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团圆饭,孙拂心底无比满足,上辈子在家当闺女那几年,她没用心在与父母团聚这件事上,只知好高惊远,当鬼的那些日子,她后悔得就算想握自己几百个巴掌,也挽不回过去的时光,她常干巴巴的看着人间的万家灯火,看着家家户户的温馨和乐,心里总想着,只要有机会让她重头来过,她一定要用心和家人过好每一天的日子,每一个年节。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个过的年,自然拿出她当皇后时的气魄,吩咐下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务必做到合她的心意。
一家人团团围坐,不分嫡庶,说笑吃喝,难得的温馨热闹,就连紫姨娘也知道姚氏为了孙拂的亲事奔波,没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她难得收敛一回,可不代表别人不会问,孙孅就憋不住了,“母亲,大姊的亲事究竟说得怎样了?”
这事早晚所有人都会知道,姚氏的情绪也缓过来了,她放下筷子,喝了口孙拂替她舀的汤。“你爹写了退婚书,这门亲退了。”
这下所有人都齐齐放下碗筷,害得本来还想夹一块竹笙山药吃的孙拂也只能放弃。就算不对这桩亲事抱太大的希冀,乍然听到退亲,她这当事人总不好表现得太过没心没肺,一个老姑娘在家养着总是不好听,她不能嚷着不嫁人,总而言之,她现在的立场说什么都不好,索性垂头掩睫,把现在的状况应付过去。
孙孅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她撇嘴替孙拂抱不平。“其实我看表哥也不怎样,以前就觉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定了亲不说对大姊嘘寒问暖、送点小礼物巴结巴结……示好一下,就连我们这些妹妹都不曾沾到他什么好处,好像我们家强押强买似的,他还真以为大姊除了嫁给他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大房人少,家里一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知道,冯氏和姚拓曾经来拜访,加上孙邈和姚氏在年下事情最多最忙最分不开身的时候却套车去保定,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紫姨娘已经脑补出一堆的事情,然后这堆事她当然只有孙孅一个人能说,以至于孙孅现在说的居然和紫姨娘推测出来的分毫不差。
孙拂被退了亲,不,是反过来退了姚家的亲,但总归一句话,不管谁退的亲,那退婚书写下去,从来吃亏的都只有女子,以后要嫁人可难罗。
“我不嫁留在家里多陪你两年不好啊?”孙拂瞅了孙孅这妹妹一眼,“翻了年我也才十六岁,只要阿爹允许,我就算在家里多放个两年也不要紧的,对不对啊爹?”
还没等孙邈表态,紫姨娘就冷不丁的哼了声,“大小姐被人退亲,你觉得不打紧,想厚着脸皮在家多留几年,谁敢多说什么?可你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大小姐的闺誉本来就不好,现在又退亲,她们的亲事能不受影响吗?”
庶女本来就不好说亲,孙拂这一退亲,她自己是爽快了,可想过底下的妹妹?她们的婚事彻底没了指望呀!
一心看顾着孙筠吃饭的华姨娘忽然说道:“才觉得你今天嘴不臭了,欵,狗真改不了吃屎。”
紫姨娘霍地起身,一副要吵架的架式。“你骂谁是狗?”
华姨娘游刃有余的示意孙筠要把碗里的饭吃干净,闲闲回道:“谁应声,就是谁。”
本来有些悲情的气氛突然间没了,孙拂朝着她娘挤挤眼,又向孙筠招手,连着孙孅一同放烟火去了。
爆竹之类的东西到底太过粗野,不适合小姑娘们玩,孙拂让人买了各种烟火,点燃后升上天,落下缤纷的花雨,另外还让人准备了粗盐,将之扔进火盆,和爆竹一样能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爆盐是两个小丫头第一次玩,也第一次知道除了爆竹还可以爆盐,开心的差点疯掉。
“大姊怎么会知道这粗盐还可以这样玩?”孙筠年纪小,拉着孙拂的手一路都像叽叽喳喳的麻雀说个没完,就连玩烟火也要一起。
她在哪里看过的啊?“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说苦寒之地不长竹子,鞭炮又太贵买不起,所以便用爆盐来驱鬼。”
她当鬼的日子去的地方可多着,看过的东西自然也不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不受时空的限制。
受中原文化影响,景辰朝隔壁的辽国也有除夕夜弄出点声响来驱赶恶鬼的习俗,可辽国的火药技术落后,连景辰朝最基本的水准都达不到,据说辽国皇帝过年燃放的烟花竟然是从景辽边境所设的互市上买到的,因为没有人会制造。
她不能告诉小妹自己去过辽国,只能拿书本来说嘴了。
“能识字读书,看得懂书本里的另外一个世界真好。”孙筠无比的羡慕。
“过了年筠妹妹要是想,也可以和孅姐儿一起上广林馆去读书。”分家后现在想去官学读书,除非有很出类拔萃的成绩,三妹妹还小、二妹妹心直口快,都不好应付东园那边的人,广林馆是女学,一屋子的姑娘,先生也是女先生,在学问上并不差官学什么。
“我也能去学馆?”孙筠的心泡在喜悦的池子里,不是很敢相信。
“为什么不,只要咱们出得起束修,天下哪有把学生往外推的道理。”俗是俗了点,但很多事都是阿堵物在说话,谁阔气说话就大声。“学问不分贵贱,只要有心,就算读不来书,就当出去交些志同道合的姊妹也是好的。”
“大姊,你是说真的?”孙孅的烟花也不耍了。
孙拂笑笑的对孙筠道:“三妹你用力掐你二姊一把,她要是疼,那表示是真的,要是不疼,就是作梦罗。”
瞬间,孙孅鸡猫子喊叫了起来,一手捣着胳臂直跳脚。
“走啦,咱们去吃饺子。”孙拂牵着得逞的孙筠,提起裙子,一溜烟跑了。
“我要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姨娘。”
“吃水饺的时候一块说就是了。”
“嗯。”她嗯得非常用力。
孙孅叫了一阵发现无人理她,追了过去,姊妹打闹成一团,欢声笑语不断。
“退亲了?”方从宫门出来的谢隐拉紧了颈子上系着的带子,正要上脚凳的腿停滞了一下。
“是,据说那姚拓有了私生子,孙邈夫妻接到消息当日就赶赴保定问清缘由,当机立断便将亲事给退了。”暗卫躬着身,在暗处看不清模样身影。
“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只不过不管是哪方退的亲,女子往后也只能低嫁了。”这道理连暗卫都懂。“这下孙姑娘的名声越发不好,往后就算想低嫁也只能嫁世家庶子或是寒门秀才这样的门第了。”
就在暗卫以为谢隐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他又开口,“那她呢?”
她,大爷口中的她还有谁,一定是那位孙姑娘了。“奇怪的就在这里,那位孙姑娘对退亲这件事没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居然和几个姊妹比赛谁包的饺子多,据说,孙家今年包的饺子都是透明的元宝饺子,也不知道透明的饺子是怎么个包法?”
谢隐没再说话,踩上脚凳上了马车。
暗卫唾了自己一口,明知道大爷在宫里头吃的是冷冰冰的皇帝家宴,他还多嘴提什么热腾腾的饺子?
马车的车轮渐渐转动,消失在被大雪覆盖的宫门口,越发显得凄清。
在除夕夜这个特别的时候,普通百姓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与欢愉中,京城十字大街贯穿全城,沿街商铺还开着,让那些不想睡觉也不想待在家中守岁的人多一处可以游玩打发时间的地方。
不同于十字大街那股要把天给掀翻的热闹劲,九衢街最深处的谢家大宅显得十分寂静,除了几盏崭新的大红宫灯和地上的爆竹屑,没有太多过年的气氛。
谢家门房已经撑着油纸伞在台阶下候了许久,一待马车停下,就殷勤的把伞送过去。
谢隐从黑漆平头马车里下来,蔚蓝织锦绣银丝纹的交领烂衫,腰间缀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环,外罩大髦,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温润内敛,不张扬不轻浮,神清骨秀的面容与白雪相辉映,连北风都温柔了几分。
后面跟着袁仲。
门房见他下了车,低眉顺眼的唤了声,“大爷,您可回来了。”
谢隐微微的颔首,眼角余光彷佛看见了什么,正要上台阶的腿忽然有自己的意识般停下来,同时,石狮的旁边也走出裹成粽子般的一人。
秋水一脸无奈,过来屈膝见礼。
袁仲想笑又不敢笑,把脸撇到一旁去。向来自恃武艺高强、不惧数九寒天的暗卫曾几何时竟被裹成了一头熊,只能说新的主家对她很照顾呀。
秋水努力的自持镇定,把包裹着厚厚棉布的食盒往前递。“大爷,小姐说宫里的热食端到跟前已经成了冷食,吃了对胃肠不好,食盒里是刚起锅的饺子,是小姐亲手包的,您尝尝不?”
他们家大爷从来不吃外人送的东西,她劝过,可小姐说包水饺是她的心意,吃不吃就随他了。她觉得,小姐这番心意大概得扔水沟了。
“她就为了这个给我送吃食?”道谢不该当面来才能表示她的诚意吗?
“小姐说其实为的是感谢大爷在陛下面前美言,她爹的差事有了着落,才给大人煮饺子的。”秋水实在猜不出来大爷此刻的情绪,眉眼动都不动一下,这是恼了小姐的行径吗?
“她怎么会知道我肠胃不好?”
“唔,有一天我们聊着聊着,属下不小心提及……”
她居然还跟暗卫聊天?
“听说她日前挨了孙老夫人一棒子?”她在那个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啊……
秋水咚声跪了下去。这是要跟她算帐了吗?
“她真该罚你板子,让你长长记性的。”烂好人,不可取。
秋水抖了下。
“去领二十棍军棍,今日先领十棍,余下的记着,下次再犯,你就回暗卫营去,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了。”
秋水起身把食盒交到袁仲手里,下去领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