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竹穿着一身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对襟褙子,下面是拖地的白色长裙。娇怯怯的在那里站着,仿佛一阵风就要将她吹了去。
郭菀央手捏着衣襟,虽然不说话,却是紧张到了极点。本来没有的事情,但是假如文若竹信口雌黄的话,那自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文若竹目光在一群人脸上缓缓掠过。公主对上文若竹的目光,竟然对文若竹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藏着很多东西,就是郭菀央也看出来了。
四周的人,看看文若竹,又看看郭菀央,神色之间都有很多东西。马夫人对着郭菀央微微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白:你不认账,人家都赶上门来了!
公主目光之中更是充满幸灾乐祸之意。
只见文若竹款款上前,先拜见公主,再拜见老侯爷老太太,再见过郭铭与父亲,礼节上一丝毫也不乱。
只是文仲山却是见女儿前来,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儿上次在自己家中丢脸丢得还不够么?巴巴的跑到人家长辈面前来丢?自己这是别人屋子里,发作不得。见女儿向自己行礼,当下低声喝道:“你却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了!”
文若竹盈盈躬身,说道:“各位长辈在上。听闻青瓜姐姐说起,各位长辈请父亲前来,却是商议晚辈的婚事。晚辈知道,终身之事,父母做主,晚辈这样巴巴的跑上前来,却是极为丢脸。”
文仲山低声喝道:“知道丢脸你还来……这些年都白教养你了!”
文若竹却不接父亲的话,只是说道:“晚辈却是知道,各位长辈之所以要提这门亲事,却不是看在晚辈贤良淑德,足以匹配四公子,才有这般提议。却是因为误认为四公子对晚辈有不合适的言行,抱着为四公子补漏的思想,才有此议……既然这样,晚辈就不能不前来,丢脸也罢,不丢脸也罢,向各位长辈说上一句。”
郭菀央听文若竹这般说话,却是明白了。原来自己竟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
只是她这般抛头露面上来说话,却不是将自己的名声全然毁了?当下竟然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马夫人听文若竹这般款款说来,不由诧异道:“你这孩子,却是在说什么呢?你是说,四公子与你,并无任何私下往来?”
文若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说道:“老夫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孙儿的,四公子为人端肃严谨,小小年纪,却是大有成人之风。听闻了流言蜚语,老侯爷老夫人信不过晚辈,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孙儿不成?”
文若竹这般说来,马夫人却是不由微笑,说道:“你这孩子,这话倒也有理。”
公主却是微笑道:“文小姐,你这话果然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你如何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老侯爷请文先生前来商议婚事,就知道是商议你与四公子的事情?青瓜姑娘……想来也不是多话之人罢?”
公主这番话,却是非常毒辣。众人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如果文若竹与郭玥之前有些什么,文若竹听到婚事之议,立马想到两人之前的私情,很正常。若是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现在说起婚事,文若竹居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这是与自己与郭玥有关?
这样说来,文若竹说的这一番话,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马夫人沉下脸来。文仲山是再也忍不住,低声说道:“丢脸丢够了,快回去!”
郭英却是说道:“文小姐,此事你不需要有过虑。你们之间,自然是清清白白。不过考虑你们的婚事,却是父母的职责,你却回去罢。”心中却想,就这般言行来看,这个女子倒也勉强可以算是郭玥的良配。肯将自己置于极危险尴尬的境地前来为郭玥说话,不管说的是真是假,就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说明这个女子有些胆识,又能爱护郭玥。
文若竹将目光转向公主,眼睛之中,竟然有些灼灼的让人不能逼视:“公主殿下……今日之事,虽然有些丢脸,但是文若竹既然已经主张丢脸了,那就也不会害怕到哪里去……丢小脸是丢脸,丢大脸也是丢脸,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罢了,又有什么畏惧的呢?”
说着话,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转过脸来,对着马夫人说道:“老夫人明鉴。四公子与晚辈之间,确实并无男女之私。只是此事虽然是捕风捉影,却也不是无风起浪。原因就在晚辈身上……晚辈对四公子,确实有仰慕之意。那日是晚辈前去寻找四公子……却不想四公子乃是正人君子,与晚辈好生劝说,又向晚辈保证此事不外传,晚辈这才知道……四公子人品如何,才死了这份心思。今天听闻‘婚事’两字,就知道这是晚辈前些日子惹下的祸端……心中虽然窃喜能得偿所愿,但是假如此事对四公子名誉有损,晚辈能得偿所愿又有何欢欣?所以不论如何……晚辈定然要上前来,与各位长辈说明真相,各位长辈轻视也好,蔑视也好……晚辈都认了,只求各位长辈,不要误以为四公子乃是轻薄无良之徒,那……晚辈就是声名狼藉,此生被人看不起,也心满意足了。”
文若竹说这些话,声音很轻。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是在在场人心中,掀起了一阵狂潮!
在此之前,大家只见过做事不认账的,却哪里见过女孩子,居然鼓起勇气公开承认自己去勾引男子的?
郭英脸上已经有了凛然之意。这不是其他意思,而是敬意。
这般勇气,不啻于烈士面对屠刀。谁都知道,对女孩子来说,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文若竹转过脸,对着公主,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回公主殿下,方才您提出的疑惑,我已经解释很清楚了……不知公主殿下是否满意?”
对着少女那平静似水的目光,公主不知如何竟然有了几分慌乱,当下笑道:“原来如此……恍然大悟啊……”
文若竹淡淡笑,笑容里藏着针尖一样的东西:“在下有几个不解,却要请教公主殿下,却不知殿下能否帮忙一解疑惑?”
公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想问什么?”
文若竹轻轻笑:“文若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罢了,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大敢思考。居住在郭家,也只是与二房三房几位小姐有些来往,与长房几位小姐,却都只是闻名而不曾见面。只是那日皇太孙殿下还有几位皇孙前来求亲之日,长房几位小姐前来家塾,却是拉着我说了好一阵话,让小女子受宠若惊……现在想起来,长房几位小姐,拉着晚辈说话的时候,提起四公子的名字,未免多了一些。”
公主呵呵一笑,说道:“四公子与七小姐,却是我们郭家现在的骄傲,多提一两句,算得了什么……”
文若竹眼睛之中,针尖未曾退缩,依然淡笑:“那是的……只是还有一件事,五小姐转身,就从晚辈的房间门口捡到了一个扳指,却是男人样式的,递给晚辈的时候,却又说类似四公子使用的……扳指非常珍贵,这也罢了,晚辈只想问一句,那扳指……到底是谁抛在晚辈房间门口?”
公主呵呵一笑,说道:“那又有什么,不过一个扳指而已,捡着了也就捡着了……”
文若竹声音依然非常平静:“是的,那又有什么,是捡着的还是故意丢在那里的,谁去追究呢?只是借着一个扳指,骗的一个不曾懂事的小女孩情窦初开……然后今天见公主在场,晚辈不免要多问一两句……如此罢了。”
郭菀央又是其中主角,很快就从这些看起来似乎前言不搭后语的陈述之中,拼凑出一件事情的真相来。
郭瑾来找文若竹聊天。聊天的内容围绕着郭玥,其中定然有不少挑逗的言语。文若竹听着,于是就渐渐起了心思了。
之后郭瑾又在文若竹的房间门口捡到了一枚扳指。这个扳指,郭瑾说多半是郭四公子的。郭四公子的扳指居然落到了文若竹的房间门口……莫非郭四公子对文若竹也非无意?
这枚扳指,却是一剂催化剂。
正是有了这枚扳指,文若竹才与海氏有了那日的举动。
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文若竹的意思,但是在场的人,听着文若竹提起郭瑾郭瑜,一群人目光都落在公主脸上。
公主到底被众人看着有些不悦,却是立起身来,说道:“文小姐,人都说你端庄稳重,现在才知道,传言多虚。别的也不说了,你后来寻找我,前言不搭后语的,却是什么意思?”
文若竹凄然一笑,说道:“文若竹年幼,上些当也是该当的,这事情也是文若竹之前不该有这些胡乱的念头,其心不正,才会被宵小所侵……现在后悔,却也迟了。”
郭英沉声说道:“文小姐,现在后悔,也未必迟……今天约你父亲前来,本来也是因为误会,现在看来,这个误会也并非坏事。既然你是有主见的女子,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若是今天我郭家还是向你父亲求亲,你希望父亲允还是不允?”
想不到居然听到郭英这样一番话,一群人都是怔住!
这不是等于亲自向文若竹求亲么?
马夫人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郭铭对文若竹这等不要脸面不守规矩的女子,有些看轻,但是父亲既然已经做主,当然也不说话。最失态的却是文仲山了,想不到东翁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嘴巴几乎也不能合拢。
最诧异的却是郭菀央。门阀世家,不是最痛恨这种……敢于越轨的女人么?
郭英,不是最为小心谨慎的人么?
怎么这当口,郭英居然郑重的开口,亲自以家主的身份,向一个女子求亲?
文若竹会允还是不允?
现在倒是不十分拒绝文若竹了,不过回头还是要向郭玥好好解释一番。
好歹是一个烈性女子,配郭玥也不算委屈了,只是……还有些后患啊。
公主既然未曾与文若竹串通,那么郭玥与文若竹订婚之后,她定然还有后着。
当下将眼睛转到文若竹身上,又转到郭英身上。
郭菀央却是不知道,郭英此人,做事是非常谨慎。这些年见多了皇帝陛下的杀功臣举动之后,尤其如此。只是他骨子里,依然还有些少年时代铁马金戈的血性。文若竹今天的举动,合了他的胃口,唤起了他少年时代的记忆,就不免对这女子高看了一筹,所以才有此举。
再说了,文若竹身份是很低下,但是正如前些日子孙儿给分析的那样,联姻高门大族,就是好事么?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做正妻,对郭玥的前程说不定更有好处。至于郭菀央方才想到的,他却是不曾想到了。
文若竹淡淡一笑,这一笑,却是风卷过,云淡天青。飞鸿掠过,了无痕迹。盈盈躬身,鞠躬下去:“文若竹一个女子,得蒙老侯爷如此厚爱,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幸运……只是经过了这样一出,老侯爷认为,晚辈还配得上四公子么?”
郭英没有说话,文若竹又继续下去:“今天之事,老侯爷可以下令,让仆从守口如瓶。可是若是有心人要翻腾旧案,四公子那时却是真的有口难言!到时候有人说起此事,难不成让四公子出卖妻子不成?四公子既然不能出卖妻子,那么就留给他人一个攻讦的借口……文若竹虽然无能,却也知道,一错不可再错,既然此事已经如此,文若竹此生就不能再与四公子有任何纠葛。因此……今天之事,晚辈只能愧谢老侯爷的厚爱了。”
郭英叹了一口气,猛然厉声说道:“今天之事,就到此为止,谁如果不小心传出去,休怪郭家家法无情!”
一群人凛然听令。公主翻翻眼睛,却还是没有说话。
文仲山站起来,慌忙向郭英道谢。又狠狠盯了文若竹一眼,说道:“去罢,不要再在这里丢脸了!”
文仲山带着文若竹离开。文若竹迈过门槛,却是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向郭菀央。郭菀央深深吸气,回了一个涩然的笑容。
文若竹也回了一个涩然的笑容。
郭菀央心中突然知道……她再也见不到文若竹了。
回了屋子,几个丫鬟见她脸上又青又紫的,不由大惊,忙找来药膏给擦了,小桃甚至忍不住低声埋怨:“二老爷也真是的,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手么。”茱萸急切道:“明天要去谢座师,可不要丢脸才好!”
小桃说道:“要么我再去寻老夫人,问问看有没有好一点的药膏。”
郭菀央忙止住,说道:“一点小伤,明天也就退了,今天大家都不高兴,你再这般兴师动众做什么。”
小桃茱萸却是不安,一晚上也睡不安稳。次日绝早起来,却见手指印果然淡了,只是还有些红的印迹。说道:“没办法,只能稍稍傅一点粉了。”
郭菀央急道:“我一个大男子,傅粉不是给人笑话么。”茱萸不觉抿嘴。
小桃笑道:“公子切莫着急,其实傅粉也有人在,不过现在风气,已经不多了。你别急,你的皮肤本来细女敕,我稍稍傅一点,人家也看不出来的……定然不至于将你看做……那种……面首。”说着,就是叽叽咕咕的笑。
郭菀央无法,却也只能让小桃折腾了。出门拜见座师,又少不得听很多的恭维很多的夸赞。傍晚回来,却想起一个疑难问题来,当下前往家塾,却见那院子空空荡荡。
心中一惊,当下没头没脑就往养荣堂走。却见李子迎上前来,告诉说道:“正要告知四公子,从明日起,四公子不用去上学了。文先生思乡心切,今天早上向老侯爷提出辞呈,今天中午简单收拾,老侯爷帮着在码头找到了便船,刚才已经走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郭菀央却还是不由一惊,当下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却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的船?是谁家的便船?”
李子说道:“却是今天晚上上的船,什么时候走,却是不知道,刚才是郭安送走的……”
郭菀央听着,当下就对李子说道:“请帮忙请郭安叔叔准备一下,我要马上去码头!”
李子答应了,说道:“不先去请示二太太或者老夫人么?”
郭菀央当下说道:“这等尊师重道的事情,两位大人也是欢喜的,我先去准备一下,你就请郭安叔叔将马套好……我马上就来!”
当下一阵风跑回自己屋子,吩咐茱萸将荷包拿出来,捡了最大的两个金元宝,塞在怀中,就跑了出去。茱萸追着叫道:“外面风大,披个披风!”郭菀央也没有听见。
只是郭菀央到底迟了一步。等到了码头,却见码头之上,船舶如蚁,郭安看了一圈,却是告诉:“没看见方才那艘挂着‘安记’的大船了。”
郭菀央郁郁,正要回返,却听见那边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此外还有旁人的叹息声。
听着,郭菀央的脸色白了。就是茱萸的脸色也白了,低声说道:“那是……海先生的声音。”
没错,那是海氏的声音。毫无平时的大家风范,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哀哀欲绝……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安往那边望去,却也是睁大了眼睛,说道:“那艘叫‘安记’的船只,就在那边!”
郭安不是非常清楚,郭菀央却是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当下就提起长衫,三脚并作两步,冲将过去。
此时已经接近日落时分,码头上人并不多。但是前方临水的一块地面上,却是人围着人,似乎在围观着什么,又听见隐约的议论声。
郭菀央挤不进去,当下就疾声问外围的一个围观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围观者摇头,说道:“可惜了……好端端一个小娘子,上船头打点水,却不小心掉了下去,边上全都是船,慌忙打捞,但是也是怪了,这么一点深的水,又是静悄悄的,居然就是找不到人,周边几艘船都让开了,可是还是忙于找到人,都半个时辰了,人就是捞上来也是没用了。唉。”
郭菀央听着,脸色苍白,往运河里看去,却见前面都是人头挡着,哪里能看见一丝水波儿?
郭安见小公子挤不进去,当下大声叫道:“文先生,文先生,你是在里面吗?”
里面果然传出了文仲山略带颤音的回答。郭安带头,当下就挤进人丛中,果然看见海氏瘫坐在地上,低声哭号,嗓子都哑了。面前是一片阴阴的水面,却是有人影在里面翻腾。估计是雇来的水手,正在帮忙找人。
郭菀央觉得有必要说什么,但是却说不出口。文仲山勉力笑了一下,说道:“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没福……”眼泪却落了下来。
却见一个水手钻上水面,说道:“老先生,实在不行了,这水实在太冷,再潜下去我们自己要出事了。”
现在正是二月,天气还颇为寒冷,这潜水一会也还罢了,小半个时辰下来,还真的要人命。文仲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有找到女儿,心中怎甘心,当下呆呆的只不说话。
倒是边上的人,疾声说道:“你们都上来罢!虽然说这位老先生出了钱请你们做事,你们没有找到人,可是也是尽力了,这位先生也不会怪你们,先上来,喝两口烧酒,烤烤火,暖暖身子!”
文仲山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多谢各位了,都上来罢……”
水中的人就等着这句话,当下忙都上来,喝烧酒,进码头边上的草屋子烤火,换衣服。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水面。风平浪静的,怎么就找不到人?
当下伸手,从怀中模出一块金饼子来,高高举起,说道:“诸位,我这里有一块金子……无论是谁,只能帮忙将人捞上来,这块金饼子,就送给那位喝酒!”
之前文仲山拿出几贯铜钱,请水手们帮忙救人,这价钱也只能算是公道,水手们也是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才帮忙下水去救人。可是救了许久,也不见人,再拼下去就不合算,就上来了。可是现在郭菀央又拿出一块金子来,却是禁不住眼睛发亮。之前下过水的,现在又想下水了;之前没有下过水的,现在更是跃跃欲试。当下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又有好几个人下了水。
郭菀央大声说道:“诸位身体力行,不行就赶紧上来,即便没有捞到人,小子也另外有钱相谢。”
这些都是闲话。有了一大块金子作为奖励,水手们积极性大大提高,当下又将打捞的范围扩宽了好几十丈。
茱萸早就上前,去将哭得声嘶力竭的海氏扶起来,低声安慰着她。
海氏这才平静下来,可是毕竟心痛,又哭了起来。不过有茱萸在身边安慰。
这一打捞,又是小半个时辰。下水的水手实在抵不住寒冷,纷纷上岸来,纷纷说道:“今天的事情却是邪门了,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郭菀央看这般也没有办法,当下就叫人都上来。将那块金子拿出来,说道:“先前下水的有七人,后来下水的有十三人。中间有几位是下了两次水的,那就当做两次工。分作二十份,你们分了罢。”
众水手倒是想不到郭菀央如此大方,当下都是忙不迭道谢。
郭菀央看着脸色惨白无血色的先生师母,当下轻声说道;“要么先回家?”
文仲山摇头,说道:“既然已经出了你们家的家门,哪里有回去的道理?既然找不到那个孩子……那也是她没福……也不找了,就照着之前的计划,随着原先说好的便船,这就走了了罢!人家还是要赶时间的,今天已经耽搁了人家两个时辰了。”
郭菀央见先生倔强如此,当下也说不出话来。只将备好的另一块金子拿出来,奉与先生。文仲山却是受了。
既然做下决定,“安记”那艘船也就起程。郭菀央目送船只在暮色之中行远,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脑子空荡荡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程,三人一路都是沉默。路上却经过兰叶的铺子。兰叶现在每天都呆在超市那边了,这个小食品店就交给原先的两个下人夫妇管理,两个下人都是从燕王府出来的,死心塌地,倒也不用担心其他。想着燕王府有一阵没联系了,既然到了门口,就告诉郭安要买点零食,就下了马车。
因为是独此一家,所以小食品店生意挺好,郭菀央到的时候,小店门口居然还排着队。见郭菀央出现在门口,那老夫妇忙陪着笑过来。郭菀央正要说话,却听见了那边的惊呼声。
郭菀央掉头,就往那边望去。却见那边有一匹马,正暴烈的驰骋过来。
这条街比较窄,现在正是两边的摊贩收摊时分,路上不少推着货物挑着货物的行人。这一路过来,却是鸡飞狗跳。
这边路口排队的人,忙忙躲到一边。却听见了一声惊呼:“那马尾巴上,吊着人!”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也看不清楚,郭菀央经那人一提醒,这才隐约看见,那名骑士,一只手控制着马匹上前,另一只手却是甩向后边。甩向后边的那只手上,隐约可见,果然是吊着人!
那人被拖在地上,看不清究竟,隐约只觉得那人似乎还在挣扎,可是马上的骑士,却依然纵马上前,不曾停留片刻!
后面响起了隐隐的哭声:“二郎……二郎!你放手啊放手,东西被撞了被砸了都只是东西啊……”
转眼之间,那骑士带着马匹,就要冲到郭菀央面前!
再冲下去,身后那个人,非被拖死不可。
郭菀央来不及思考,伸手就从郭安的腰间拔出了佩刀。
郭安大惊,叫道:“四公子,你要做什么?”
郭菀央却不答话,跳到了街面中央,身子一矮,对着奔来的马腿,稳稳的削了过去!
郭菀央有武艺吗?没。不过就是冒充郭玥这段时间,每天上练武场练上一个时辰罢了。也算知道一点弓马骑射。但是郭菀央穿越次数多了,也曾有一两世练出一点名堂来。因此眼力是在的。
只是那只是眼力而已。
不过现在有眼力就够了。
郭菀央用的是岳家军常用的一招:砍马腿。
这是步兵对付骑兵最常用的一个招数。马能带着骑兵纵横驰骋,那靠的是马腿的力量。如果将马腿砍伤甚至砍断,那么巨大的惯性就能将马上的骑士甩下来。
郭菀央不是大力士,无法勒住马匹,那么就只能用这个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郭菀央身子一矮,那马呼啸着就要往郭菀央头上踏来。边上看见的人无不惊呼,茱萸甚至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却听见一声惨嘶,那马跳跃腾挪,竟然翻倒在地。郭菀央又是打了一个滚,离开了最危险的境地。
此时众人的惊呼声还没有停下来。
那马上骑士,伸手也算敏捷,马倒地的一瞬间,居然就跳跃起来,不曾摔倒。见自己的马居然被一个孩子砍倒,不由大怒,夹头夹脑就是一鞭子,对着郭菀央抽过来。
郭菀央此时尚未站起来,眼看就躲不过。茱萸心疼,当下也来不及细想,人就整个扑在郭菀央身上。郭安却不是白吃饭的,先前那是郭菀央动作太快,来不及反应,现在还能让公子吃亏?当下扑上前,一把就将对方的鞭子给抓住了。
这时候,一边在看热闹的百姓才反应过来,大家轰然叫好。
郭菀央这才看清马上的骑士。一身干净利落的骑马装也罢了,头上那个束发紫金冠却不是凡品,更不用说脚上那双靴子了。心中知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王公贵族不知多少,自己这一回,却不知得罪什么人了。
马匹后面,还卧着一个青年人,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半个身子鲜血淋漓的,却正是方才在地上磨出来的。
后面跌跌撞撞的,追上一个老妇人,大声哭道:“二郎……二郎,你没事么……”
那躺在地上的青年人大声说道:“娘……我没事……恶贼,你陪我们家的糖!”
那骑士一马鞭被郭安抓住,伸手要夺回来,却是争夺不动。当下恶狠狠的说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不?敢砍我的马……要知道这马是皇帝陛下赐予的!”
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是惹下大麻烦了。郭安忙松手,说道:“误会误会,我家公子并非有意要伤公子的马匹,公子这匹马作价几何,我等愿意赔偿……”
见郭安赔笑脸,那公子立马趾高气扬起来,恶狠狠叫道:“你赔偿赔得起么……跟我上应天府,我要砍了你的脑袋!这是御赐的东西,你居然敢伤了御赐的马儿!”
郭菀央皱了皱眉,说道:“这位公子请了。这是御赐的马匹没错,但是皇上御赐的时候,定然没有准许公子在大街之上驰骋,伤人性命罢?”
那公子大怒,说道:“你小子再说一句,我先宰了你!”居然伸手就拿出佩剑,对着郭菀央就刺过来。
郭安岂容他伤着公子?当下一只手将那公子的手腕扣住,说道:“公子小心,拿着刀不要误伤了人……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却不知是哪家府邸里的,武定侯府郭安,向您道歉了。”
那公子一只手被郭安扣住,再也动弹不得。当下横眉怒目,说道:“武定侯府的人?谁要你道歉,敢对本公子无礼……本公子可是晋王世子,等下就上皇上面前,告你们一状……你们武定侯府就等着灭门吧,哈哈!”
说话的功夫,就听见马蹄声疾响,如同雷霆暴雨一番。却是后头一群侍卫打扮的人,冲上前来。
那公子大声叫道:“将这些人给我拿下……嗯,这个捏着我的手的,还有那个漂亮的像小姑娘的小子……都给我乱刀砍死!”
吩咐下来,那群侍卫就要冲上前来。可是郭菀央速度更快,她手中有刀,原先也不曾放下,这下这个世子殿下手被郭安扣着,半边身子动弹不得,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刀一晃,就搁在了那个晋王世子的脖颈上。嘴上微微含笑,说道:“世子殿下,咱们好歹讲个理好不好?您不小心伤了人,为了救人在下不小心伤了你的马,也说好赔偿的,可是您动不动又要伤人?皇上陛下治国三十年,以天下百姓为本,您这样做,皇帝陛下只怕要生气哪!”
郭安见郭菀央得手,当下就松开了对世子殿下的控制。
明晃晃的刀子就搁在自己脖颈上,晋王世子朱济熺脑子轰隆隆的,竟然反应不过来了。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人敢这样威胁自己?
自己父亲在夺嫡失败之后是个受气角色,这个他知道。自己在南京城里,也要看着朱允炆眼色,他也知道。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就是打个猎回来踢翻了几个摊子而已,居然……就有人敢将刀架上自己脖子?
恶狠狠的盯着郭菀央,说道:“小子,报上名来……你不担心整个武定侯府都做了陪葬?”
郭菀央被朱济熺这样一盯,心中也是有些发毛。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自己也不能示弱了,当下只是笑道:“如果早些知道公子身份,说不定就不敢拦截公子的马匹。不过那时不知公子身份,做了就做了,也就迟了。现在向公子求饶,公子偏生又不放过,那就只好再长一些胆子,想要与公子一道上应天府,请应天府做主,行不行……你先将刀扔下,你这样拿着,我心不安呢。”
朱济熺听郭菀央说得软和,当下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说道:“还不赶紧将刀放下来?你小子……是武定侯府什么人?”
郭菀央微笑说道:“在下武定侯府庶子,排行第四,人称郭四。世子殿下无礼了……还请世子殿下将这些从人都喝令开去,如何?”心中却不由赞叹起朱元璋的家教来。
这些孙子,看样子都还不算草包啊。怎么到了后来,明朝的皇帝没有最草包,只有更草包?
这个制度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朱济熺冷笑了一声,说道:“郭四,我记住你了……还不将本公子放开?”
就在这当口,却听见众人惊呼。郭菀央耳边听见了尖利的呼啸声,抬眼,就看见一支利箭,冲着自己飞来!
郭菀央知道自己要侧身避开,可是心中知道是知道,这个身子的反应速度完全不过关。只觉得手腕上一痛。
那支箭,直接飞向郭菀央的手腕。
周围一群人都尖声大呼。这些人知道这件事前因后果,也对这个敢于与晋王世子叫板的小公子心生好感。却不想这个小公子的手腕就要被人射个对穿,当下人人惊呼。
郭菀央只觉得手腕上剧痛,随即就看见那箭镞……竟然掉落下来。这才发现,原来那箭镞居然被人折去了箭头,因此虽然射中自己的手腕,自己却只是被撞红了一大块,并没有受伤。
不过这箭镞这样一撞,郭菀央的手松开,那刀就掉落下来。朱济熺反应不慢,当下就伸手去抓。郭菀央知道刀不能落在朱济熺手中,当下脚一踢,却将刀给踢出去了。
朱济熺伸手就要去抓郭菀央。只是此时郭安已经凑上前来,只是他到底有顾忌,不敢对朱济熺下死手。
边上的侍卫见情况,全都扑过来,立即就有人将郭安缠住,将朱济熺护起来。
朱济熺得以月兑险,立即趾高气扬,厉声叫道:“都围起来……先狠狠揍一顿再说!”那被朱济熺重伤却终于月兑险的青年人,见这般情况,却蓦然来了力气,揉身扑上来,厉声喝道:“谁也不能伤了郭公子!”
可是一群侍卫哪里听他?虽然没有动刀子,却都拿出了马鞭子,没头没脑甩下来。
茱萸大声哭喊着扑上去,却哪里靠的近身?那青年人虽然努力要护着郭菀央,只是他自身也是重伤,也不过是帮郭菀央挨了几鞭罢了。
正当这时候,却听见大街两边,马蹄声骤然响起,就像是暴风骤雨一般。接着听见响箭的声音,听见有人厉声大喝:“锦衣卫奉命来此,众人住手!”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一群人都住了手。朱济熺哼哼了一声,说道:“锦衣卫手脚真够慢的,本世子在被人欺负的时候,锦衣卫就不见人影,现在本世子转危为安了,他们就出现了!”
锦衣卫来的虽然及时,但是方才混战之中,郭菀央也吃了几鞭子。身上是火辣辣的疼。
却见人丛后面出现了一个人,轻轻说道:“兄长可真够威风,这般威风不上前线与外敌争斗,却在应天府大街上施展,却真的是明珠暗投了,可悲可叹。”
茱萸见了那人,忍不住欢喜起来,原来竟然是朱高煦。
朱高煦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大胖子,竟然是朱高炽。
郭菀央心中却是不解,眼前来了救星那是很欢喜,不过这两人也来的太及时了一点罢。世上果然有这么凑巧的事?
朱济熺看锦衣卫出手,又见朱高炽朱高煦兄弟,知道今天这事情不能善罢,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听闻兄弟与这个郭四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一直不敢相信,现在看来,这个郭四果然唇红齿白,兄弟又是玉树临风,果然是天生一对。”
郭菀央气得脸色煞白。朱高煦却不当一回事,淡笑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兄弟就在这附近喝酒,却不想听到这边有响动,却是兄长在这里欺负小孩子,果然好威风好杀气……后来见锦衣卫路千户出动了,才壮着胆子前来看个热闹,兄长莫要冤枉了人。”
朱济熺气得脸色煞白。却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上前,躬身说道:“臣参见世子殿下。”
朱济熺一口恶气正在肚子里憋着,当下就对着路千户发飙,厉声叫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管本世子的事情?”
路千户不卑不亢,说道:“世子殿下明鉴,皇上将这地方的治安交给下官与应天府,下官就应该恪尽职守。现在下官正巧在附近巡逻,因此就过来看一眼,并不是胆大包天……今天此事,就请世子殿下与郭公子一道,前往应天府备个案如何?”
别看锦衣卫牛逼哄哄的,但是在世子面前,却是不敢张狂。朱元璋是一个爱惜儿子爱惜孙子的主,因此这些世子殿下在京师之中,也就养成了跋扈的个性。
可是今天这档子事情不能不管啊。因为涉及的另一方,是皇帝陛下曾经亲口称赞的神童。元宵节那天灯会上,他亲眼看见皇帝陛下对这个神童有多少包容!
如果让晋王世子将这个神童打死了,那可真的糟糕了。先将事情给阻止了,然后交给应天府去头疼罢。
朱济熺也不能与路千户对着干,当下只能说道:“好,我跟着你去。”
郭菀央看了四周一眼,说道:“哪位愿意跟着某前去应天府做个见证?”
一群人张望了一下,却终于有四五个人上前,说道:“我们愿意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