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御书房。
建隆帝才收到大军凯旋回京的消息没多久,趁着早朝后一片士气高昂,召集几个大臣在议事。
这些时日,老实说他有些焦头烂额,除了金人,还有东南倭人也不安分,国境内又有流寇匪乱四起,衙门官兵围剿无力,只能上书府郡,府郡鞭长莫及,只能向朝廷求救。除了一旁记录的九皇子赵濴,这些臣子中除了兵部、户部大臣,承恩侯也在。
一听说陆玦求见,承恩侯的眉微微挑了下。
这是他头一遭见到女儿口中的恩公,这气度、这风范丝毫没有武将粗鲁的德性,上回夫人只派管事去送礼,陆玦却把谢礼退了回来,他还骂过这家伙不识相,如今猛然一见,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女儿的眼光不坏。
这回陆玦立了大功,皇上势必要大赏,要是趁机求皇上赐婚,也许真能得一门好亲事。
承恩侯飞快的盘算着,压根不考虑陆玦已婚的身分,对他来说,自己只要递出这橄榄枝,谁能不应?
其他大臣也在观望建隆帝的态度。
把陆玦叫起后,建隆帝面色虽然不显,却也不像要追究陆玦先行返京的罪责,他松泛的靠在椅背上,“看你换了一身新,这是先回过家了?”
“微臣要入宫叩见陛下,衣着整洁是最基本的礼仪,总不好蓬头垢面来见,妨碍陛下的视听。”
“果然长进了,油嘴滑舌。”
陆玦神情仍旧愉悦。“是。”
“朕听说令夫人为你生下一个小子,孩子这是满月了吧?”不得不说因为战事大捷,建隆帝的心情十分不错。
“据内人说刚生出来的时候红通通的,和小猴子没两样。”陆玦完全不避讳自己先回了小家看过亲人后才来见皇帝。
“这是有后了,陆俨要是知道,应该会觉得老怀甚慰,你也是有大出息了。”提及逝去的老臣,冷硬的帝王难得面露伤感。
“微臣已经上香禀告过祖父,等孩子再大些会带曾孙去祖父的墓前给他老人家叩头,以慰他在天之灵。”
建隆帝点了点头,眼底微微的一抹伤怀很快消失。“你这回力抗金人,阻止大戎的野心,功劳不小,朕应该好好赏你。”
已经先行带回金人可汗完颜鹰首级回京的赵濴,将大战的所有经过都向建隆帝禀明过了,除了完颜鹰,大戎的柔刚也押解回京。经此一役,大戎已经不足为惧,金人闻风丧胆,自割荒原三千里献给大珖朝,吴达将军和金人的二殿下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让边疆的百姓终于能够喘息安生。
建隆帝对陆玦的表现很是满意,“陆爱卿听封。”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本来已经被叫起的陆玦又单膝跪了下来。
“何事上奏?”建隆帝挑眉。
陆玦语气铿锵,“臣此行还查出龚嘉南都督倒卖军货、军粮、私吞饷银、监守自盗等种种罪名,萧丞相在其中挑唆通敌,难卸其责。”
他已经很明白指出萧丞相就是所有一切罪责的藏镜人,加上他手里攒着能让建隆帝满意的东西不只有完颜鹰的首级,还有龚嘉南在东北胡作非为的罪证,与萧丞相通敌叛国的书信。
龚氏家族和萧氏家族最开始是姻亲关系,一代一代下来,关系越发紧密,这不稀奇,京中权贵大多都是这样的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用姻亲来巩固权力是门阀惯用的伎俩。萧家女贵为皇后,身为国丈的萧丞相既是国丈又是丞相,权势滔天,他动动手指便能扳倒他看不顺眼的世族,譬如陆家。
如今萧丞相的发妻是龚家女,就连建隆帝的后宫也有龚家女的影子,那便是三皇子的母妃,德妃。
同气连枝,枝繁叶茂,对萧、龚两家来说是最恰当的形容词,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大概都未曾想过。
陆玦状告萧丞相后,为了安抚他,建隆帝暂时卸了萧丞相的职,令他好好在家门思过,这回要是还牵扯上叛国罪,就算有心要包庇也无能为力了。
“把证据呈上来。”
建隆帝又看了眼赵濴,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头。
在他看过龚嘉南的供词后,建隆帝大发雷霆,一把扫了龙案上的奏折和笔墨什物。赵濴和陆玦都知道龚嘉南招供后把罪责都推给萧丞相,更把萧丞相授意他散布陆傲叛国通敌的罪证与相关人士都扯了出来,会怎么处置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大丞相,成了建隆帝的难题。
然而对陆玦而言,他要的只是皇帝还陆家一个清白,以正视听罢了!
建隆帝虽然颇有私心,但也不是个无道的昏君,他在位多年,不期望自己能做什么流芳千古的名君,但是也不能任凭小人在他面前卖弄,把他的大好河山当盘中餐。
上回陆玦把手下陷害他并逃跑的参将送到自己手里,要撬开这样一个人的嘴容易得很,陆玦兵败的确是被人构陷,应该还他清白;这回是龚嘉南,龚嘉南的背后肯定要牵扯萧丞相,让建隆帝迟疑犹豫的是,真要把这件事交办下去,内阁、都察院、大理寺都会大受震荡,京里起码一半的大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他刚亲政的时候是少年皇帝,身为帝王,江山都是他的,却在问政或有新法推动时,屡屡受世家与萧丞相一派的掣肘,甚至越过他越俎代庖,这样的臣子把他这皇帝当成了什么?
一个随意可以遥控的傀儡?还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那时的江山初定,他不能也无力做任何凉了臣子心的事,如今不同了,是到了杀鸡儆猴的是时候了!唯一可惜了贤王和汉王。
可不除旧哪来的布新?他的江山可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赵濴,若以后的江山要交到这小子手中,他身为父皇又哪能不替他把这些跳梁小丑扫荡干净,留给他一个干净清朗的朝廷?
对于今日面圣却得到父皇有史以来最多“关爱”眼神的赵濴来说,是有点两股颤颤的,以前他在父皇面前连露脸的机会也没有,可因为陆玦,他在父皇心里的位置提高了不只一个层次,将来要是有更多可以参政的机会,让他多方历练,那些皇子哥哥们就不再压他一头了,为了这点,他愿意使劲全力拼搏一把!
侍候的大太监机灵的重新去替建隆帝沏了新茶,喝了茶水的建隆帝平息了些许的怒火,他重新审视不惊不惧、不畏不怕的陆玦,心里叹了一口气,“陆家一门的冤屈,朕心中自有分寸,你回去等着,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另外,朕听说你还住在巴山皇陵的院子,朕给你一个月的假,该搬回来就搬回来,”他摩拿了下小胡子。“陆将军府还是空着的。”
“陛下,臣不回将军府。”
“哦,为什么?”
“臣已经娶妻生子,想辟府另住,人少省事。”陆将军府对他来说没有值得让他重新回
去的理由。
“得了,你高兴就好!”建隆帝挥挥手。
陆玦和赵濴从御书房出来,走在长长的殿廊中,赵濴笑逐颜开,“父皇这回因为你立了军功,连带的本殿下也捞了好处,说起来还要感谢你。”
“此番得胜归来,不是只我一人的功劳,殿下功不可没。”
赵濴嘻嘻一笑,“你这话我爱听。”
陆玦出了宣武门,小太监牵着他的马已经等在门外,陆玦赏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吃茶,随即翻身上马背,直接回巴山。
巴山这边的小院完全不知道朝堂的动静和波澜,见到陆玦平安回来的宝卧桥,终于能把担忧他的心思分一半到小包子的身上。
小包子也很乖觉,除非肚子饿或是尿床才会哭闹一会儿,其他时候也不闹腾,乖的不得了。至于小包子取大名的事,当然就交给他爹了,这也是当爹的头一门功课啊。
陆玦几乎抓秃了脑袋,最后给孩子取名为陆翊,有翱翔天际、鸿图大展的意思,他又觉得宝卧桥日夜不停的照顾儿子,不利身体恢复……不,是把他这夫君忽略的太彻底。
于是他从外头找来一个身世清白的乳母,白天给宝卧桥打下手,夜里哄陆翊睡觉,他终于把枕边人抢回来……又说错,是把自己的床位抢回来了。
宝卧桥见陆玦在床上滚来滚去,实在不想嘲笑他的幼稚行为,但是晚上可以蹭着心爱的男人入梦乡,她也舍不得把他推开。
陆玦回到巴山也才两天,建隆帝的封赏便到了,来宣旨的仍是建隆帝身边的大太监。
陆玦被封为一等护国公、西大都督府都督,掌管西郊大营,赐下五百亩永业田,京城梅花胡同宅子,其他的赏赐流水般的进了陆家的门。
要知道京城八十万禁军分作四个大营,位在京城东南西北,西郊大营是距离京城天子卫所最近,也是最精锐的部队。
也就是说,陆玦除了护国公的封号,还得了西军都督统辖的实权。都督府掌军旅之事,领京卫所还有都司卫所,从一品。
比较让陆玦激动的是,建隆帝还追封了陆俨为孝烈国公,并且发还陆将军府邸。
对陆家来说,一府二国公,是前所未有的光荣,也是大珖朝少见的拥有实权的国公。
另外被封赏的还有吴达将军,不过他也趁机解甲归田,他这条老命要不是陆玦看顾着,恐怕早就交代在东北,他老了,这天下该交给年轻人才是。
赵濴去了户部,这是最来钱的地方,但琐事也最多,而陆玦以为建隆帝想培养九皇子的心思已经浮上台面了。
至于龚嘉南因为倒卖军货诸多罪名被抄了家,府中男丁全数流放岭南,女眷充进教司坊,德妃也被贬为庶人,送到皇家寺庙削发为尼;郑穿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午门斩首示众。
至于萧丞相,他很爽快的认了罪,显然是为了保住涉案的萧皇后和贤王、汉王,建隆帝直接把他下了大狱,明年秋后问斩。
萧皇后和两位皇子的命是都保住了,再怎么着,贤王、汉王都是皇室的血脉,最后萧皇后去了冷宫,两位皇子被夺了实权,同时从亲王降为三等侯爵。
衣食上或许无忧,但是将来已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至于德妃一派,德妃已经被贬为庶人,龚家人也倒台,三皇子虽说无辜,但是在夺嫡的路上可以说已经无望。
九皇子赵濴因为早早就去守陵,跟外祖萧家、母后与两个哥哥都没有往来,因此极有可能成为大珖朝下一任的皇帝。
四月,陆家众人坐上往京城的马车,陈平一家、沈粱、柏璟深都来送行,离情依依。
在宝卧桥看来,其实又不是见不着了,他们虽然搬去京城,巴山这边的田地仍要靠这些人运作,她有空也会回来看一看。
宝卧桥还记得刚来巴山的时候,只有一辆破车,现在回京却是浩浩荡荡数十辆的马车。
因为顾虑着宝卧桥的身体还有婴儿,车队一天只赶几个时辰的路,其他时候要不宿在途中客栈,要不野外扎营休息。
路程其实只有两天,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吃饱睡睡饱吃,一起看风景,一起逗儿子,一起在马车里说说笑笑。
第三天,终于看到京城巍峨气派壮观的城墙,马车经过护城河的铁桥,便能看见恢宏万千的建筑,处处彰显着大珖朝万国来朝的气势。
当初狼狈离开京城,只想逃离一切,如今算是衣锦荣归,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京城的繁华让小宽像个孩子似的趴在车窗前,看什么都新鲜,两眼亮晶晶,看什么都是美景,惊叹个没完没了。
林妈虽然多长了小宽一把年纪,嘴里阻拦着她像乡巴佬般的行径,眼睛却也忙的不得了。
宝卧桥见她们俩的行径,唇边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也不拦阻,这京城,车水马龙,街市都是衣着鲜亮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着不是丝绸便是锦缎,还有番邦胡人胡姬比比皆是。
马车经过东城门,入了朱雀大街,又走了好几条纵横的街市,最后停在梅花胡同的一幢宅子前面。
这个叫梅园的宅子是一位大儒的官宅,大儒致仕后回江南老家去了,这宅子也就空了下来,为了避免太久没有人居住不干净,建隆帝将宅子赐给陆玦的时候,工部已经派人来打扫清理修葺过,至于庭园那些花花草草和古树,都保留着岁月斑驳的痕迹,一进门就能看到低调又典雅的布置。
宅子有七进,主院、侧院、东西厢房、庑房、下人居住的后罩房,各处的花园空地、湖泊、竹楼,亭台楼阁,因着前任主人的喜好,处处都是江南风情。
这回一起跟来的丁鹏、江彪,加上两个门房,几人主动把马车的东西卸下来。
林妈在陆家除开宝卧桥就是最有话语权的,加上她年纪又大,指挥起丁鹏江彪这些年轻人一点不手软。
屋里的摆设还算齐全,至于不够需要添置的,宝卧桥让林妈列了单子,再让瞿伯去采买,毕竟瞿伯可是在京里住了大半辈子,哪里有好货色难不倒他。
家中人口简单,很快就安顿下来了。
宝卧桥没打算把宅子收拾的多精致,家里也就三口人,至于丁鹏、江彪等人都升了官,前者一个是校尉都尉,一个是羽林中郎将,自有官舍可住,不过在梅园,宝卧桥仍替他们留了院子,届时他们想住哪里都行。
粗浅的安置了一番,日子很快上了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