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蔡临被拔官押至刑部候审,于家父女因诬告及恐吓取财入狱,闵子书一案便以蔡临之子争风吃醋陷害闵子书结案,并没有牵扯到更高位的人。
刑部讯问蔡临时,蔡临抵死不认有背后主使,自己一肩将罪责扛了,这件喧扰京城一时的大案终是风波平息,只剩余波荡漾。
文安伯府仍是一样平安喜乐地过着日子。
洛瑾在向京兆尹击鼓告状一事过去后,她觉得伯府的人待她隐隐有些不同,若说以前就很好,只不过仍带着几分客气,现在就完完全全当她是亲人了。
闵老夫人的慈爱与闵允怀的仁厚就不用说了,连闵子书也乖巧了许多,见面还会叫她一声二嫂,甚至连与她有些互别苗头心思的大嫂张氏也像抛去了之前的那些小心眼,会拉着她说些心里事了。
在春末夏初的暖阳下,洛瑾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她的位子恰好能晒到阳光,再让忍冬摆上一壶龙井茶,叫木香取来一些她前晚做的豌豆黄,她眯着眼儿打盹,对目前的生活满意极了。
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家,在家里能够全然的放松,不需去掩饰也无须提防什么。
忽然间,她觉得脸上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她不解地睁开了眼,却见到闵韬涵一袭白色绣祥云长衫,玉树临风地立在她身前。
这阵子她将他养得康健,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身上也长了些肉,看上去只是瘦了些,却不再给人虚弱的感觉,当微风吹来,扬起白衫飘飘,洛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上的神仙,清逸飘渺,纤尘不染。
闵韬涵瞧她看他看得都呆了,忍不住莞尔,“发什么呆呢,没见过我?”
“见是见过,只是这么俊美的少见……”她模了模鼻子低喃,以为不会被听到,却没发现他的唇角更加上扬了一些。
“我特意来寻你,是有些事想和你说。”他大大方方的在她身边坐下,分享阳光,当然也分享她食盒里的豌豆黄,还让福生替自己斟了一杯龙井。
洛瑾坐正了来,眨着眼睛等他的下文。
闵韬涵瞧她这天真模样,险些没笑出来,她觉得他俊,他倒是觉得她可爱了。
清了清喉咙,他话声平淡,却是想着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说出这可能会让她心里不痛快的事。“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到罗嬷嬷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洛瑾轻啊了一声。“是啊,自从三郎那事过了之后,我只见过罗嬷嬷一次,想来她是心里有愧,躲着我吧?”
“没那么简单。”闵韬涵慢条斯理地吃掉一块豌豆黄后,方道:“她受洛家指使,撺掇你告发三郎,后来发现被你摆了一道,所有牵涉此事的人全部问罪,那些人饶不了洛家,洛家自也饶不了罗嬷嬷,她早几日前就不在府里了。”
“那她去了哪里?”洛瑾坐在这里晒太阳很是舒服,脑袋还没能转过来。
闵韬涵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下隐藏着一丝冷意,他又拈了一块豌豆黄掩饰过去。
“她去了哪里不知道,不过今日衙门传来一个消息,说京郊的河畔发现一具无名女屍,经查身分应该就是罗嬷嬷。”
洛瑾这才像醒了一般,打了个冷颤。“我虽然讨厌罗嬷嬷,却没有希望她死啊!难道是洛家出的手?”
“谁出的手已经不重要了,那件事需要一个代罪羔羊,罗嬷嬷在替人为恶之时就应该想着会有今日的结果。”他喝了口龙井,朝她眯起眼,又伸手拿了一块豌豆黄。
“你……该不会为了她伤心难过吧?”
洛瑾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知足常乐的道理连我都懂,罗嬷嬷长了那么多岁,怎么就看不开。”
闵韬涵摇了摇头。“财帛动人心,有人利诱,很难不被动摇。”
洛瑾深以为然,眼角余光瞥见他又伸手想拿点心,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行再吃了!”
闵韬涵不语,只是笑容敛了起来。
洛瑾却没被他吓到,坚持道:“你吃太多了!我知道你身体好了许多,但这豌豆又称寒豆,顾名思义性寒,吃少许可以理脾胃,吃多了可是对你身体有碍。”
闵韬涵难得有喜欢吃的东西……应该说,她捣鼓出来的吃食他都挺喜欢的,尤其是喜甜这一口,连闵老夫人都不知道,如今被她一阻,倒真有些不满,不过他性情内敛,这点事情并不会溢于言表,“好吧,我不吃。”
见他当真撤手了,只让福生又替他斟茶,洛瑾松了口气,话题又回到了方才的事情上。
方才他所说的事,与她前几日听到的一件事不谋而合,洛瑾不由有些谨慎小心地问道:“夫君,说到这财帛,我们伯府是不是缺银两啊?”
闵韬涵眉一挑。“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这阵子我看大嫂总是愁眉不展,就做了些甜点去给她,里头加了些清心的玩意儿,她才隐约透露是为钱烦恼,只不过是为了什么,她没说清楚我也不好多问。”洛瑾有些惭愧地道:“是不是我大手大脚的买药材,花了太多银两?”
闵韬涵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这动作自然到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是我们伯府缺银两,是大哥缺银两。”
“为什么?”洛瑾还是第一次听说。
闵韬涵耐心地解释道:“待江浙一带的短期作物收割,大哥就要南下去监督教导当地农民试种占城国来的早熟稻。须知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无人知道产量如何,百姓必不敢冒险配合,这便加深了大哥办事的难度,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以利相诱。
“此外,江浙一带富饶,不乏大地主还有一些当地官僚,就算不用贿赂,这平时的往来送礼也免不了,还得去打通一些关节,那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大哥又是个清官,从不贪财受贿,你说大哥能不缺银两吗?”
“难怪大嫂要烦恼了。”洛瑾喃喃自随即又看向闵韬涵,认真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夫君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也能帮帮大哥大嫂。”
她完全没考虑过他会无计可施,在她心目中,她的夫君就是最厉害的,那脑袋的构造肯定跟她这种凡夫俗子不同。
她言下之意对他的恭维,他理直气壮的受了,还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不让他想办法直接帮大哥大嫂,而是让她帮忙?
看来,她真的对这个家很上心啊……闵韬涵这么一想,心头更乐了。
反正他早就针对这件事想过数种办法,如今她愿意主动帮忙,那便可以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了。不过……
“若是要帮大哥,得从大嫂那里着手,否则大哥不会轻易接受的,你真的愿意?”他刻意问道。
洛瑾愣了一下,方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当我真那般小家子气呢!大嫂之前对我有些吃味,但她毕竟没有对我做什么,长嫂该尽的责任、该出的力,她一样也没落下,比起其他高门世家宅子里那些阴私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嫂已经是非常好的嫂子了。”
“你竟然知道?”但她却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看来她比他想像的更加豁达。
“我才没那么傻。”洛瑾突然撒娇似的磨着他。“你还不快说,我要怎么帮大哥大嫂?”
闵韬涵笑了笑,她这种依赖的姿态大大的满足了他,让他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想最直接又最快赚钱的方式,就是在京里开个铺子,而且得卖吃食。一样吃食的利润,端看你做得好不好吃、新不新奇,那利润可是能往几十倍里翻。”
“那我们要卖什么好吃又新奇的东西?”洛瑾傻傻地问。闵韬涵了个卖关子,“我不是一直都在吃着吗?”
“你是说药膳!”洛瑾很快就明白过来,双眼瞪得大大的。“真的吗?那药膳真能赚钱?”
“那是自然。你曾几何时在京里听到有人专卖药膳的?那肯定是新奇的吃食。何况你曾说过,药膳主要还是膳,除非怀孕或有病需忌口,否则一般人吃也是无妨,反而能强身健体,这便是药膳最大的卖点了。”闵韬涵肯定地道:“你去找嫂子,让她合伙,这赚的钱不就顺理成章的能让他们用了吗?”
“那太好了!我马上去找嫂子!”洛瑾猛地站起来,就要往亭外跑去。
“等一下。”闵韬涵唤住了她。
洛瑾回头,一脸茫然。
却见闵韬涵好整以暇地道:“我突然想到,方才我模了你的头……”
洛瑾面色一红,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不由羞答答地望着他,眼底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但闵韬涵仍是一本正经地接着道:“可是模你的头之前,我吃了几块豌豆黄。”像是示范似的,他又伸手由食盒里,直接拈出一块豌豆黄,放到了嘴里。
洛瑾原本还听不明白,但这一示范她就明白了,他先模了点心,没洗手又模了她的头,那豌豆黄的材料可是用了油和糖的……
“啊!你这恶心的家伙!看上去道貌岸然都是骗人的——”她惊叫一声,抱着头跑出了凉亭,一股脑钻进屋里洗头去了。
若非身体不允许,闵韬涵还真想大笑几声,她这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反正人走了,他便对着候在一旁服侍的福生说:“你瞧瞧,夫人不让我吃甜点,本公子伸了几次手就让她逃之夭夭,剩下的点心仍然是我的。”
福生瞧着他自得其乐,神情不由有些古怪。“公子,你吃点心没洗手就模了夫人的头,但你模了夫人的头也没洗手就吃点心了啊……”
正拈着豌豆黄的闵韬涵不由身体一僵,整个脸色都不对劲了。
致远居是文安伯夫妇所居的院落,比起闵老夫人的怀慈院多植株,揽石居多山水,致远居倒是一板一眼,造景偏重朴实大气,种的都是些松柏榆杉等不会开花的树种,除树木外就是草地与铺石子路,廊道一直线通到底便是住宅,院里也没有什么亭台楼阁,只有一张石桌与几张石椅。
张氏一向随遇而安,即使对致远居内的布置不甚欣赏也没想过去改变它,反正闵允怀喜欢的她就喜欢,夫唱妇随就是了。
所以她很少在院子里散步,几乎都在屋子里,伯府虽是她管家,但这府里没什么糟心事,主子间相处和乐下人也听话顺从,她闲散的时间并不少,看看帐本绣绣花,定时去服侍婆婆,日子惬意无比。
不过这阵子闵允怀接下到江浙督导试种新稻种的差事着实令她伤透了脑筋,闵允怀本人也知困难重重,需要大笔银钱,不过他一人计短,一时间没想到找闵韬涵商量,也没想过和府里拿钱,这事就这么拖着,拖的时间久了,让张氏益发焦躁,恨不得往地上一挖就能挖出银子来,也因此屋子里她待不住,难得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最后一坐在石椅上哀声叹气。
洛瑾偶尔来一趟,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连忙凑了上去。
“嫂子,我来了!”洛瑾来得急,连头发都还没完全干透,只让忍冬替她绢了起来。
张氏听到她的声音由背后传来,忙压下心头浮躁,转身笑道:“瑾儿你来啦!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咦?你刚沐浴?怎么这样就来了?”
洛瑾不好意思地模了模头发。“这不是有急事想找嫂子商量,等不及了所以先来了。”
“什么事啊?”张氏好奇地问,这洛瑾能有什么事与她商量?
“嫂子,我想开一家卖药膳的铺子,想找你合伙,你怎么看?”洛瑾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
“怎么会想到要开铺子?”张氏纳闷不解,一下子没想太多。
洛瑾按着闵韬涵所说,笑咪咪地向张氏解释道:“夫君告诉我,在京里要赚钱,最好就是开铺子卖吃食,而且吃食必须新鲜好吃。我做的药膳在这京城不就是个新鲜东西?连皇上都喜欢吃呢!药膳除了好吃还能强身健体,要是在京里做,肯定大卖!我就想着,这样的好事自然要来找大嫂合伙,有钱当然要大家一起赚。”
洛瑾用着诚恳的目光看着张氏,看得她几乎要低下头来。
张氏越听心里头越激动,到后来几乎都要鼻酸了。她如何不知卖药膳是必赚的行当,先不论新不新鲜,光是皇帝赞赏过那就注定会有销路。
洛瑾这是知道她缺银两,故意找门路替她赚钱啊!毕竟药膳是洛瑾自己的方子,她不拿出来谁也勉强不了她;更别说开店铺这档子事劳心费力,又要找人又要想菜谱,铺子里时不时还会发生一些糟心事,洛瑾在伯府当夫人不好,何必费精神去应付那些麻烦?
所以她真的感动了,她以前还嫉妒过洛瑾,如今面对洛瑾的好意,她着实愧不敢当。
“瑾儿,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事明明你自己就办得成,这么一家店,你有方子,二弟有人脉,府里有现成的铺子,根本不需要我,你硬捎带上我也是想帮衬一下我,但我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帮助,其实没必要拉上我。”张氏诚心诚意地道。
“太嫂你过奖了,我哪里有那么聪明想得出这方法,这其实都是夫君想的。我知道嫂子最近烦恼是想替大哥分忧解劳,而夫君身为弟弟,想个办法帮衬一下大哥又怎么了?就是我,我能出这么一点点力就能帮到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洛瑾灿烂的笑容轻易让张氏相信了她的诚心,对闵韬涵夫妇俩的感激当真一言难尽,末了只能化为深深的谢意,她握住了洛瑾的手。“既然如此,那就谢谢你的好意,这回算嫂子欠你的。”
“嫂子你说什么呢!一家人哪有什么谁欠谁的?真要说起来,我们都享受着文安伯府的余荫,真要说欠人情,我们欠的才大呢!”洛瑾劝慰道。
这番话当真说进张氏心里了,她又哭又笑着领了这份情,这阵子罩在头上的阴霾,彷佛豁然开朗,她俩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却不知远处闵韬涵正伴着闵老夫人看着这一切。
“娘,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交给瑾儿一定没问题的。”闵韬涵说道。
闵老夫人欣慰地笑了,对她而言,没有比一家子齐心协力更重要,想来洛家并不知道自己把什么样的宝贝给丢到了闵家来。
“二郎,我很满意瑾儿这个儿媳妇,你别平时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可得把人给我看好了。”她警告着儿子,别总摆着谱把儿媳妇给吓跑了。
高不可攀?他倒是想高不可攀,可她一点也不怕啊!
闵韬涵模了模鼻子,别有深意地道:“娘,你放心,你这儿媳妇,儿子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文安伯府原本就有着几个铺子,不过没有卖吃食的,由于张氏管家,她将所有的店铺资料都拿给了洛瑾,洛瑾对此一窍不通,自然又推给了万能的夫君。
闵韬涵评估了一下,将闹区中一家经营不甚理想的绣庄给关了,重新整修后,新的闵家药膳馆便不日在京城开幕。
选在夏日开幕实不得已,因为想着在闵允怀出行前先捞一笔,其实药膳在冬日才是大卖的时候。
不过这也难不倒洛瑾,她准备了许多消暑解渴、排湿补气的方子,口味可是五花八门,比如一般甜水店就有的绿豆汤,到了她这里就成了银耳莲子绿豆慧仁汤,加的材料丰富不说,汤水居然还能是清澈的,看上去就讨喜。
其余包含慧仁陈皮水鸭汤、凉拌西瓜丝、豆腐鸽蛋蟹柳粥、菊花炖排骨、百合炒赤羊、冬瓜肉丸牛乳熠……等等,一道道前所未见又滋味新奇的菜肴摆上,竟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开始借着闵允怀的人脉,再加上皇帝确实称赞过闵太仪家中的药膳,许多同样在朝为官的同僚们都前来捧场,后来这独特的口味令他们一试成主顾,又呼朋引伴来了好几遍,而闵家药膳虽多官宦人家进出,价格却不算太昂贵,百姓也能负担得起,所以才开幕一个月,天天人声鼎沸,热闹滚滚,如果来得迟了,连门槛都踏不进去。
洛瑾几次低调的去巡视都差点进不了门,只能从后门院子进出,夏日就有如此盛况,很快地就让她雄心万丈,想着是不是也在城南开另一家闵家药膳馆,分散一下冬日的人潮。
她喜孜孜的抱着帐本回府,恰好遇到闵滔涵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打着拳,她索性也不忙了,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慢慢地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他的呼吸轻缓匀细,动作不疾不徐,或出拳或抱胸,或抬腿或转身,乍看下软绵绵轻飘飘的,其实蓄含内劲,没见他明明拳打得慢,额上却出了不少汗吗?
“行了,过犹不及,练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多动对身体有利,但洛瑾怕他身体才刚好,急于求成,遂出口制止。
闵韬涵慢条斯理地收拳,长吐了一口气后,才直起身来,说道:“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停了。”
“你这是什么拳法?看上去中正平和,利于行气导引,要是推广给京里的那些老人家,肯定能蔚为风行。”懂医理的专家便是不同,洛瑾一眼就看出他那拳术的不凡。
老人家……闵韬涵苦笑道:“这是我自己由《太平经》、《抱朴子》、《仙经》等古籍里,融会行气吐纳的法门,自创出来的一套拳……就叫它行气拳好了。”
洛瑾听得都傻眼了。“你连拳法都能自创,还有什么不会的?”
“我不会药膳。”他答得干净俐落。
果然,洛瑾乐了起来,总有一样她强过他的,否则在他身边还不憋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