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你在不?”
天气冷,叶绵几乎足不出户,听到门口扬起的声音,拉紧身上的棉衣前去开门。
门外是个长得福泰的小姑娘,好脾气的笑眯着眼,一看到她便晃晃手中的竹篮子。
叶绵见状,露出笑容,“月妞儿,你怎么突然来了?可别是瞒着大娘偷偷跑出门。”
“放心吧!今日我跟我哥来的。”小姑娘自在的迈步走进来,“今日桃花村村尾的刘家有喜,请了我娘来做喜宴,但我娘今日在镇上还有场宴席要忙,就派我哥带人过来,我跟来打打下手,顺便来看看你。拿去,这是我娘交代给你的冬枣。”
宋晓月的娘亲姓李,自小住在镇上的青雀里坊,十六岁那年嫁给青梅竹马的宋大贵,如今人称一声宋大娘。
宋大娘与叶绵的娘在两人未成亲前就已有交情,叶绵的娘死了后,宋大娘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对叶绵两姊弟多有照拂。
宋大贵是酒楼的掌勺,是镇上出名的好手艺,宋大娘平时也接寻常人家喜丧事的宴席,宋家大哥、二哥也随爹娘脚步,连带唯一一个闺女宋晓月也烧得一手好菜,一家人生活富裕,长得福福泰泰。
“回去替我谢过大娘。”叶绵知道宋大娘的心意,也没有矫情,将宋晓月手中的竹篮接了过来,“只是你来打下手,怎么不在刘家席面上帮衬,这个时候跑来我这?”
村尾的刘家三媳妇生了两个女儿后,这次终于如愿生出个男丁,刘家欢天喜地之余也不忘请宋家来办满月酒,热热闹闹的,面子十足。
因为是在大冬日办宴,叶绵轻易不出门,所以今日刘家的喜宴她没出席,只让叶谨拿红封去随礼。
“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宋晓月没承认自己是丢了手边的活儿,特地跑来叶家,“别顾着说话,这枣子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宋晓月向来吃什么都香,长得圆滚滚,最看不惯叶绵这骨瘦如柴的模样,每次见面总想方设法的给她塞东西吃。
叶绵在宋晓月期待的眼神下咬了口甜枣。
宋晓月笑得眯起了眼,月兑口说道:“真乖!”
叶绵忍不住失笑,她可比宋晓月还要大上两岁,只不过因为身子不好长得娇小,看起来比宋晓月年幼。
“怎么不见阿谨?”
叶绵脸上的笑容一滞,“阿谨……不在刘家吗?”
宋晓月老实的摇头,“没见到他。”
叶绵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叶谨早早便出门上刘家随礼,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刘家吃席面才对。
宋晓月倒没多想,只是有些失望的说道:“我还以为他在家,怎么,他没回来吗?”
她帮着兄长备菜时便听说叶谨来了,但等她开心的出来打招呼,才知道他随了礼便走了,她这才一得空就跑到叶家来。
叶绵摇摇头,自己居然被叶谨给摆了一道,不过想来也是,臭小子向来不喜热闹,这次却主动说要去刘家祝贺,她早该知道当中有古怪。
看着外头微阴的天,她叹了口气。“他肯定上山去了。”
宋晓月闻言双眼一亮,“阿谨上山了啊!现在山上可还有球果?松子酥可好吃了。”
宋晓月出身厨艺世家,对吃向来讲究,尤其爱吃甜。
叶绵好笑的看着她,“时下已入冬,是否有球果我不知,我只知山上有狼。”
“狼?”宋晓月面露惊恐,“之前未曾听闻八相山有狼啊。”
“原本确实如此,只是入冬后常在深夜听闻狼嚎,无人知道狼群数量,但都盼着狼群能在山上获得足够的吃食,不然到时村民就危险了。”
宋晓月一脸担忧,“这样太危险了,要不是你姨母,你跟阿谨就能去谢夫子家住几日了。”
叶绵的外祖父姓谢,单名一个阳字,在镇上开了私塾,人称谢夫子,膝下无子,只得了对双胞胎女儿,长女谢如英,次女便是叶绵的娘亲谢如云。
这对双胞胎姊妹未出阁前是声名远播,最后长女嫁给了颇有才气的秀才杨均成,次女却令众人吃惊的看上了桃花村的叶工匠。
嫁进杨家的谢如英生下两个儿子后又生了个闺女,可以说是儿女双全,而谢如云嫁给叶晋生后却是过了许多年才生下一对龙凤胎,虽说也算是儿女双全,却没福气陪孩子长大,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宋晓月至今还偶尔会听街坊提及谢夫子家的这对双胞胎姊妹,每每提到叶绵的娘亲都会道声可惜。
她也曾好奇的问过娘亲有关叶绵爹娘的事,她娘总说叶绵娘亲良善,在世时活得特别通透,死去的叶大叔相貌堂堂、人高马大,还特别疼媳妇,两夫妻成亲多年没红过脸,幸福无人能及。
至于住在同个里坊里的谢如英,明明住得近,她娘反而没有多走动。
宋晓月虽被家里养得天真,但也不是个傻子,看出谢如英自视甚高,当初杨均成娶了谢如英后就搬进谢家,一住多年,俨然把谢家当杨家。
当年成亲时,谢如英一心想成为官夫人,有诰命在身,没料到以为才高八斗的杨均成到如今也只是县令身边的小小参事,在宋大娘看来,这杨家一门都是吸血虫,就吸着谢家的血,没本事又爱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当初叶绵姊弟失去双亲,谢夫子接了两个外孙回镇上照顾了几日,但谢如英这个当姨母的却不够大度,不愿接纳两个娃儿,终日弄得家中吵闹不休,逼得叶绵姊弟最终只能回到桃花村。
至此叶绵姊弟与姨母一家相处便有隔阙,若非必要,两人轻易不会回谢家与杨家人打照面。
“放心,纵使狼群真的下山也不怕,你也不瞧瞧我家这围墙,别说是野兽,寻常人也进不了。”
叶绵姊弟如今住的屋子可是王师父留下来的,王师父虽是粗人,但却极有想法,他很早就想到如何防止野兽下山,所以把家里经过几次翻修,围墙建得比起村里其他人家都要高,造墙用的还是山上搬下来的石头,特别结实。
他死时因为没亲人,便将所有东西都留给叶谨,也因为如此,才得以令他们姊弟有个安身之处。
宋晓月看着这围墙,忍不住点了点头,虽说是在村子里,但这房子建得可比镇上的气派得多,镇里是热闹方便,但论居住环境,终究比不上桃花村来得舒适宽敞。
“这些东西你快收下,我先走一步,记得篮子底下还有块五花肉,这天冷虽然能放,但还是早点做了好。”
“好。”知道宋晓月有事要忙,叶绵也没有留人。“回去替我向大娘道谢,待天气暖和些我再去看她。”
“知道了,你别送了,这天冷,你还是在屋子里待着,门我会替你掩上。”宋晓月对她挥手,而后飞奔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叶绵忍不住失笑,将宋晓月送来的东西收拾好,准备等晚点再来生火烧饭。
以前为了养活自己与叶谨,她去替黄叔采药,待到叶谨大了能独自上山后,她便留在家里,偶尔只到山脚去采点野菜或捡柴,其他时间就替镇上的书肆抄书,因缘际会下认识了在镇上开酒楼的陶当家。
陶当家原在镇上数一数二的悦来酒楼当家手下学艺,但师兄弟相争,师父管不了,做主让他出来自立门户。
陶当家习得一手好菜,另开了家云来酒楼,初时生意不好,叶绵便帮着出主意,让酒楼支起了戏班子,短短半年的功夫,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也是青溪镇数得上名号的酒楼。
陶当家念及叶绵恩情,知道叶绵有才情,便让她给戏本,好不好不论,就给她练练手,就算不用他也给银子。
叶绵写的是时下人最喜爱的儿女情长和英雄豪杰,初时还没掌握技巧,这两年倒是写出了好东西,直接就被陶当家买下在戏台上演出。
她一写忘我,直到夕阳西下,门口响起声音,她才回过神,看看时辰以为是叶谨返家,却没料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宋家大哥。
宋大哥一看见叶绵出来便露出腼腆的笑,“不好意思,妹子,我来接月妞儿。”
叶绵心下一惊,“月妞儿早走了。”
“走了?”宋大哥不解的搔了搔头,“可我没看她回来。”
今日刘家有喜,他带了人来办宴,刘家人大多在孟窑干活,家境殷实,特别大方,不单给银钱爽快,宴席过后还特留了一桌酒菜给他们这些辛苦办席面的人吃了一顿。
因为开心,宋大哥带着人在刘家多待了些时候,要不是不想天黑赶夜路回去,现下他们还在刘家喝酒,等收拾好东西要启程时,他才想起自己的妹子,以为她是在叶家,所以才绕来接人。
宋大哥对着叶绵一个拱手,心里着急得不得了,“这丫头八成是躲懒,没跟我说一声就跑回家去了。打扰了妹子,我先回去瞧瞧。”
他在心中求天求地,希望他妹子是真回家去了,不然爹娘就这么个闺女,平时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有个万一他也完了。
叶绵不安地看着宋大哥急急驾着驴车离去,细细一想才惊觉宋晓月的不对劲,想到她上门时的兴高采烈,还有听到叶谨不在时情绪就有些许转变……
这傻姑娘该不会上山去找叶谨吧?
她猛然抬头看向远处绵延的山脉,一个自小在镇上长大的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的独自往冬日大山而去,若途中遇上叶谨还好,若是没有……她不敢想像后果。
无奈之余,她进屋去换身厚实的衣物,点上火把走向八相山。
她自小在八相山山脚长大,加上以前时常进山采药,对山里极为熟悉,但冬日天黑得早,她便决定只在熟悉的山路上转一圈,若找不到人就下山。
熟知八相山的人都知道,有条山径是村民或猎户常走的路,虽不好走,但只要照着痕迹走倒也不会迷路。
天色渐暗,山中本无人烟,叶绵能听见的只有冬风吹拂的声响和自己的喘息声。
走了一段路后,圆月升空,只能靠着燃起的火把得到光亮,偏偏放眼望去不见叶谨或宋晓月的身影。
草木越茂盛,路也越不好走,叶绵只觉越来越冷,她停下脚步,看着前头一片漆黑,思索着是该往前还是往回走。
就在她静静思索的当下,突然闻到空气中除了火把燃烧的焦油味,还隐约有着淡淡的腥味,叶谨三天两头打野物回家,她对这股腥味并不陌生,这是血的味道。
她皱起眉头,蹲子,仔细端详地面,隐约可见有斑斑血迹,她握着火把的手一紧,抿着唇站起身。
她将火把高举,环顾周围,叫着宋晓月的名字。
若是野物受伤也就罢了,就怕是宋晓月出意外,她原不该再往前走,但因为这些血迹,她没忍住心中担忧的往前加快脚步,只可惜视线所及依然不见任何人影。
直到无路可走,血迹消失在斜坡,她站在坡顶,坡下满是巨大高耸的树木,即便高举火把依然看不真切。
叶绵朝着坡底喊了几声,但回应她的只有北风呼呼的声响和寒冷,她心一横,拿出腰间用来防身的叶片刀。
这把叶片刀看来小巧,但上头涂了麻药,若是被划上一刀,只需些许时间就能被迷倒。她踉跄地走下斜坡,纵是再小心,还是狼狈的踉跄了几次,直到不知绊到何物,不慎失了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原本只有风声的四周传来一阵闷哼。
叶绵惊觉自己跌在一个温热的身躯上,她连忙爬起来,颤抖的手紧握着火把,在火光的照射下看清倒卧之人。
一身黑衣,不是叶谨更不是宋晓月,他一动不动,是死了吗?但方才她压到他身上时,他还发出一声闷哼啊。
她微吸了口气,伸出脚轻轻地踢了下他,见到还是没反应,她苦着一张脸,加重力道又踢了几下。
终于,对方有了反应,艰难地翻过身瞪着她。
火把的光亮倒映在对方深如子夜的黑眸中,明明他眼中满是憎恶,但叶绵此刻却因激动而浑然不觉反感。
这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她梦中无数次,四目相接的瞬间令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