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混口饭(下) 第12章
作者:白裙

郭菀央坐定,心神不定。拿着绣花活计坐在门口小杌子上,却是忍不住开始思想。

皇帝颁了一道密旨,要老侯爷马上出门?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这么着急找郭玥过去,又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情只怕不简单了。

要知道,皇帝已经让郭英生了差不多一年的病了。

心神不定,一朵简单的牡丹也绣错了好几个地方。叹了一口气,拿了一把小剪子,将绣上去的几针都挑下来。却听见前面有笑声:“七妹妹果然是贤淑,病了几个月,才稍稍好一点,现在居然又忙碌上了……这个是牡丹蝴蝶,一朵牡丹好几只蝴蝶,妹妹绣的……这朵牡丹,到底配哪只蝴蝶呢?倒是一个烦恼的问题。”

郭菀央抬起头,看着面前不告而来的郭荺素,当下嘴角含笑:“虽然说蝴蝶太多也是一个烦恼,但是好歹也选中了其中一个,其他几只看着没趣,自然也就飞走了……然而最担心的就是牡丹花开了,却没有蝴蝶前来,那可是独自凋零黯然神伤,让人扼腕了。六姐姐请坐……却不知是哪阵风将六姐姐吹来了?”

郭荺素含笑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这些天家塾散了,却不免有些想念海先生与文小姐。听闻海先生临行之前,对四公子七小姐曾经另眼相看,于是就过来,找七妹妹聊几句而已。”

原来是隐约听闻了文若竹的事情,所以找郭菀央来踩两脚呢。本来这几天想起文若竹的事情,郭菀央就浑身难受。可是今天才听闻了文若竹的消息,知道文若竹居然还活着,已经是不胜之喜。当下笑吟吟说道:“是的,得蒙先生青眼,临行之前还曾请了四弟弟吃了一顿。文小姐果然是好手艺……”

郭荺素想不到郭菀央居然摆出这样一副架势,当下笑了一声,说道:“据说四弟弟曾与文小姐有些勾搭,让文先生大发脾气……”

郭菀央依然笑吟吟的:“六姐姐这话不对了,道听途说之言不可信,作为闺中淑女,您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总不能将自己的身份降到与市井泼妇一般的档次罢?这话在妹妹跟前说说也罢了,妹妹不是多话之人,若是不小心给丫鬟婆子们听见了,再不小心传扬出去,外面的人还不知怎么议论我们郭家的女儿呢。”

郭荺素吃了瘪,这时候却听见脚步声匆匆而来,却是郭玥到了自己屋子门口。

郭玥与郭荺素见了礼,就说道:“姐姐你上我屋子来,方才有要紧的事情。”

郭荺素不觉尖了嗓子,说道:“妹妹与弟弟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非要瞒着姐姐?”

郭玥脸色有些苍白,淡淡说道:“六姐姐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也无妨,不过就是等祖父得知这件事,我陪着你受罚便了。”

郭玥这样一句话,郭荺素却是不敢响了,冷笑了一声,说道:“鬼鬼祟祟,却抬出大帽子来压人,不听就不听,又有什么要紧?”转身一扭就是走人。

茱萸忍不住噗嗤一笑。

郭荺素回头,狠狠剜了茱萸一眼。

两人也没空理睬郭荺素,当下进了屋子,郭玥当下就说道:“祖父吩咐,从今天晚上起,让我主持门禁,家中奴婢,无论何事,都必须报备,除了采购生活必须用品之外,一概不得外出……这是祖父给我的令牌。”

郭菀央虽然也知道定然是发生事情了,但是听郭玥这样说话,还是不由吃了一惊,说道:“祖父将门禁之事交给你……却不交给两位太太?”

郭玥点头,说道:“祖父说了,有事情,找你商量,姐弟俩商量着办……至于两位太太,祖父说她们不大懂事,就算了。老太太已经派人传话给两位太太,请她们暂时配合两天。”

郭菀央听着,不觉又是一惊。“有事情找你商量”?郭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不觉有些儿虚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就不由自失的一笑,自己这般患得患失又是做什么。现在两人的身份已经换回来了,只要不给祖父抓个现形,那就无法怪罪。再说既然这样吩咐,定然是已经默认了。

郭菀央点头,对郭玥说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郭玥说道:“正要与姐姐商量。我打算马上就吩咐下去,传话给各个院子的主子,请他们约束好下人;另外已经请郭安等人管好门禁,从现在开始,不得我给的对牌,一律不许出门……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解,祖父说得如此严峻,到底是因为什么?”

郭菀央说道:“多猜测也是无异,现在唯一可做的,那就是管理好门禁,不要辜负祖父所托。”脑子急速运转起来,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原因。郭英自己进宫了,却将门禁管理得严严实实……这其中虽然也有考验自己姐弟的意思,但是这样做,肯定有更严重的原因。

郭玥的脸色白了一白。片刻之后才缓和过来。

郭菀央摇摇头,说道:“前些日子我还见到过皇上,精神极好。”

郭玥咬牙,低声说道:“可是你指导我读了无数史书,今天这般情况,只有两种情况才会如此严重……一种是祖父陷入什么大案之中,只怕郭家满门有祸,所以要约束家人,用以自清。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政权交替的时候……祖父身担重任,生怕家人走漏消息,影响政权的顺利交接,才令约束家人,不得外出!而我看祖父的神色,显然不是第一种。”

郭菀央沉声说道:“你胡乱猜测什么,这话也能随便乱说的。”

心却沉沉悬起来。莫非……真的是宫中的朱元璋,生了什么重病,所以要郭英进宫,主持京畿大局?

这些年,皇帝将能征善战的老将杀了个精光。如果真的是政权交割,要将维持京畿稳定的大任交给郭英,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现在是洪武二十八年啊。洪武应该有三十一年。

郭玥低声说道:“我只是想……既然有这么个猜测,咱们应该与二公子那边……通下消息。”

郭玥的声音压得极低,那声音里微微有些颤抖之意。

郭菀央蓦然警醒,低声说道:“你作死了,居然想这些!”

郭玥抬起头,低声说道:“姐姐,你代我已经向燕王府效忠了。这等大事,既然知道了,就该与燕王府通一下消息……或者对大事会有什么帮助也说不定。”

郭菀央极缓慢的摇头,说道:“如果真的有事,二公子那边定然比我们更早得到消息。这是第一。如果祖父得了重任,我们家定然有锦衣卫盯着,这是第二。皇太孙名分早定,满朝文武都已经达成共识,现在皇太孙就居住在东宫之中,其他的皇子却都已经前往封地。即便有变,也不会是从京师生变,也不会马上生变,这是第三。所以你通不通消息,与事情其实什么帮助也没有,反而空自乱了方寸……何必呢?”

郭玥脸色变了几变,却终于没有说其他的,只说道:“我只听姐姐的。”

郭菀央轻声说道:“弟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想立一点功劳……只是此事却是不必了。”

郭玥苦笑道:“我听姐姐的。”

郭菀央笑道:“既然定下了,那么事不宜迟,就赶紧请人传话给各房主子,请他们合作一下罢。另外父亲好像还在外面,得及早报讯,请他回来。”

郭玥点头。安排几个丫鬟分头去了各处,吩咐她们:“务必要说明白这是老侯爷的意思。”

才将事情安排下去,就听见前面有禀告声:“回四公子,角门那边打起架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郭玥冷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出门去。

那前来报讯的小丫鬟,口齿却不大灵便,只是说道:“那边门口,三房的小厮叫什么如意的,奉了三老爷的命令出去送帖子,结果给门口郭安拦下来了。结果就打起来了,具体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那如意直扑着郭安打,郭安没有还手,但是边上的从人看不下去了,于是两群人就打成了一团……”

郭玥恨声说道:“果然就叫人不得安生!”回头,看见郭菀央不放心的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不由一笑,说道:“姐姐放心,我去去就来。”

郭菀央上前一步,想要交代什么,衣袖却被一个人拉着了。回头去看,却是水芸香。水芸香对郭菀央微微摇头,说道:“这小半年来,你弟弟也长大了,让你弟弟一个人去处置罢。”

郭菀央这才警醒的笑了笑,当下就坐定了。却吩咐茱萸:“你赶紧追着四公子出去。”

看郭玥与茱萸两人背影去远,郭菀央这才坐下来。再拿起针线,心神却是安定不下来,几度戳到了手指,当下也不再装模作样,就将针线放下了。

却听见东跨院之外响起了一个粗猛的声音:“郭玥在不在?”

郭菀央掀开窗户,就看见一个中年汉子大踏步进来。满脸络腮胡子,竟然就是三叔父郭镛。虽然是一母同胞,郭镛的相貌却是另外两个兄弟,要粗豪得多。毕竟是军中长大的人物,就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竟然也有几分威势。

就听见丫鬟碧草的声音:“见过三老爷。我们四公子方才有些公务,已经出去了,您如果有事,就请宽坐罢。”

郭镛冷哼了一声,说道:“宽坐什么?郭玥跑外面处置去了?也好,我就在这里等一会……二嫂子可在?”

就听见前面正房跑出了容妈妈,传递丁氏的话:“三老爷来了,请宽坐。今天早些儿老太太已经传话给太太与三太太,这几天门禁的事儿,一概交给玥哥儿与央姐儿管理。太太身子欠佳,就不与三老爷相见了,三老爷见谅。”

方才那小丫鬟向郭玥禀告事情,丁氏也听见了,当然知道郭镛来是干什么。当下就将祸水引到郭菀央地方。

郭菀央不由在肚子里暗骂了一声。丁氏你好歹也算是嫡母呢,不整治自己的庶子庶女日子就过不下去?身为晚辈,又被丁氏点名,当下是不能躲了,于是就出门,见过郭镛。

郭镛摆手,说道:“央姐儿,这些虚套儿就别玩了罢。眼下我有要紧的事情,既然你在这里,我也懒得再出去找玥哥儿了,他那边审理打架案子,估计也要好一阵。你就将开门的对牌给我一块,让我再派人赶紧出去!”

郭镛声音里,有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决。郭菀央盈盈笑道:“叔父明鉴。三太太也听见过老太太的传话了,老侯爷吩咐,这回事的确不同寻常,一定要将门禁管理好。却不知叔父派人出去,却到底是什么事情。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那就姑且等几天吧,等老侯爷回来,松了门禁再说。”

郭镛想不到郭菀央一个小小的庶女,说起话来居然也是一推二四五,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这个叔父!心中的怒气腾腾冒起来,说道:“门禁地方,我的人与郭安打架,那是因为郭安不知道事情紧要,因此奉行命令,那是情理之中。然而我既然亲自跑这一趟,定然是要紧事情了,你居然也敢推搪?”说到后来,声音里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军队里出来的人,到底不同于一般。

只是郭菀央却是不同。穿越过几次的人了,前两天还被朱元璋吓唬过呢,哪里会怕郭镛这么一点严厉的态度?当下只是笑道:“三叔父原谅。既然是十万火急的事情,那就请三叔父将事情解说一下,容侄女登记下来,再给叔父出门对牌。”

郭镛面色变了几变,厉声说道:“翻了天了,不过就是让你看看奴才,别让他们胡乱出门而已,你居然连长辈都敢管起来?你眼中到底有没有长幼之序?”

郭菀央说道:“三叔父见谅,侄女自然是尊重三叔父的,只是祖父有令,自然要严格遵从,这样才不至于辜负祖父所托,三叔父乃是军中之人,难道不知行军之法?”

郭镛听郭菀央一句一句说来,丝毫不肯让步,当下也没有办法,当下厉声说道:“将你的登记册子拿来,让我与你登记!”最后“登记”两个字,却是恶狠狠的。

桂华脸色变了几变,郭菀央却是神色自若。芷萱进了房,捧了笔墨纸砚出来。郭镛在登记册子上写下“遣如意送请帖,郭镛”几个字,将笔扔下,说道:“这可以给对牌了没有?”

郭菀央微微躬身,说道:“叔父见谅。既然是送请帖,送与谁人,到底是何事由,都请叔父写得详细一些。祖父有令,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就请不要出门。”

郭镛瞪着郭菀央,眼睛就像要喷出火来,说道:“央姐儿,你到底要刁难到什么时候?”

郭菀央盈盈躬身:“三叔父这句话,让郭菀央无以自处。侄女并非有意要刁难三叔父,实在是因为祖父有令,不敢不从。侄女虽然尊重叔父,但是也知道祖父军令大如山,还请三叔父遵从祖父吩咐,略略写详细一些儿罢。”

郭镛厉声说道:“我请神策卫的杨将军明天一起去喝两盅,难不成也不准许不成?你真的拿了鸡毛当令箭了?”

郭菀央面不改色,说道:“三叔父明鉴,喝酒并非要务,拖延上三四天也可,还等祖父回来再说,如何?”

郭镛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庶女,居然敢有胆子给自己脸色看。想要再说话,可是又怕丢了面子。事实上,自己方才在这边说了这么多话,人家还是不给对牌,这就是丢脸了……再也经不起继续丢脸,当下怒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央姐儿好生管好这个门吧。”转身就离开了。

芷萱抚了抚胸口,说道:“三老爷总算走了……小姐,你要小心着。”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我小心什么,就连最能拿捏我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还能怎么着。”又吩咐小桃:“你带几个小厮过去,上角门边上,给四公子打打气,三老爷在我这边吃了瘪,别将气撒到角门那边去。”

小桃抿嘴笑道:“您这个是多虑了,三老爷既然已经在这里吃了闷亏,肯定不会再上门口闹腾。”

虽然这样说,还是出了东跨院,带着小厮们出去了。

郭玥不多时就回来了,笑嘻嘻的将事情告诉郭菀央:“拿出家法规矩来,那些无法无天的东西全都定住了。重申了一遍出门的规矩,然后将带头打人的全都打了十大板子,也没有人敢不听话。郭安等几个受伤的老成人,每人发放一贯钱调养身子,只是等下还要去……”说到这里,却怔住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家不好管是不是?这钱……得找太太呢,可是……”将嘴巴努了一努,说道:“太太身子不大好,想来不大会理睬这等事儿罢?”

郭玥叹了一口气,说道:“左右不过几千钱,太太不见得……”

郭菀央轻笑道:“你这般吞吞吐吐,那就是知道意思了。我这里好歹还有几千钱,你先拿去用了罢。这个账目先记着,等太太身子好了,你再去报账……现在三房正看着我们这边热闹呢,别节外生枝了罢。”

郭玥只能点头了。

这边才说定,郭玥拿了钱,带着茱萸送过去。此时已经是天黑时分了,郭菀央正打算用饭,却听见外面又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听见小丫鬟的声音:“六小姐,您慢些,这地上石子儿……”

那小丫鬟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见清脆的耳刮子声音!接着听见郭荺素的声音:“你这没眼色乱说话的奴才!这地上石子儿怎么了?你是说本小姐是眼瞎,看不见石子儿不成?”

这般来东跨院耀武扬威,却是先将东跨院的丁氏给点燃了。

那守门的小丫鬟虽然上不了台面,却到底是丁氏的人。

当下也不生病了,“吱嘎”一声将门打开,说道:“素姐儿,却是哪里来的火气?要整治奴才,你自己那边多得是,何必巴巴的上你伯母这边来?”

郭荺素笑吟吟的见过丁氏,说道:“伯母见谅,方才失手打了一个奴才,却是失礼了。不过却是因为一件极要紧的事情,要前来问问七妹妹,未免有些魂不守舍,因此火气也大了一些,所以请伯母见谅。”

丁氏听是来找郭菀央麻烦的,当下也不阻止,就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只是火气大了,下次也别找我的人生气才是。”

郭荺素笑道:“下次不敢了。”

郭菀央出了门,看着来意不善的郭荺素。哟,好大的规模啊,后头跟着四个大丫鬟小丫鬟,还有两个庶小姐,以及庶小姐带郭菀央笑道:“六姐姐纡尊降贵玉趾踏临贱地,却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

郭荺素呵呵一笑,说道:“这事儿就你来说,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只是对我来说,却是要命的大事了。之前我来过你地方一趟,头上簪了一根簪子,那是宫中宁妃娘娘赏赐的。却不想回去了一看,簪子居然丢了。想起之前曾经来过你屋子,与你说了半日话,于是就前来找你问问看,可曾捡到我的簪子?”

郭菀央笑道:“姐姐果然阔气,宁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寻常日子也簪在头上……像妹妹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上面赏赐下来的东西,等闲都不敢动用了,就生怕磕了碰了丢了,对不起上面赐下的一片心意……你说的簪子么,自然没有见到。姐姐请罢,快点先去别处寻找,要知道这些物事,耽搁时间久了,就找不到了。”

郭荺素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如何信得过?虽然妹妹不至于撒谎,但是手下这么多人,说不定就有几个品性坏的,捡起来收拾了,妹妹不知道也不可知……好歹今天门禁了,想必丫鬟们也出不去,妹妹就打开屋子门,让姐姐搜寻一番如何?”

这意思很明显,却是老爸在这边吃了瘪,女儿自告奋勇帮忙出气来了。郭菀央自然不能让郭荺素进门,当下笑道:“姐姐放心,我驾驭奴才,很有自己的一套。奴才们偷了什么东西,全都交给我藏着了。现在既然我不知道你的簪子下落,我的屋子里就定然没有……姐姐还是上别处去寻罢。”

郭菀央这样针锋相对,郭荺素再度气了个脸色煞白,说道:“你有胆子将这些话上老太太面前说去!”

郭菀央笑道:“我倒是没胆子上老太太跟前说这番话,可是好姐姐,你也没胆子上老太太跟前述说簪子钗子啥事情罢?”

郭荺素冷哼了一声,说道:“丫头们,给我打进去,搜!”

郭菀央笑道:“妹妹是不是小偷还没有定论,姐姐却先做了强盗了。姐姐只管找,慢慢找,东西慢慢塞……芷萱,桂华,兰心,咱们都出来,将地方让给六姐姐的奴才们。他们要塞什么东西,要偷什么东西,都好下手一些。”

郭荺素听郭菀央这样说话,面上却是挂不住。说道:“你少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郭菀央眼睛一亮,说道:“原来竟然是错怪姐姐了,姐姐只是想要来找东西,不是想要来趁机偷点东西或者塞点什么东西的。姐姐是君子,我是却小人,您执意要进来检查,那就进来一个奴才罢……我三个奴才眼睛盯着,也好少出一点事故。”

郭荺素听郭菀央让步,大喜,面上却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奴才进来搜寻,要寻到什么时候?妹妹这里有三个奴才,那我就放三个奴才进来……”

郭菀央摇头,说道:“这事情还得商量商量,毕竟不是小事……”说着话,却猛然大叫起来,说道:“谁将我放在门口的兰花儿给践踏了?”

众人都往门口地上看去,门口附近地上,居然翻滚着一只大花盆。泥土兰花洒落一地。灯笼光线下,那兰花上面已经被狠狠践踏了一脚。

此时郭菀央站在门槛前面,其余三个丫鬟,都站在她身后门槛里。站在外面的,全都是郭荺素带来的人。

郭菀央急忙弯子将兰花扶起来,也顾不得收拾其他,就用满是泥巴的手抓住郭荺素的衣襟,说道:“好姐姐,这事情大了。这兰花儿可是上次宁妃娘娘赐下来的,说是这香气可以养病安神。现在你们倒好,一脚就将这兰花给踩坏了!妹妹也不敢要姐姐赔偿,只求着姐姐帮忙,一道上老太太地方说一声,等来日宁妃娘娘问起这个事儿,也好想个应付的说辞!”

郭荺素被郭菀央一把抓住,一边心疼衣服,一边却是有些慌张。心中也隐约知道这多半是郭菀央的陷害之举,可是现在的情景,却根本说不清楚!当下色厉内荏,厉声说道:“这明明儿就是你们自己翻倒了踩坏了,却赖到我们账上!”

郭菀央气极,说道:“好姐姐,不过就是这么一丁点事情,您也要倒打一耙不成!兰花儿是喜阴的,我是每天傍晚才放门口放一会。几个丫鬟们进进出出都知道靠右走,带起的风儿都不会伤到兰花。今天姐姐也不知为了何事,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来我这里,果然是为了找一根簪子?找一根簪子,带上您自己的丫鬟也够了,带了两个妹妹的人,却不知来做什么?现在将妹妹的兰花给毁了……妹妹也认账了,却不想姐姐还要如此无赖!”吩咐芷萱:“锁上屋子门,捧上兰花儿,咱们上老太太屋子去!”

见郭菀央这般强硬,郭荺素却是有些儿害怕了,当下硬着头皮说道:“去就去,却怕什么?”

一群人正在闹腾,却又听见前面脚步声。却是一个小丫鬟,急冲冲的前来,说道:“禀二太太、七小姐、四公子,锦衣卫指挥佥事杨大人,带人已经在二门外了……老太太请你们三位管事主子,赶紧上养荣堂去。”

一句话落下,一群人脸色都是煞白。

正与郭菀央闹腾的郭荺素,身子禁不住发抖。

郭菀央也是有些惊惶。虽然见过锦衣卫,但是那第一次,是有朱高煦作掩护。第二次那位袁千户,也是朱高煦的人。两次见到的锦衣卫,都不算正式办案。

可是现在……锦衣卫竟然带人登门来了。

生活在京中的侯门贵女,也全都知道,锦衣卫登门,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家中有人犯事儿了,前来缉拿了。

家中有人犯事,要劳动锦衣卫……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按照过去几年的经验来看,锦衣卫上门,有很大的几率与灭门联系在一起。

丁氏正隔着窗户听这边闹腾,心中正高兴呢,冷不丁却听见这样的禀告声。当下两条腿就哆嗦发抖了。不过到底是将门之女,还是有几分胆气,当下就出了门,对郭菀央说道:“既然老太太看得起咱们,咱们就赶紧过去……碧草,你还不赶紧去找四公子?”

郭菀央说道:“且慢,母亲,还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指着郭荺素等几个人说道:“这事儿不是好事,方才小丫鬟禀告的时候没有处理好,这等消息还是要看着了。请母亲安排人,先将我们东跨院封锁了,这几位姐姐妹妹,还暂且在这里宽坐。”

郭荺素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鼓不起勇气。反而是郭菡翠轻声说道:“六姐姐,七姐姐说的有理,这消息的确不能外传,否则整个府里非疯了不可。”

郭菀央点了点头,说道:“万一不是什么大事儿,府邸里却自己惊慌失措,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六姐姐,我与太太前往养荣堂,这边东跨院就以您为尊,如何处事,您应该明白的。”

郭荺素脸色惨白,竟然没有反驳,只是点头。

丁氏低声吩咐了容妈妈几句,容妈妈当即点头。丁氏与郭菀央,各自带了一个丫鬟,就往养荣堂行去。

见丁氏走得稳稳当当的,郭菀央也不由有些佩服丁氏的胆气。当下也不能让丁氏小瞧了去,当下也镇定了下来。

到了养荣堂门口,却见青瓜已经候着了,急忙将两人都让进屋子去。见马夫人端正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一脸的冷峻,不等两人上前见礼,就说道:“玥哥儿还没有过来?”

不等丁氏回答,就对丁氏说道:“你先安排下去,接下来,叫大家都在自己屋子里呆着,不要到处乱跑。”

丁氏躬身说道:“回老太太,这事情媳妇方才已经吩咐容妈妈去做了,另外媳妇院子里的,知道真相的,媳妇都命令暂时不许出东跨院。”

马夫人点头。又说道:“钱可拨付出去了?”

丁氏说道:“老太太放心,媳妇知道,这等事情,省钱不得,容妈妈已经去库房支取手上的金银……这等关口,用宝钞未免寒碜,媳妇手上恰好有一百五十两碎散金子,就全都拿出来了。”还要继续说话,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央姐儿,你站在我身后。老二媳妇你就在旁边站着。”

这时候,前面丫鬟已经上前来禀告:“杨大人到了。”

马夫人吩咐开门,郭菀央扶着,站了起来。就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飞鱼服的中年汉子,大踏步进来,向马夫人躬身行礼,说道:“锦衣卫指挥佥事杨金洲,见过老夫人。”

见这般情景,郭菀央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来,那就说明事情不会太过严重。然而想起那天袁千户说的话,不由又紧张起来。

马夫人当下含笑说道:“杨大人辛苦,青瓜,上宫中刚赐下的雨前龙井……”又说道:“杨大人,请坐,这椅子上有些冰冷,将那个羊毛绣花垫子拿来。”

“不必了,老夫人。”杨金洲直截了当,说道,“下官有公务在身,不能拖延,请老夫人见谅。因为生怕惊扰了侯府家眷,因此让其余的人都在二门之外候着,下官一人进来,请老夫人合作一下。”

这话虽然客气,但是一群人脸色还是变了。马夫人手紧紧握着黄花梨木椅子的扶手,指甲深深的掐进去,声音却依然沉稳:“杨大人,敢问您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务,需要老身怎么合作?”

杨金洲含笑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贵府三老爷前些日子在秦淮河狎妓,皇上闻言大怒,于是要我们前来唤三老爷前往镇抚司问话。如此而已,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大事。却不知三老爷是否在府中,如果在府中,可否马上请过来,跟随我们前往镇抚司。”

明朝开国,朱元璋立下法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是说实话,这条法令,开始的时候还能贯彻执行,但是到了现在,几十年过去,偷偷触犯的已经不在少数。只是锦衣卫也懒得管这些破事罢了。

不过说起来,还是重罪。

马夫人当下面上也不改色,说道:“既然大人前来,是寻找罪男的,老妇定然合作……只是方才大人来的急了,老妇不知大人的来由,竟然没有传信给孽子,请大人少坐片刻。”转头对青瓜说道:“赶紧去寻找三老爷过来。”又含笑吩咐道:“传话下去,让李子给二门外候着的大人们上茶。”

门外传来李子的回话声:“回老太太,四公子现在在二门外的春和堂,正陪着各位锦衣卫老爷们坐着说话呢。”

杨金洲也不由含笑说道:“武定侯府果然好家风。”

马夫人微微笑道:“可是家门之中,到底有犯法之男了。”

她这样试探,杨金洲也不说话,当下只是微笑,端起茶盅,微微呷了一口。

养荣堂之内,一时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不过片刻,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就看见郭镛大踏步进来,步履沉稳,脸色却是异样的苍白,说道:“不孝儿见过母亲。”又对杨金洲行礼。

马夫人喝道:“你做的好事儿,竟然劳动杨大人前来,还不给我跪下!”

郭镛跪下,说道:“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让母亲忧心,你就让母亲忧心这么简单吗?”马夫人真的气不过来了,说道,“你做的好事儿,官员还狎妓!这不是愧对君父么……你居然就说让父母忧心?”

马夫人简直是语无伦次了,但是郭菀央很明显的听出来,马夫人这是在提醒儿子……承认狎妓可以,别的千万别认账。

不是担心郭镛犯糊涂,实在是锦衣卫太可怕。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只怕郭镛被打糊涂了,啥都认下来。

郭镛满脸惭愧,连连磕头,说道:“这实在是儿子的大过,也难怪母亲生气,皇上生气……母亲放心,儿子纵然死了,也不会再做让母亲生气的事情了。”再度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当下就站起来,对杨金洲说道:“杨大人,走罢。”

这话说得是平静无比,可是郭菀央听着,却是心惊肉跳。郭镛这话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是向马夫人保证:如果牵扯到别的案子当中,如果要连累家人的话,他……就会选择死亡。

片刻之前,郭菀央还觉得郭镛此人,是那般的讨厌。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人身上,竟然也有几分烈士的色彩了。一时之间,竟然是满月复的沧桑,思绪悠悠,有说不出的感慨。

杨大人站起来,对马夫人说道:“夫人果然是深明大义,武定侯府果然是家教严谨。下官这就告辞。”

马夫人含笑说道:“杨大人一路走好……老身身子不便,家中现在又没有男丁,就不送了……”就有丫鬟上来,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马夫人略带歉意的说话:“杨大人劳动一趟,又没有喝什么茶水,就略收一点茶水钱罢。”

杨金洲笑道:“有四公子在二门外招呼,也是一样。”当下毫不客气将荷包塞进裤袋,就出去了。

两人这就出去。此时天色已经黑了,自然有奴婢在前头打着灯笼。两人的背影就拖曳在地面上,老长老长。丁氏走了出去,招手叫自己的丫鬟上前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又回到马夫人身侧。

马夫人颓然靠在黄花梨木圈椅椅背上。吩咐丫鬟说道:“将檀香炉取走,这香味有些呛人。”

丫鬟忙答应了。灯光蓦然大亮,却是灯火爆出了老大的灯花。马夫人吩咐道:“将这油灯灯芯剪一剪。”

又等了片刻,郭玥才大踏步进来,见过祖母,禀告道:“外面一共来了十三个锦衣卫,孩儿每人招呼了十两金子……容妈妈交与的钱,还未曾花光。另外还请其中一个头目将二十两金子交给杨佥事。容妈妈交与的账目,全数花光了。”

马夫人坐在椅子上,郭菀央听着,只觉得她现在的声音,竟然是苍老无比。她点了点头,说道:“原先还担心你才管事,不能将这事儿给处理好,现在看来,竟然是多虑了。你们母子竟然是有默契的,将事情处理的很好。”

这句称赞……郭菀央眼睛看着丁氏与郭玥,却见郭玥有些羞涩的说道:“孙儿本来也慌张了,不过幸好有朱先生帮着壮胆。见锦衣卫们都还算有礼,才壮着胆子上前与他们说话,请他们在春和堂坐下,请杨大人一个进门,又派人去告诉三叔父……也幸好容妈妈马上悄悄将金子送过来了,孙儿才能马上派用场。”

马夫人呷了一口茶,说道:“你母亲居然知道你能将人拦在二门外,及时派人将钱送到二门,这也算凑巧。”

丁氏慌忙说道:“这果然是凑巧。媳妇只打算让容妈妈拿了钱悄悄分给锦衣卫们的。却不想锦衣卫们大都都停在二门外,估计是这样,才将钱送到二门春和堂去的。”

马夫人却也不想在钱的问题上纠缠什么,当然微微点头说道:“幸运的是,现在家里出了点事情,家里的人却是都难得的默契起来了。”

这样一句话,却说得一群人脸上都是一红。

郭菀央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太,你别一竿子打倒一群人好不好,不是咱们不想与嫡母默契,是嫡母不愿意与咱们默契啊。

不过通过今天这回事,就看见真正的大家主妇风范了。郭菀央扪心自问,当自己处在丁氏这个位置上,能不能转眼之间想到这么多问题,做下这么多安排,还是未知之数。

马夫人又问道:“遇到这么多事情,派人去找老二了没有?”

丁氏低头,说道:“早在老侯爷出门、吩咐让玥哥儿姐弟俩处理门禁的时候,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应该马上回来了。”

马夫人点了点头,说道:“锦衣卫既然走了,各院子的门禁也该放出来了。”

丁氏又说道:“方才已经吩咐了……三太太应该马上就来了。”

马夫人微微点头。片刻才问道:“央姐儿,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三老爷上你屋子里,要你们姐弟给个门禁对牌?”

郭菀央回答:“是。不过孙女大胆,就将三老爷的要求驳回了。”

马夫人点了点头,说道:“驳回得好……也幸好你驳回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只是在场几个人,心中隐隐都有些明白。马夫人停顿了片刻,又问道:“那你以为……锦衣卫上门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一室都是寂静。片刻之后,郭菀央才说道:“老太太是问我么?”

马夫人微微点头,说道:“你先说说吧。”

郭菀央沉默了一下,看了一下四周。马夫人挥手,顺手拉了下圈椅后面的一根小绳子。叮当叮当的铃声响了起来,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外面却有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就将养荣堂前后都围住。

郭菀央上过养荣堂,也曾与祖父祖母秘密讨论过一些事情。只是今天才看见祖母拿出了这等严密的警戒措施。

不但郭菀央见到这等架势,心中警然,其余人等,见到这般情况,都是面上一片沉冷。

四周已经警戒完毕,四周的目光都集中在郭菀央脸上。

郭菀央心中隐约知道,祖父母已经知道自己前几天女扮男装的事情了。只是他们选择了纵容,而且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愿意听自己的意见,那自己也就无所畏惧了。当下理了一下思路,才缓缓说道:“据弟弟所言,祖父走的时候,还有暇安排弟弟整顿门禁,不算十分慌张,显然皇上召见祖父,对郭家来说,并非全然坏事。只是祖父担心门禁不严,才令弟弟主管门禁。若是极严重的事情,只怕祖父也不会将重任交给弟弟这十来岁的孩子。”

一群人都是缓缓点头。丁氏却忍不住疾声说道:“既然这样,那么锦衣卫上门来,又是说明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三老爷狎妓,犯了国法,令皇上大怒?”

郭菀央说道:“女儿也只是照着祖父的表现揣测罢了。而现在锦衣卫到来的事情,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

郭玥缓缓点头。丁氏急忙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郭菀央说道:“很可能的原因,是皇上交给祖父的事情责任实在太过重大。因为责任太重大,所以皇上将事情交给祖父之后,不能再让同样担任军职的三叔父在外面。所以找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理由,将三叔父请了去。孙女看今天杨大人的态度,并不十分严厉,对老太太也是礼敬有加。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杨大人与他的下属,竟然肆无忌惮的收受贿赂。就这一点来看,似乎也可以为孙女的揣测做佐证。”

原来明初时代,对于贪污事件,处置的比寻常年代更加严厉。贪污几十两银子就剥皮实草的,不在少数。所以贪污受贿的官员虽然像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可是明面上却收敛了很多。杨金洲居然毫不迟疑的收了贿赂,就足以说明,在杨金洲看来,这个案子不算大。

马夫人若有所思,说道:“只愿如你所料才好。”

郭玥说道:“方才姐姐所说,那是最好的揣测。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揣测……方才姐姐说,三叔父方才上我们院子来,要拿走一个开门的对牌。”

马夫人说道:“你怎么说?”

郭玥沉声说道:“幸好姐姐阻止了……只是我想,只怕这事情不一般。祖父才吩咐了门禁,三叔父这么急急忙忙的要派人出门做什么?联系起祖父严厉要求门禁的事情,孙儿却有了不好的揣测……管理门禁这等大事,祖父不交给三房的几位兄长,也不交给三叔母,却交代给孙儿这样的垂髫幼童……一方面固然是对孙儿的信任宠爱,另一方面……孙儿却不免要想,莫非祖父这个门禁的命令,不是针对其他人,却是针对三叔父?”

郭玥这番话落下,一群人面色都又苍白了几分。

灯花再度爆起,马夫人挥手,索性将身边的一盏灯给灭了。风掠过,另外一盏灯一阵晃动,映衬得人的面影动摇不定。

正在这时候,却听见远处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嘶哑的声音:“老太太,您……要帮着做主意啊,媳妇是全乱了……”

马夫人猛然坐起,沉声说道:“坑起家里人来一套一套,等自己丈夫出事了,却只好叫天叫地了!”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叫陈氏进来!”

这“陈氏”两个字落下,二房三个人,都是陡然而惊。这样直呼姓氏,老太太显然是怒极了。

就看见门帘子晃动,陈氏扑了进来,哭道:“老太太……三老爷他……这样子,该怎么办呢……”

“跪下!”马夫人厉声喝道,“先将你的眼泪都收起来!”

陈氏又是吃了一吓,连忙跪下了。要她马上收住眼泪,一时却是不行,当下只是抽抽搭搭,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丁氏忙掏出手绢,递给陈氏,低声说道:“妹妹且莫急着哭,老太太正在想办法呢。”

陈氏好不容易止住了。马夫人就沉声问道:“老三媳妇,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事情的紧要?”

陈氏当下慌忙点头。

马夫人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将三老爷这阵子干的一些事情,与哪些人交友,谈论过一些什么话题,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我们也好确定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陈氏迟疑了一下,说道:“老爷在外面做事,妾身在家里,却是不大知道。”

马夫人哼了一声,说道:“都说你将家管得很好,你却让三老爷出外……狎妓?如果真的是因为狎妓的原因被锦衣卫带了去,老身第一个就要问你!”

陈氏忍不住又落泪道:“老太太明鉴,老爷出外……找那些青楼女子,妾身在家里,却怎么管得住?”

马夫人微微冷笑了一声,说道:“只要将老爷喜欢的女子都留在家里好生养着,老爷会对家里人感到腻味,会去那种地方找新鲜?你将老爷对胃的几个都卖的卖,打杀的打杀,才会惹出老爷出外狎妓的祸端来!”

马夫人这样责骂,陈氏自然不敢接口。丁氏在一边听着,却是说不出的痛快。郭菀央听着,心中却大不服气。郭镛犯错那是郭镛的事儿,凭啥一定要女人纵容男子,允许他们见一个爱一个?

只是这不关自己的事情,再说郭菀央对陈氏也没啥好感,不幸灾乐祸已经是极好的人品了。

当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好不容易等马夫人的叫骂告一个段落,陈氏才急急忙忙说道:“老太太,这下……怎么搭救才好?”

马夫人怒声说道:“怎么搭救?连事情的起因都不知道,怎么搭救?”

陈氏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不是说……是因为狎妓么?”

马夫人与陈氏实在说不清楚,当下怒道:“锦衣卫来,是说这个原因,谁知道你丈夫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事情?我却问你,你家中这些年,得了多少收入,你丈夫收受了多少贿赂,都先说明白了!”

陈氏哭道:“老爷在外面的事情,媳妇实在不清楚,只是这些年,老爷也没有交给媳妇多少钱。”

马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没有多少钱?你却告诉我,西跨院的那块太湖石值多少钱。老三做了几年的官,俸禄换下来又是多少。家中这些年给你们的补贴是多少……比对下来,你先想明白,你家老爷,有没有犯下贪渎的罪!这些贪渎,又是从哪些地方来,哪些地方最容易出漏子……先想明白了,才好补救!”

陈氏哭道:“三老爷在军中做官,但是老侯爷经常耳提面命,知道军中的钱财是碰不得的。所以绝对不曾贪污军中的钱……至于西跨院的那块太湖石,却是前年旁人送给晋王殿下,晋王殿下却已经去了山西,放在家中也是白白浪费了,所以干脆让人直接送给老爷……媳妇当日也曾说过,是否要拿去孝敬老侯爷,结果老爷却说养荣堂也没有地方放,因此就罢了……”

马夫人咬牙说道:“还说不曾贪渎,要了一块太湖石,就贪污了多少?不要唠唠叨叨说老身稀罕你院子里的东西,老身只是看着那石头耀眼,怕来历不对问一句罢了……却不想,真的是一个祸端!你居然还光明正大的摆在自己的院子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马夫人这样生气,陈氏却是真的不懂了,当下哭道:“老夫人,您要责怪媳妇,也将话说明白一些。王侯之家,礼尚往来也是常事,一块太湖石而已……媳妇也着人问过,这石头在太湖那边确实不值钱,因此才收了……”

丁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不懂事,您好歹也是当过家的人,怎么连这样石头的价格也分不清了?确实,这样的石头在山上的时候是不值钱,可是运进南京城就值钱了,你也应该知道,运东西的人工,比啥都要贵!”

陈氏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那媳妇立即着人将这石头送回去。”

马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郭菀央在边上暗自叹了一口气,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羊一样的队友!碰到这样一个说不清楚的媳妇,换自己做了马夫人,也是束手无策。

马夫人顿了顿,说道:“除了这块太湖石之外,你院子里还有没有其他银钱往来?”

丁氏低声说道:“没有了。就是公中发下几个补贴,媳妇交给老爷,拿出去放高利贷了,这些年也就靠着这个涨一点钱。”

马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放高利贷的账目,都是三老爷经手?”

丁氏说道:“媳妇……也经手了一部分。”

马夫人挥手:“你去,将账本都拿来。将老三经手的账目都拿来。”

郭菀央在边上看着,也不由暗自佩服马夫人。姜毕竟是老的辣,陈氏不知道自己丈夫做了些什么,马夫人却立即就知道从账本上入手。陈氏当下就转身离开。才刚走出抱厦,就听见外面有急切的声音:“母亲,老太太怎么说?”正是郭撬氐纳?簟Ⅻbr />

陈氏才在马夫人地方受了气,当下对女儿也没有好脸色,当下厉声说道:“你只管去自己屋子里呆着,东奔西跑做什么?”

马夫人听见郭荺素的声音,当下沉声叫道:“素姐儿么?你进来!”

郭荺素慌忙进来,跪下,磕头,说道:“老太太垂怜,救救我父亲!”

马夫人皱眉,说道:“什么样的母亲养什么样的女儿……你父亲是我儿子,我会不救么!我方才听说,你在东跨院?”

郭荺素挨了骂,当下怯生生点头,说道:“回祖母,孙女是在东跨院。”

马夫人微微一笑,声音里却有几分冷厉:“那告诉祖母,你去东跨院,却是为了何事?”

郭荺素低头,怯怯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丢了一根簪子,所以去七妹妹屋子里去找一找。”

马夫人淡笑了一声,说道:“好生凑巧,家中遇到事情了,你的簪子也丢了。”

郭荺素不敢说话。

马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你父亲在央姐儿地方吃了瘪,你要帮父亲将债要回来,是不是?所以带了两个妹妹去央姐儿屋子里瞎闹……且不说央姐儿是奉行了祖父的命令,就是不论你祖父的命令,央姐儿不让你父亲的人出门,也是相救你父亲,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家中正是最艰难的时候,你若再胡作非为,休怪祖父用家法整顿你!你现在先过去,向央姐儿认错了,求取她原谅!”

马夫人这样说话,郭荺素却没有向郭菀央道歉,眼睛却是很不礼貌的直勾勾的看着马夫人,颤声说道:“老太太……您说什么,说……七妹妹不许我父亲的人出门,也是相救我父亲?”

马夫人点头,说道:“你父亲之前就进了锦衣卫的眼睛,这当口若是派人出门做些不得体的事情,那就死定了……也幸好七妹妹有主见,居然以晚辈阻止长辈,不让你父亲派人出门!这才免了错上加错!”

郭荺素的脸,再度白了白。片刻之后才颤抖着说道:“可是……祖母……方才,孙女……孙女……”竟然说不下去了。

郭菀央陡然一惊!

马夫人长身站起,厉声说道:“有话说清楚一点,你到底做了什么?”

郭菀央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来找我闹事是假,想要趁机将对牌偷走放你父亲的人出门是真?你将人放出门去了?”

郭荺素脸色惨白,点头说道:“父亲说这事情极其要紧,孙女就自告奋勇。于是带了两个妹妹去找七妹妹,分工合作想要将东西偷出来。只是七妹妹警觉,不曾放我们进屋子,后来七妹妹与太太走了,我就找了一个理由将四弟弟屋子里的两个丫鬟给调开……就将对牌拿到手。见锦衣卫走了,各个屋子的禁令解除,就急忙命父亲安排的那个小厮叫如意的,拿着对牌出门了……安排妥当,这才听闻了父亲的事情,当下急急忙忙赶过来……”说着话,因为呜咽不能成声。

这下子却是一个晴天霹雳,马夫人一个墩就坐回了圈椅上,眼睛直勾勾的,竟然半天醒不过神来。郭菀央慌忙端了水,轻轻俯拍着马夫人的脊背,说道:“老太太,您放宽一些。”

马夫人猛然站起,伸出脚,就对着郭荺素狠狠踹过去,说道:“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糊涂蛋儿子,又怎么生了一个糊涂蛋孙女!做正经事情不成,却只会给家里捣乱!”厉声喝道:“传话下去,赶紧将角门关好,不许让如意出门!”

郭荺素哭道:“老太太,您踹死孙女也是正经的,只是您好歹松缓一些,别将身子气坏了……这事情……果然紧要么?”

马夫人咬牙气道:“不紧要……这当口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是要人命的,你说紧要不紧要!”

郭荺素低声说道:“孙女马上派人将东西追回!”

马夫人叹气说道:“罢了。听天由命罢。你将如意打发出去再来养荣堂……这么长的一段路,如意早就出门了。出了门,锦衣卫就等着了,去追反而多惹事端……你回自己屋子里乖乖坐着,没有我吩咐,不许出屋子门一步!”意兴索然,最后一句话,却又十分严厉。

郭荺素不敢再说话,当下对马夫人磕了一个头,说道:“孙女这就去了,老太太多保重。”

马夫人挥手,说道:“这当口,你们不要再惹事了,学学央姐儿,也能为老身分忧!”

郭荺素退出了家门,郭菀央郭玥丁氏依然在自己位置上坐着。听着灯花不时爆炸的声音,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耳朵边突然听见了重物撞击的声音,接着听见了李子的声音:“六小姐……六小姐!”

那声音非常惊惶,一群人全都站了起来!

马夫人厉声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子飞奔而进,声音颤抖,说道:“六小姐……撞了柱子……”

马夫人身子一个踉跄,依然骂道:“不省事的野蹄子!”郭菀央急忙扶着,一群人也不讲礼数了,急忙扑出屋子,却见李子将郭荺素抱在手里,后者头上血淋淋的,双目紧闭,不知死活。另一个丫鬟已经跪下,拿着一块手绢捂着伤口。

马夫人喝道:“青瓜,去抓两把炉灰来……撕一根白绫缎子来,手绢太短!”

青瓜忙依令而行,却听见“我的儿呀”一声惨呼,却是拿着账本回来的陈氏,慌慌张张扑上前来。

郭菀央一心想要去看一下伤势,可是手上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也不能丢开。正在这一迟疑的功夫,却听见远处有匆忙的脚步声进来,低声叫道:“二太太……二太太……”

这边正紧张施救,马夫人一肚子没有好气,当下厉声叫道:“有什么要命的事情么?没有要命的事情,先一边去!”

却见那奴才双膝跪倒,说道:“老太太……天要塌了……二老爷……二老爷……”

马夫人身子一个摇晃,居然有些站不稳。但是她毕竟是经过风浪的巾帼,当下厉声说道:“二老爷怎么了,用得着慌慌张张么!等下上屋子里去说。”

这边忙着救人,陈氏是慌了神了,丁氏听闻“二老爷”三个字,也是方寸大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跑来的奴才,却不敢主动开口询问。

马夫人知道这当口自己万万不能乱,当下说道:“这是外伤,先止血再说,先将人扶到暖阁里面去躺着。去将外院的黄先生请过来,当初他在外面的时候,就专门为老侯爷治外伤,很有一手。”转头吩咐道:“黄锐,上这边屋子里来,这边忙乱着呢。”

又吩咐道:“陈氏你看着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你养的。老二家的,央央,玥哥儿,你们过来。”当下率先走向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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