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习霏看着旁若无人走进来的那个少女,打扮得很是华丽,头上有十根、八根钗子步摇,其中一支镶宝花的累丝金簪是寻常金簪的两倍大,珊瑚耳环、珍珠项链、手蠲样样不少,身上大红百蝶金楷子,玫瑰紫菊纹上裳,又套件宝蓝色小袄,下面系条八色纱裙,套句现代的话说就是时尚灾难,十分违和的配搭,充分演绎了土财主家的女儿、暴发户家的女儿等等角色。
那少女直勾勾的看着田习霏,睥睨道:“你就是田习霏吧?”
她事先派人偷偷来画了田习霏的画像回去,是以一眼就认出来。
田习霏两世为人,凭着自小得到满满的爱长大,她最不知道的一句话就是自卑,尤其她对自己容貌有信心,这种姿色在她面前不过跳梁小丑。
她眼眉含笑,露出贝壳般的皓齿。“你就是沈仁娇吧?”
沈仁娇颇为意外。“你倒认得本小姐?”
田习霏随意看了她一眼,巧笑倩兮。“你不也认得本仙女?”
沈仁娇闻言十分不快,她有些恼怒道:“什么货色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仙女?不过一个小食肆的厨娘,能配叫仙女吗?”
薛荔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拍桌起身,瞪着沈仁娇。“哪来的庸脂俗粉敢对我家霏儿大放厥词?你这长相才需要回炉重造吧,凭什么说我家霏儿不配叫仙女?我家霏儿就是妥妥的仙女怎么样?”
沈仁娇不屑挑眉。“你又是什么东西?俗话说物以类聚,厨娘的朋友也就是厨娘吧!还能是什么呢?”
薛荔可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恍然大悟的说道:“那看来你的朋友都是猪喽!毕竟俗话说物以类聚,猪只的朋友也就是猪只吧!还能是什么呢?”
沈仁娇气得咬牙,眼睛里杀气逼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跟我说话!小翠,把本小姐的身分告诉这些无知之辈!”
她的贴身丫鬟小翠忙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我家小姐乃是首辅大人沈阁老的嫡孙女儿,沈大小姐,闺名沈仁娇!”
薛荔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人物哩,不过是哪户人家的女儿,既没封号也没品阶的算什么呀!还敢这么大声,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沈仁娇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等我嫁给了业王,我就有品阶了,而且是正一品亲王妃,你们现在还敢回嘴,将来定要你们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业王?”薛荔眼睛一眯,她不相信业王口中心仪的女子是这三八。
“怎么,知道怕了?”沈仁娇心里总算舒爽一点,她随即看着田习霏,哼了一声,嘴角缓缓翘起来。“田习霏,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往上爬,本小姐好心特地来警告你,业王身分尊贵,不是你这种人高攀得起的,任凭你用尽手段和心机,以你低微的家世也休想进业王府!”
白仵作好意告诉她,这个田习霏不知分寸,凭着美貌和各种手段在勾引萧得骄,先是用厨艺征服,又走运帮忙破了竹林女屍案就自以为了不起,甚至想造成既定事实对萧得骄百般引诱,白仵作撞见她在买媚药,意图要弄个木已成舟,逼迫萧得骄让她进业王府,她想怀上孩子争宠,让以后的业王妃拿她没法子……
这个贱人,心机委实太重了,她绝不能让她得逞,不能让她把业王弄到手,为了业王的一世英名,她一定要出面阻止!
“沈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田习霏一副困惑的语气。“我根本不认识业王,要找人念声也要先弄清楚才是。”
据她所知,沈仁娇喜欢的是萧得骄,怎么会为了业王跑来跟她放话,这不合理,她刚刚还以为沈仁娇是为了萧得骄而来的,竟然不是?这太奇怪了。
“不认识?”沈仁娇不齿地道:“你成天用尽手段黏着业王,还敢说不认识?”
田习霏好笑起来,“我根本就没见过业王,我要怎么成天黏着他?你要胡乱栽赃也得拿出点证据来。”
沈仁娇下巴微抬,倔傲说道:“要证据还不简单?整个大理寺的人都是证人,你一直想方设法的往大理寺痴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奔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去的吗?”
田习霏蹙起了眉头,看她说得有理有据,不像是疯了,那么难道是她疯了?难道她曾在大理寺亲近了业王而不自知?
那业王是沈仁娇的男人,业王不要薛荔也是为了沈仁娇,人家是两情相悦,所以惹得沈仁娇不快了,跑来跟她念声?前提是,沈仁娇的目标从萧得骄移到了那业王身上,这样才成立。
她懒得推敲,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的问道:“业王究竟是谁?你说整个大理寺的人都是人证,莫非他在大理寺任职吗?”
沈仁娇冷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萧少卿便是业王,这事在京城不是秘密,人人知晓,若你说不知道,那就是你胡说了。”
田习霏脑子轰的一声,她都不知道自己表情会有多精采了。
特马的萧得骄!居然隐瞒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让她现在里外不是人,又哑巴吃黄连,被整得有口难言!
“怎么,无话可说了吧?”沈仁娇眼睛里闪过一抹嫌弃,她认为自己拆穿了田习霏不贪富贵的假面具。
田习霏会这样装,会表现出她不知道萧得骄是业王,这个可能性白仵作早提点过她了,田习霏就是靠这手段迷惑业王的,让业王以为她多纯情,其实根本都是她想麻雀变凤凰的技俩!
一旁,薛荔则是一脸的懵。“什么意思啊?霏儿,你的意中人,那个萧少卿,他是业王吗?”
田习霏觉得自己好像团火球快爆炸了,但她不想跟沈仁娇纠缠,跟沈仁娇纠缠没意义,她现在只想找萧得骄算帐!
宜阳长公主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与她先前的疑惑不谋而合,她的味觉没有错,菜肴果然是同一人做的,田习霏就是业王的意中人,只是看她一副快爆炸的样子,她肯定是被蒙在鼓里了。
她看着气焰嚣张的沈仁娇,精致的唇角勾了起来。“姑娘说完了吗?说完了便可以离开了,本宫相信田姑娘已经听懂了,后续的事,当事人会自己看着办,与姑娘无关。”
沈仁娇见她自称本宫,顿生疑惑。
宫里贵人她见的多了,没见过这号人物,可看她气度不凡,又不敢太放肆,便小心问道:“贵人是哪位?”
宜阳长公主淡声道:“本宫乃是大锦朝宜阳长公主,是太后的客人,客居在兰锡园,若是不信,可迳自向贵朝太后查证,或者向沈阁老求证也可。”
沈仁娇一听兰锡园,眼瞳猛的收缩。
兰锡园是太后私有庄园,向来只接待太后的至交贵宾,平日门禁森严,闲杂人等连门口都不能靠近,而且还说能向她爷爷求证,那肯定是真的!
她慌忙福身施礼,口气顿时像换了个人。“仁娇不知长公主在此,多有冒犯,请长公主恕罪!”
宜阳长公主不咸不淡地道:“本宫包下食肆在此用膳,便是图个清静二字,你已打扰了本宫的兴致,快走吧,不要再让本宫扫兴。”
想到自己从头到尾泼妇骂街的样子,沈仁娇更惶恐了。“是!是!仁娇告退!马上告退!”
沈仁娇灰溜溜的走了。
薛荔竖起大拇指。“我娘最棒了!”
宜阳长公主起身。“咱们回去吧,田姑娘需要时间思考,咱们不要在这里影响她。”
“可是……”
“听话。”
田习霏很感激宜阳长公主的贴心,现在的她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没法再应付任何人的询问或关心,包括她爹。
田玉景也有他细腻的一面,他把宜阳长公主等人送走之后,并没有多追问什么,只吩咐阿布、小兰收拾收拾之后便可以去休息了,他自己也回了房,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田习霏也回了房,细细回想两人认识至今,只要提到他的家人、他的住处,他都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还有沐然月说过的,有人大手笔为萧得骄庆生,排场大到她怀疑他被包养。
如今谜底揭晓,原来与她曾经怀疑过的大不相同,不是他家里藏着女人或孩子,而是因为他是身分尊贵的亲王!
想来他的苦恼源自于她身分低微,配不上他,他既无法改变她的身世,也无法改变他自己的,说了怕她对他们的感情却步,不说就是一直欺瞒于她,于是他便一直拖延下去,一天拖过一天……
好吧,她可以理解他,想过之后也没那么气了,可她终究无法改变自己身分低微的事实,他不可能娶她为妃,甚至是侧妃、贵妾也不可能,因为她不够格,而他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她也不愿没有名分的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人,更接受不了他有个名媒正娶的妻子,她沦为小三,所以,他们之间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他们注定要分手。
有了定夺之后,她心里轻松了、释然了,只是失去一段感情、一段初恋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过段日子就会好了,忘记一个人没有那么难,忘记曾经的甜蜜也没有那么难,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了,以后不再见他就是了……
夜已深,萧得骄由宫里回到业王府。
他母后把他叫到宫里,告知他和薛荔的亲事已取消,他耐心陪着用了一顿饭,并且再次重申他要娶的人是田习霏,田家食肆的女儿,这点不会改变,然后在他母后掀眼皮子不咸不淡的打量眼神中出了宫。
他很意外,他母后居然没有再坚决反对,又或者说些成何体统的话,这让他察觉到事有转机,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向他的小兔子吐露身分。
他回到王府,大总管却面有难色。
他挑眉。“怎么了?”
大总管为难地道:“乐安县主等了王爷好几个时辰,晚餐时分便来了,茶都喝了几壶,老奴劝了几回,可县主她还是坚持要等到王爷回来,因为宜阳长公主也在京中,老奴实在无法强硬将人赶走。”
萧得骄沉下脸。她又来?他母后不是说婚事已经取消,她还来做什么?
他实在很不喜薛家这对兄妹,他们客居兰锡园也令他不快,这代表他们短期内不会离开京城,令他如吁在喉。
“人在哪里?”萧得骄眼神微暗。
“在正厅里。”
萧得骄一脸严肃的步入正厅,一个王府婢女在旁伺候,一脸的无奈和倦意。
看来这位县主又是不带任何婢仆,单枪匹马的到王府里来,这等教养,没有女儿家的自觉,叫人不敢恭维。
萧得骄一现身,薛荔故意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跟着便眉开眼笑的看着他,调侃道:“哟——您可总算回来了,大骗子萧少卿萧大人。”
萧得骄不知其意,语气冷淡地道:“县主这么晚了还在本王的府中,不怕别人产生误会?”
薛荔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再大的误会也不会比我家霏儿现在对王爷的误会大呀!我又何惧之有?”
萧得骄闻言色变。“县主这是什么意思?”
薛荔神清气爽地道:“还不明白吗?我家霏儿知道王爷的身分啦,知道王爷是高高在上的业亲王……不要瞪我,我压根不知道萧少卿就是王爷,王爷就是萧少卿,所以不是我说的,是王爷的爱慕者,那位了不起的沈阁老的孙女儿上门说的。”
“这会儿我们霏儿不但在气王爷隐瞒身分,又在气王爷和那沈小姐有什么关系,不然人家为何专程找上门警告她不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奔着荣华富贵痴缠王爷,我家霏儿好冤呀,无端给人扣了顶贪慕富贵的大帽子,好惨!”
萧得骄越听面色越沉,到最后已然如同黑云压城一般,眼中冷意甚深。“多谢县主走一趟告知,本王听明白了,县主可以走了。”
“你让我留我也不想留。”薛荔起身伸伸懒腰,又哼了哼。“王爷最好不要让我家霏儿受委屈,不然我把她抢回大锦当嫂子!”
萧得骄神情缓了缓,淡淡说道:“县主多虑了,霏儿是将来的业王妃,县主日后尽管来业王府找她玩便是。”
薛荔这才满意了。“我就相信王爷了,也不枉我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