小姨要嫁人了,把祸害嫁出去,祸害别人家……”小小人儿很高兴的手舞足蹈,重覆娘亲说过的话。
小姨不乖,常常欺负人,身为“受害者”的昊哥儿对于小姨要嫁了十分开心,小姨不在外祖家就不会有人捏他的脸颊,每次都捏得他好痛。
“祸害……”听到小儿子的童言童语,当爹的战天傲一言不发,抬头望天,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风灵凌打趣,“姊夫,你家那个好像也是祸害,而且惹祸的本事也不小。”五十步笑百步。
战天傲冷着脸,不接话,转头对司徒风绝道:“你的人先在城外的别院休息两天,第三日再进城迎娶。”
“还要三天?”等不及的司徒风绝面有急色,他一身红袍已穿上身,迫不及待的想上门迎亲。
战天傲冷笑,“你当挑肉卖菜吗?一来就要将人带走,好歹整整门面,瞧你风尘仆仆好意思见人。”
他是乘船不是骑马,哪里来的尘土?
不能称心如意的新郎官把嘴边话往月复里咽,新女婿没地位,只好人前低头,“是,都听姊夫的安排,我等入住别院休整一番。”
司徒风绝打了个手势,领头的王府侍卫长便会意的将一行卫领下船,有条不紊的排成两列,而后是媒人、王府长史、丫鬟、管事嬷嬷等众人,按照规矩,品阶一一列位。
迎亲人数众多,约有数百人,船队自然也浩大,其中有几艘空船是为送亲者准备的,船只大且稳,以彩带和象征喜气的红布装饰着,风一吹,随风轻扬,大大的囍字漆红在船身两侧,非常壮观和刺目,叫人一看就知是为迎亲而来。
“不要以为我在为难你,当年我可没比你好过,岳父大人亲自出手,那才叫生不如死。”回想起来,战天傲暗暗打了冷颤。
闻言,司徒风绝心口狠抽一下,回想起过去的惨痛。
从岳父大人兼师父察觉他的不轨居心后,那日子就不是人过的,根本是当畜生在操练,每每操到月兑力还不停止,非要倒地不起方可。
最大的好处是进步神速,不到五年功夫学完天山派先天剑诀,而他也在学成之后被师父逐出师门,以后有事、没事都不许上门,师徒情尽。
其实风震恶真的想毁婚,断了靖王府这门女圭女圭亲,他不想疼宠十余年的小女儿卷入朝廷政争中,因皇子争储而受到牵连。
可是若没有靖王府的亲事撑着,女儿更会沦为各方势力角逐的对象,她入皇家是避无可避的事,因为她的背后有漕运和马帮、傲天堡与天山派的两股江湖势力,以及用不完的财富……宫里的皇子们眼红得眼,有意问鼎九龙之位的那几个磨拳擦掌,等着一飞冲天,龙行天下。
“姊夫,你辛苦了。”一言以蔽之。
两个“同病相怜”的连襟互视一眼,又倏地转开,不让心思敏锐的舅子们发觉他们在短暂一眼中结成联盟。
风家男人刁钻难缠,心比墨黑,若不多留三分心眼,被坑都一头雾水,还得自认倒楣从坑里爬出来。
“小姨父,你要娶走小姨吗?她很坏的,你不怕吗?”
不知死活的昊哥儿再次“诋毁”亲姨,他笑得露出八颗小米牙,完全没瞧见他爹、他舅,甚至是新姨父仰头看天,心里默念:我没听见、我没听见……童言无忌。
战天傲长子昕哥儿满脸忧愁,七岁的他已知什么叫祸从口出,“弟弟,小姨不坏。”可是你完蛋了,哥哥为你默哀。
“小姨坏,坏得天怒人怨,娘说的。”昊哥儿坚持己见,童音软糯的坚持到底,还拉亲娘背锅。
风灵月这个嘴巴没把门的,把儿子往泥沼里扔——大家心里这么想。
“咳!咳!你……你们早点去休息,才有精神干正事。”战天傲若无其事的抱回小儿子,一手拉着长子,父子三人很无耻的开溜。
至于风灵犀坏不坏,留待各人评论,他概不负责,小儿的胡言乱语当不了数。
被留下来的风家兄弟和司徒风绝面面相觑,错愕一瞬,随即又神色自若,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总不能把三、四岁孩童吊在树上晾一晚吧!搞不好他还当大人跟他玩儿,乐呵呵地一前一后荡着,玩秋千呢!
“两位舅兄,我们是否该去别院了?”司徒风绝笑咪咪地问,换来的却是两道整齐的冷哼,他也不介意,继续笑着说:“大舅兄、二舅兄,我也没那么差吧!犯不着把我当仇人看。”大魔王凶残,先擒小魔王。
风灵闻斜着眼看他,“看你不顺眼。”心塞。
出手不打笑脸人,司徒风绝曲意逢迎,“除却姻亲关系,我们还是习武多年的师兄弟,别人无法信任,我还信不过吗?你们能找出比我更令你们安心的人不成?”
司徒风绝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首先,普天之下,只有靖王之子能与皇子相抗衡,在兵权之前,皇权也收敛三分,不会去尝试硬碰硬。
再者,看来随和、随遇而安的风家人实际上非常排外,也不轻易相信他人,除非是他们认定的自己人,否则很难打破那层坚硬如石的壁垒。
而他十分幸运,父母在年少时便结识风家夫妇,他们共过患难,也经历过生与死,在朝堂纷乱之际力挽狂澜,稳定朝政、开创盛世,让皇上稳坐江山,再无后顾之忧,他也因为父母的关系成为风震恶的弟子,言行品行他们都看在眼里,反而容易让他们认可。
风灵闻哼了声,“暂时休战,我们兄弟会盯紧你,要敢有一丝一毫不轨举动,打断你的腿。”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打断。”风灵凌配合兄长的握拳一挥,朝司徒风绝的膝盖处比划了一下,表示断骨和折竹一样顺手。
司徒风绝眉开眼笑,“两位舅兄放心,我还想带着完整的双腿去接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