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叶曦那刻,梁瑀晟大步上前,叶曦笑眼眯眯地拉住他,抬头轻喊一声大哥。梁瑀晟搭上她的肩膀,梁瑀昊模模她的头,一副多日不见、如隔若干秋的模样。
骗不了人的宠溺入了梁瑀晨的眼,怒火油然而生,凭什么?不过是个哄了他们十几年的骗子,为什么哥哥们待她比待自己更好?
她拉哥哥的手就是不合礼,叶曦拉就没有事?气急败坏下,她想冲上前赏叶曦一个巴掌,但,不可以,只要哥哥在就不行。
双目赤红,回想本该属于自己的锦衣玉食被窃据,回想叶田氏对自己的种种刻薄,她恨极叶曦,发誓绝对不让她好过!
“姑娘。”丫头喜鹊忧心地看着主子,低声轻唤。
梁瑀晨迁怒。“你是不是更想去叶曦身边伺候?”
别以为她不知道,王府下人常拿她与叶曦做比较,说叶曦温和亲切,说她脾气大、看不起人。他们是谁啊,不过是一群低贱的下人,要她看得起什么?
初入王府,怕给爹娘留下不好印象,她一忍再忍,可她百般忍耐的结果是什么?爹娘不疼、哥哥不爱,连下人都可以对她指指点点!
喜鹊急急反驳。“没有的,姑娘别胡思乱想。”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她不是更聪明可爱,不是更温柔体贴,你恨不得飞到她身边吧?”
她一面说着,眼睛恨恨地瞪着正对梁瑀晟撒娇的叶曦,连那个冷冰冰的梁璟朱都笑得春风得意,她就这么能勾人?
怒火越烧越旺,但她不能动叶曦,只能在喜鹊身上泄恨,啪地反手一巴掌甩她一耳光,鲜明的指印盖上。
当众挨打,喜鹊在错愕之余红了眼眶。
“看什么?我不能打你?”梁瑀晨问。
喜鹊温顺地低下头,不敢言语,只是……身为王府下人,过去她从没有挨打过呀。
打了人、泄了气,瑀晨猛地转身爬上楼梯,喜鹊也只能强忍,卑微尾随而行。
*
“又瘦了。”梁瑀晟浓浓的两道眉搂在一起,比起十几天前,更黑一把。
叶曦笑着模模自己的脸,转头找到“随身镜”,她在梁璟朱眼底观察自己,她看得很仔细,而被当成随身镜的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功用,被看得那么认真,悄悄地耳廓红起。
“还好吧。”她捧起自己的脸,笑盈盈道。
“什么还好?分明就不好,又瘦又黑,本来就够丑了,再丑下去,肯定没人娶。”
“怕啥?有大哥收尾呀,旁人不肯娶,嫁大哥得了。”
又说了?梁璟朱眉心一紧,就这么喜欢瑀晟?
这话梁瑀晟听过无数遍,从没当一回事,每回都敲上她的头,骂一句胡闹,可是这回……
梁瑀昊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好法子,那曦曦就能光明正大回家。”
二哥的回应让叶曦在心底狂拍手、狂欢呼,想给他赞到爆,她的表情落入梁璟朱眼底,更闷了,司马昭之心!
梁瑀晟横梁瑀昊一眼。“别乱讲话。”
“没乱讲,我真觉得好,曦曦别怕,大哥不娶、二哥娶,二哥不娶还有璟朱哥呢,总之绝对不怕嫁不掉,你的婚事包在我们身上。”
“别乱出主意。”梁瑀晟瞪梁瑀昊一眼,问:“最近在忙什么?叶家三口的摊子不是已经开始做了吗?怎还忙出黑眼圈。”
“还不是四皇……”话说一半,发现梁璟朱的眼白多过黑眼球,她连忙改口。“还不是璟朱哥哥害的。”
她知错能改了,但梁璟朱还是不满意,瞧瞧人家大哥、二哥喊得多溜,而他……不给点威胁压力,立马拉开距离。
她的厚此薄彼还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脸上笑意渐渐僵硬,他有被排挤的局外人哀凄。“我害你什么?”
“上回璟朱哥哥带一车笔墨纸砚和颜料,我能不熬夜赶工?”
“有人叫你那么拼命吗?”梁璟朱轻哼一声,还赖到他身上了?
叶曦乐呵呵道:“知道努力的意义吗?”
“努力就努力,有啥意义?”梁璟朱笑得满脸不屑。
她努力,不就是为了换更多钱?怪!以前不觉得她看钱重,怎地离开王府,几两银子就能逗得她眉开眼笑。
“努力的意义,就是在未来,放眼望去,全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谈钱俗气,但要过得清高、过出高品质,还非得靠钱来支持。“瞧,要不是这么努力,今天我怎能从皇上手上得到赏赐?”
“皇伯父赏你了?怎么回事?”梁瑀昊问。
梁璟朱几句话把情况给说了,听得梁瑀晟、梁瑀昊满眼骄傲,连日来皇伯父的心结啊,竟然被她轻轻松松给抹除,明儿个进御书房,父亲肯定又要让皇伯父给嘉奖一番。
“有五百两银子呢,我暂放在璟朱哥哥那里,二哥有需要随时去拿。”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再拿你的钱就真不是人了。”梁瑀昊道。
过去不提,自家妹妹嘛,拿点银子不算占便宜,可现在她为省下几两银子,都亲自下厨房吃油烟了,他再贪她的钱,良心过不去。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难道二哥想同我疏远?”她勾起二哥手臂,脸往上头蹭着,像只猫咪似的。
梁瑀昊哭笑不得,哪来的说法?要是拿钱就代表亲近,那么放高利贷的,是不是同每个欠债的都情同手足?
“要不,二哥以后做出什么新奇药粉,就给我送些,要是叶家的便宜父兄、无良亲娘敢欺负我,我就往他们的餐饭里下点药。”
离经叛道的话讲得这么自然?说好的报生恩呢?不怕天打雷劈吗?
但坏透了的话从她嘴巴讲出来,在场三个很会挑人规矩的男子竟然没有皱眉、没有反驳,还觉得这话充满正义能量。
这叫什么?叫做护短、叫做妹妹是自家的好,也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要继续在这里说话?不饿吗?”梁璟朱问。
这会儿他们才发现,已经在逸香阁门口待上好一阵子,没法子啊,十几年的习惯了,他们习惯一见面就有讲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喜乐欢愉。
“饿饿饿,累惨也饿惨了。”叶曦爱娇地拉起梁瑀晟的手。
这动作超没规矩,但梁瑀晟半句话都没说,反倒收紧掌心,一面拉她进去一面问:“怎会累成这样子?”
“以前常进宫不觉得什么,这回可是战战兢兢了。”
“你怕什么?”
怕自己人设崩了,过去的皇伯父、皇女乃女乃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太后,她老觉得自己傲气、不卑微,谁知角色改变,不卑微的她开始感到卑微。
她吐气,摇头再摇头,最终语重心长回答,“人间不值得。”
一句话哄得三个大男人失笑。
“最不值得的是王叔和王娇,养大女儿,说走就走,果然是泼出去的水。”梁璟朱戳她一记。
模模发疼的额头,她蹶嘴向梁瑀晟告状。
梁瑀晟接收到了,轻浅一笑,凑到梁璟朱耳边道:“给点好的还要东藏西掩,欺负起她来却光明正大,你怕她不够嫌弃你?”
梁璟朱努努嘴,嫌弃?都嫌上十几年了,他还怕吗?嗯……怕……
心头一震,梁璟朱收起痞脸,试着正视自己的感觉,怎就怕了?不行,得认真想想,为啥最近老有奇怪的东西在心头蹭着,在脑袋里撞击着?他得弄清楚,不可以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他们在厢房近桌入座,甭怀疑,叶曦肯定挨着梁瑀晟。
她像没骨头似的赖在他身上,让梁瑀晟给她挑鱼刺、剥虾,还让母鸡骨肉分离后,送进她嘴里。
这是叶曦的经常性耍赖,赖久了,被赖的人习惯成自然,赖人的暗爽在心底。她自信满满,认为这么赖着赖着,总有一天会把自己赖成他的枕边人。
她是真的真的很爱大哥,前世爱、今生爱,她爱他的历史已经超过二十年。
能坚持爱一个人,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不管有没有得到回馈……整整二十年,这不叫真爱,什么是真爱?
于是牢牢捧住满腔爱意,不管书上剧情如何发展,她都要卯足力气登上女主角宝座。她深信爱情可以透过努力取得,她深信手足之谊可以蜕变成爱情,她深信自己的付出定能换回一颗真心!她天真地这般认定。
梁璟朱看着两人那副样儿,越看越不是味儿,夹起一块鸡肉,咬两口,嫌弃地往碟子一丢。“太咸、太老,这个厨子不行、得换。”
舀起鸡汤,尝两口,放下碗,又皱眉头。“没味儿。”
叶曦把鸡肉尝了尝,觉得还不错啊,哪有他说的那样?
只见他每盘菜都夹两下,每每入口便批评两声,好像和全世界都不对盘似的。
就在他批判烧鸭时,她插嘴了。“璟朱哥哥,死者为大呀。”
三人满头雾水,不懂话题怎会拉到这里。
“死者?在哪里?”梁瑀昊问。
她用筷子指了指鸡。“真可怜,人死了有香蜡烛麻,鸡死了只有红枣天麻,人死前能给自己挑棺木,鸡死掉不能挑锅还要被挑剔,一个字——惨!”
噗!梁瑀昊放声大笑。
梁瑀晟善良些,立刻给梁璟朱搬来台阶。“厨子确实做得不好,曦曦做的鸡更香一些,下回你再给哥哥们做鸡肉吃。”
“好啊。”就怕他们不找她,要吃啥还不是一句话功夫。
她本来就学了一身厨艺,本来就想为学长心便当,前世做不来的事,今生她乐意齐全。
“能不能坐正,没骨头吗?没见过哪家女孩像你这么不讲究。”不能挑剔鸡就只能挑剔人了,梁璟朱一把将她拉正。
“人要做自己,不能为任何人的话改变。”斜眼一睨,她痞痞地倒回梁瑀晟身上,口气充满挑衅。
梁瑀晟夹了茄子放进她碗里。“别挑食,吃掉。”
她很讨厌茄子的呀,不过哥都说了,叶曦还是强忍恶心把茄子放进嘴里,迅速嚼两口,再迅速和着茶水吞进去,吃药似的。
梁璟朱呵呵冷笑两声。“说好的做自己呢?不要为任何人的话改变呢?哼!没骨气的家伙。”
叶曦想反驳,门却从外面被推开。
大皇子梁璟桦带头,领着三皇子梁璟楠和梁瑀晨进来。
进门,看见叶曦没骨头似的贴在梁瑀晟身上,蹭地一把烈火在梁瑀晨头上烧。
为什么她不必守规矩?为什么大哥、二哥在场,却没怪罪她?
梁瑀晨眼底发出两道伽马射线,叶曦瞬间有被灼伤的感觉,二话不说立刻端正坐好。她明白女人的心很窄,不光是比较,哥哥们的宠溺也会给梁瑀晨造成伤害。
“瑀晟还是这么疼曦曦?”
性情暴戾的梁璟桦戴上和蔼面具,让叶曦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记得书上说,他把喜欢的女子剥了皮,做成人形灯笼……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梁璟朱蹙眉,推开椅子起身行礼,三兄妹也跟着站起来。
“真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瑀晟、瑀昊,你们只跟老四往来,看得我都吃醋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背后的意思挺多的。
梁瑀晟看一眼梁瑀晨,眉心越紧,她怎会与大皇子搅在一起?这事得跟娘提提,别让她走岔了路。
梁璟朱拉出痞笑、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笑道:“他们知道弟弟没长进、没野心,对那把大椅子没兴趣,才敢同我走得近,要不他们早早被王叔给打断两条腿。”
梁璟桦一笑,这话说得实在,满朝上下都晓得靖王不掺和夺嫡,但即使如此,哪个人不想和靖王府攀上关系?
所以他该怎么做才行?梁璟桦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叶曦身上。
梁璟朱下意识将曦曦挡在身后,匆匆和梁瑀晟、梁瑀昊对上眼,很有默契地说道:“大皇兄(大皇子)、三皇兄(三皇子),我们正要离开,少陪了。”
“我们才来就要走?”梁璟桦笑问。
“出门时没同家里交代,怕母亲担心,就此别过。”梁瑀晟道。
“好,下回到我那儿作客,府里进了个新厨子,江南小点做得极好。”
梁瑀晟笑而不语。
梁璟桦又道:“老四呢,要不要同我过去,我约了几个老大人。”
“我得和瑀晟一起回去,王叔要教我骑射。”
“学骑射?四弟想在今年秋狩大放异彩不成?”梁璟桦问。
“大皇兄爱说笑,我这身板儿,拿什么大放异彩?别把箭射到人身上就成。”梁璟朱自眨。
他这没出息的说法,引得梁璟桦、梁璟楠一阵哄笑,摆摆手道:“快去吧,好歹是王叔手把手教的,到时别给王叔丢人。”
拱手为礼后,梁瑀晟拉起叶曦,梁璟朱和梁瑀昊跟在两人后头,三两下功夫就走得不见人影。
梁璟桦侧目,发现梁瑀晨毫不遮掩冲天怒焰,一双眼珠子瞪到都快掉出来了,于是轻飘飘地丢出话。“这两个家伙真有意思,正经妹妹不带,倒带走了个冒牌货,看来曦曦还是很得宠啊。”
挑拨离间的话,挑得梁瑀晨忿忿不平,顾不得礼仪,鼻子重重哼一声,甩头就走。
梁璟桦、梁璟楠对眼一笑,谁说靖王府后院一片清明?矛盾这不就来了吗?有矛盾,就有能够见缝插针的地方,靖王府这块他们早晚要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