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说这么多话,宝卧桥舌忝了舌忝唇,看着陆玦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干脆一口气把话说白了。“我不觉得种地有什么不好,种地能获得粮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有粮食吃,跟钱不一样,有了粮食心里才能踏实。”
最重要的是现在家里吃饭的嘴多了,总不能连个生财之路都没有吧,她有个空间能生产蔬菜药草,不能连发家的第一步都走不出去。况且她也希望大房离开陆府后,生活能好过一些啊,没道理叫人小瞧了!
对于粮食的重要,陆玦比宝卧桥有更深的体会,他是没经过洪涝灾荒,但是军队打仗要是后面辅重粮草供应不上,士兵吃不饱,肯定就要吃败仗。
他的败仗便是因此而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战事一开打,粮草便消耗剧烈,后勤的押送攸关重大,可是户部答应送来的粮草屡次推迟,屡催不至,更让他痛心的是,他视为亲兄弟的副将竟是金人渗透到他身边的细作,两军交战中背叛了他不说,更设计弄断了他的腿。
他负伤回京,本想面见圣上禀明一切,哪里知道根本没这个机会,甚至在伤重陷入昏迷时,就被建隆帝当成弃子扔到了皇陵。
要是没有宝卧桥,他这辈子极有可能会成为残废,到时候别说替祖父申冤,替自己讨公道,满腔抱负都化为乌有,只能窝窝囊囊的活下去。
陆玦的眼睫不自在的颤了下,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十分陈旧的钱袋,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宝卧桥。“给你买地,这些要是不够再找我要。”
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就这样轻飘飘落到宝卧桥的手里。
她正要拒绝,就听陆玦说:“我是男人,该养家活口的。”钱放他这里,暂时还用不到。
宝卧桥被他突如其来的信任砸得有些头晕。
“买地的事可以交代瞿伯去办,不用你去抛头露面。”给钱还有但书的。
拿人钱财要听话,宝卧桥把买地的事情交代给瞿伯,瞿伯眼睛一亮,“买地是好事。”
瞿伯也是有本事的,不到两日就向宝卧桥回禀。
这年头地贱,其他县城一亩水田三两银子,上好的黑田地四两一亩,九生县的地价因为靠近京城也跟着水涨船高,水田一亩要六两,旱田要五两银子。
他也顺道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些日子春雨一直不来,有些田地多的地主怕今年秋天颗粒无收,便寻思着想把田地卖掉一些,用来应急周转,因此在价钱上还能多让个一两分。听到瞿伯的汇报,宝卧桥的心思浮动了起来。
黑田地当然最好,但是与其要那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田,还不如要一大片连起来的旱田,毕竟人手不足,哪来那么多精力打理。
旱田可以种地瓜小麦花生马铃薯这些杂粮,一半用来种药草。
她原先打算把药草种在家里的院子,虽然照顾方便,院子就这么大,还要留下脚的地方,于是她改变主意种在外头,又怕人见了那些珍贵药草起坏心思,打算搭个暖棚,这样谁也无法一眼看透里面种了什么。
她当机立断,一口气买了三十亩的旱田。
等一应手续和文书都办妥,又过去好几天了。
这片旱地好在哪?好在离家近,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旁流过,改日挖了渠道用来灌溉,再好不过了。
往后只要在灌溉的水里添上点灵泉,再精心养护,还怕粮食和药草长不好。
买完了地,她的荷包剩下十两银子不到,幸好官府登记等等的手续费由卖家出,要不然她的荷包还要再瘦一圈。
让她比较头疼的是,这些花费只能算前期投资,还没算后续挖渠道、灌溉和育苗需要的成本,她得出结论,人两脚,钱四脚,拍马都追不上花钱的速度。
上辈子不太为银钱闹心的她,却在这里碰到了困境。
一听说买了田地,最兴奋的莫过于江彪和丁鹏。
别看江彪他们一个个彪形大汉,来到宝卧桥面前一开始还有些局促。“夫人,俺们听说家里买了田,能去看看不?”
这两天他们在这里吃饱喝足,还没事干,劈柴、烧火、扫地,这些算什么事?虽然跟着瞿伯上山打猎,收获只能说平平。
什么叫平平?
按理说这座山属于皇陵范围,到处都有官兵守卫,老百姓没那胆子上山打猎,只偶尔有些樵夫上山砍柴,山上的猎物多的不得了。
江彪以为随便做个陷阱都能逮着野兔、狐狸啊什么的回来打牙祭,给肚子添点油水,哪里知道两个大男人在山腰守了一整天,只抓到两只山鸡和一兜野鸟蛋。
运气还真是够背的。
垂头丧气的回了小院,听瞿伯口沫横飞的说家里买了田,顿时有了计较。
两人还未从军前,家里都是在泥地里刨食的,也算是侍弄田地的好手,虽然离家多年,可种地这本事学会了就不会忘,再说,他们也怕成了将军的累赘,闲着总不是个事儿。
他们会这么积极,除了宝卧桥的用心款待,也都发现不知是这块地养人还是怎么了,连水都好喝,在这里不过待了几天,就发现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不再隐隐作痛,每天的精气神更是好的不得了。
这是他们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行啊,我不太懂田地里的事,还要请两位大哥指点,还有啊,你们叫我小桥就好了,我称呼你们丁大哥、江大哥可好?”
“不不,我们哪能禁得起夫人这么称呼。”她可是将军的夫人,虽然现在将军算解甲归田了,可让他们叫名字,还没那个胆造次。
只是,夫人不懂田地里的事还买地?这是钱多了没处花,还是纯粹客套话?
在这两个老实忠厚人的一贯思维里,地嘛,肯定是要自己打理的,那可是自家的出息,攸关着家中一年的口粮,他们完全没想到宝卧桥想的竟是请专人来打理,实在太过败家!
两人也就月复诽了一声,这时陆玦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原本的拐杖已经让他丢进灶膛烧了,现在的他行动与常人无异。“田地都买了,我也去瞧瞧。”
瞿伯、江彪和丁鹏身上产生的那奇效,都是灵泉的功劳,宝卧桥每天在他们的饮水里都加上一些。
“你可以吗?”她以为陆玦对田地的侍弄不会有兴趣,堂堂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战绩如此辉煌,要他顶着大太阳在田里干活,可能吗?
“走慢一点就行。”陆玦以为她问的是他的脚,说完随即意会过来她问的是田里的事,虽说他不懂种粮,不懂难道不能学吗?农人也不是天生就会种地的。
三月天,天气彻底暖了起来。
山脚下满眼的绿,各种野花,小河河面波光粼粼,然而却到处可见为了水在吵架的农民,要不就是对着田地叹气的老人,叨念的无非就是老天不下雨,但也有一些近着水源的,仗着自家田地离水源近,不信邪的佝偻着腰在播种。
宝卧桥买下的三十亩地正正方方一大块,靠着边坡,地都还没翻过,江彪和丁鹏一看见就下田搓了一把泥在手上,然后点了头,这旱田的土质还算可以。
田壤上有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十分黝黑,身上都是补丁,打着赤脚,一脸不舍的发着呆,一见宝卧桥他们靠近,低了头便要离开。
瞿伯见过这个人,他低声向宝卧桥说道:“原先这些旱田都是由这个陈姓佃农侍候着的,为人看着还算诚恳,这会儿田地易了主,这陈姓佃农的生活极有可能大受影响。”
佃农即使在盛世也只能勉强醐口饭吃,在荒年就是死路一条。
宝卧桥沉思了一下。“咱们这地还要翻土、播种,将来还要拔草、搭暖棚,需要人侍弄,更需要熟手,您去问问看那位大哥可还愿意租咱们家的地,田租以前的地主给多少,我们再多分他一成。”
瞿伯赶紧去拦住了那汉子。
一表明来意,陈姓佃农就告诉他,以前的田租是三七分,地主七分,他三分,瞿伯把宝卧桥的意思转达给他听。
“六、六四、四分?”他连这么几个简单的字都结巴了。
家里穷得没法开锅,就靠他佃的几亩田,收来的粮食缴给地主后剩下来的只够家里醐口,年年都必须勒紧裤腰带,过得苦哈哈。
这些天,听说地主把地卖了,对他们家来说简直就像天塌下来,再也没有生计来源,他受不了家里凄风苦雨的气氛,也舍不得这些耕种多年的田地,走着走着,下意识便来到了这里,哪里知道会碰到新的地主,还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来到陆玦面前准备跪下,陆玦可不受这个礼,“雇用你的不是我,是拙荆。”
拙荆。陈平好一下才意会过来这个词的意思,转向宝卧桥,眼看又要下跪,宝卧桥先声夺人,忙不迭的挥手,“我不喜欢跪来跪去的,大哥有话起来说。”
陈平仓皇的起身,脸色真挚。“请夫人随小的回家一趟,小的让家里的人一起叩谢夫人。”
“这倒不必,往后还要请大哥把农地照顾好,这样就很好了。”叩谢?不过是雇佣关系,互利互惠,值得吗?
陈平见她真没那个意思,再想到自己那破烂的屋子,只哈着腰称是。
“下半晌我让瞿伯到你家去把契约给签了,咱们先一年一签,要是地照顾得好改为三年一签,要是产量一直都维持着,就改五年一签,大哥觉得这样可以吗?”宝卧桥问。
陈平手里的斗笠都快叫他扭破了,也就是说这地他要不好好侍弄,主子就要换人,那可不成,如今拿四成的租子,别看只多了一成,这三十亩田,多一成就能多出好几袋粮食,对他们这种缺粮的农户来说,简直跟天上掉馅饼没两样。
这么好的活儿他要去哪里找?
陈平频频的点头,恭恭敬敬的告诉宝卧桥,他一定会把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不会让她失望。说完很自然的站到了江彪和丁鹏的后面。
“那明儿个就开始翻地吧,翻好地才能争取赶快把种子种下去。”翻地、播种,药田还要盖暖棚,活可多着呢。
江彪挖了挖耳朵,这听着不对啊,呐呐的插了嘴,“夫人……买种子要先育苗,等苗出了才能播种。”
“咱家的种子不用育苗,直接种地里就可以了。”她可是对空间里那些植物非常有信心的。
“那怎么行,不育苗……”
直接用种子不育苗,几个懂庄稼的男人听都没听过,江彪几乎可以确定将军夫人是个大外行,只是田不是他的,不然过个几天种子没出苗,他再和丁鹏商量私下掏钱买些苗吧。
却见宝卧桥嘻嘻一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诸位大哥请见谅,我呢,话说得太快了,这三十亩田,我打算一半用来种小麦,一半种药草,所以小麦种自然是必须买的。”
吃过饭,她让瞿伯跑一趟陈家,把契约给签了,还要他把江彪、丁鹏逮回来的野山鸡,给陈家送去一只。
瞿伯点点头,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夫人越来越满意,撇开这么短的时间让颓丧的爷打起精神,更是细心照料他的伤势,让他迅速复原,现在更是买了田地。
眼看这个家越来越有奔头,甚至连陈平一家的生计都考虑到了,这样爱屋及乌的心态并不容易,以前对她那些偏见,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渐渐的改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