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生你没好下场,当年就应该活活把你掐死!忘恩负义的贱……”
叶田氏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是在看见梁瑀曦上马车时破口大骂,粗鲁的咒骂听得梁瑀曦皱眉。
试着忽略叶田氏,她拉开车帘朝外望,看着熟悉的街道回想过往。
她是法律系的学生,超乎常人的记忆让她成为人人羡慕的学霸。
她有个哥哥,在永远拿第一的妹妹面前、他很吃亏,但他的性子很好,从不比较,还护妹护得理直气壮。
认真说来,她的人生过得风光而精彩,只是人生无常,国三那年她病了,开刀、化疗,为了给她捐骨髓,哥哥不但陪她进出开刀房,还立誓考上医学院,那对功课不怎么样的哥哥而言绝对是非常艰辛而漫长的过程,但为了妹妹,哥哥做到了。
那段日子,她害怕死亡,却为了不让家人操心,刻意假装死亡并不存在,她不断说服自己,只要有坚强的意志,就能将疾病熬过去。
没想到经过七年的努力,最终她还是在死亡面前低头。
在进出医院的岁月里,她上高中也念了大学,并且在短短的生命中结识爱情。
他是她的学长、名叫梁晟——一个能靠外貌赚钱,却在法律这条路上劈荆斩棘,比任何人都努力的男生。
学长对她爱护有加,而她,暗恋学长。
从高中进入校园的第一天起,她就恋上梁晟。
她因为他选择法律系,因为他学习画画,学霸姑娘一旦恋爱,就是倾其所有竭尽所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死掉、她穿越,她成为大梁王朝的王府嫡女,再然后意外发现……穿书了,她穿进在病床上看的小说里,成为书中三岁的梁瑀曦。
更教她激动的是,书中的男主角梁瑀晟不但长得和学长一模一样,连喜欢的事物都相同,喜欢画画、喜欢律法,并且是个宠妹达人。
至于二哥梁瑀昊……是给她捐骨髓的哥哥呀!
当三岁的她清醒,看见床边的“哥哥”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感激,感激老天爷给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感激祂让自己不孤单。
文中对男主角的童年并未着墨太多,多数写的是他的仕途志业、对刑律的努力及与女主角的爱情,而梁瑀曦不过是书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
在书里,梁瑀曦是个白痴妹妹,她同意叶田氏的计谋,给钱给首饰,却还是在几个月后事情曝光,她的刻意隐瞒让养父母有了想法,疼爱减半,紧接着梁瑀曦和改名梁瑀晨的叶喜妹正式展开战斗模式……
毕竟不是女主,虽然她在书中活得够老,但戏分比英年早逝的梁璟朱还少。
但是当她发现男主是学长那刻,她立刻做出决定,决定把女主角踢到千里之外,决定将自己的地下暗恋转为地上明爱,并且将欠哥哥的想尽办法偿还。
过去十一年,她让自己聪明可爱,让自己被疼惜喜欢,她尽力让自己成为梁瑀晟心中唯一的星星。
梁瑀曦认为照这情况发展下去,若干年后,当她不再是妹妹,疼爱她的梁瑀晟必定会以婚姻为借口,将她留在王府。因此她无比努力,也许她当不了最厉害的,但她想尽办法让自己无可取代。
当该做的全做了,最后的最后就剩下促成一切的东风。
叶田氏就是那股东风,她不出现,她就是王府嫡女,她需要一个崭新的身分,让自己有机会走到梁瑀晟身边。
离开靖王府,是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
叶田氏当然不会自曝其短,说她出身风尘,更不会将换女儿的事描述得钜细靡遗,所有不利于叶田氏的真相全是她从书上得知的,她用作者的描述说服了闵老夫人和靖王妃。
虽说发展全在计划中,但……事到临头还是伤心了。
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离开待自己一心一意的家人,难过卡在喉咙,而纷乱的念头戕害了她的笃定。
会不会从此天涯一方、梁家人与她恩断情灭?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事情走向真会如她所想像?是否过度自负,是否被骄傲蒙蔽双眼,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很害怕,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有后退的机会。
她只能鼓励自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你给我等着,我要是不收拾你,就跟你姓!”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叶田氏都持续骂骂咧咧。
梁瑀曦转头轻道:“你想跟我姓?姓梁吗?恐怕有困难。”
“王府已经把你赶出来,你以为自己还是正经姑娘?我呸!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货?”叶田氏一面骂、一面哭,她委屈极了。
“打三十大板还有气的人已不多见,你还能中气十足骂人,可见王爷下手还是太轻,要不要让车夫调头,让你试试真正的三十大板什么滋味?”梁瑀曦轻飘飘说着,看叶田氏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死鱼。
叶田氏被吓着了,心跳飞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她是恶鬼投胎,不是当年自己生的女孩!
*
爆炒猪肉、麻婆豆腐再加两道青菜,添好饭,林婶把饭端进各房间,伺候起叶家三口。
梁瑀曦搬进叶家大半个月,来到石榴村第一天,她就到里正那里把事情交代清楚,给自己办好新户帖。
她没把叶田氏做的龌龊事掀开,只道当时情况混乱,两家人抱错孩子。
然后她用了前世的名字——叶曦。
她雇用邻居林婶帮忙打扫环境、伺候伤患,十几天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叶家三人的伤口几乎全好了。
捡来的好日子,叶田氏哪肯放弃,因此一想到就哼哼唧唧喊痛,还不让躺得浑身酸痛的丈夫儿子下床。
叶曦没正眼看待他们,安静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未来怎么走,她还得慎重盘算。
前世她很会做菜,但身为王府嫡女,十指沾不得阳春水,这身本事从来没用过。这些天林婶教会她烧柴,然后在前世记忆中深刻的菜肴一道道出现在餐桌上,不仅自己受惠,叶家三口也吃得嘴角流油。
叶方还私下想着,若能天天吃上这么多好菜,把亲妹妹带回来也是好事一桩。
叶曦的钱几乎全给了二哥,她支持他想当神医的梦想,离开时身上只剩下一百多两,看起来似乎很少,但就算好吃好喝供着,也够支持一家四口过上好几年,更别说她还有别的收益,因此半点不操心。
“曦曦,里正让我带句话,你想雇人春耕的事可能得再等等。”林婶回到桌边,准备和叶曦一起用饭。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田要种吗?”她深信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但在叶田氏的指挥下,叶方和叶长生打定主意赖床养伤,她不想为这种小事吵架。
“不是,今年第一场春雨迟迟不下,大家都在观望着,万一种子洒下去却没有雨水供上,种子可不便宜。”
春雨……是,今年春雨迟迟未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要不要多事叮嘱一声?正想着,敲门声响起。
林婶道:“我去开门。”
“没事,您先吃饭,我去开门。”叶曦放下碗筷。
她和邻居婶婶说好,要同她买几只鸡崽放在后院养。
加快脚步跑到门边,拉开木门时,却发现来人不是隔壁婶婶,而是最不受她待见的梁璟朱。
皇上有七个儿子,眼下入主东宫呼声最高的是前两位,但她清楚最后他们都没坐上帝位,梁璟朱也没有,因为他死得早。
是现实吧,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和梁璟朱打交道,一个不能天长地久的族兄,岂能放下太多感情?她一点都不喜欢死亡及伤心。
他怎么来了?
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他没说话、她也不语,四只眼睛相对,居然被她对出一个结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反射效果一级棒,可以用来当随身镜。
“叶曦?这名字不错。”梁璟朱双手横胸,嘻皮笑脸地望着她。
打听她的名字?“四皇子太闲吗?”
“不喊哥哥了?”他抬高下巴打量叶曦。
梁璟朱越想越不对,再聪慧的女子也无法不带情绪地接受这一切,而她不哭不闹,连伤心成分也稀薄得可以,很不合理啊。
倘若她缺心少肺、自私自利便罢,但她对靖王府的维护可是卯足全力,是什么理由让她云淡风轻?
他狠狠地淘过一遍记忆,然后某句话跳出来了——
“谁都不嫁,我只想嫁给大哥。”
这话她一说再说,过去不曾多想,现在有足够的理由让他花心思琢磨——这话她只对瑀晟说,对同样疼她的瑀昊和王叔半次都没提过。
灵光闪过,有没有可能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若没猜错,那么她理所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和瑀晟不是亲兄妹,也知道瑀晟对她的疼爱有机会发展出其他可能。
紧接着他细数这些年来发生的大小事,越是深思越觉得可能。
为什么她的性格大变,为什么她的选择改变,为什么她聪明通透、认真学习,为什么她在水涝之前发现树薯?
变数,这是她成为变数的原因!
经过连日思索,再与瑀晟、瑀昊求证之后,他来了,他想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她的重生。
“我非王府千金,何来的皇子哥哥?”
“撇清得这么快,你想切割什么?与王叔、王婶的关系,还是同瑀晟的兄妹关系?”那句“只想嫁给大哥”不是随口说说,而是耳提面命,她真心实意想要成为瑀晟的妻子?
叶曦天性敏感,梁璟朱的随口试探让她心脏被重击。
他说“同瑀晟的兄妹关系”,却非“同瑀昊的兄妹关系”,他知道什么吗?
不……别急,他不是人心探测仪,也没修过心理学,他无法猜透别人的心事,何况她隐藏得很好,不是?
板起脸孔,她冷声道:“不知四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他没回答,痞痞笑开伸长脖子到处闻闻。“做饭了?恰好我还没用,一道吧。”
挪动脚步,她挡在前面,直言拒绝。“四皇子金馔玉食,平民小户供应不起。”
“我不挑食。”身子一侧,她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滑进屋里。
这是什么功夫?不对不对,她认真回想,书里描写的梁璟朱……没有,没有任何和武功有关的字句。
在她努力回忆同时,他已经循着香气来到厨房。
厨房不大,除一个灶、一个台子之外,只有一张木桌、两条长凳。
林婶正坐在长凳上享用午膳,她吃得满脸欢喜,曦曦的手艺太好,满村子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能干的,才几天功夫,她都长胖一圈了。
梁璟朱不避讳,拉开林婶对面那张长凳,捧起叶曦的饭碗与长筷,举箸就夹起一块爆炒猪肉放进嘴巴。
细嚼两下,嗯……意外的好吃,竟然比他的逸香阁味道更好。
梁璟朱下意识多看林婶两眼,心道:此人可用。同时间顺手再夹几筷子细细品尝,不错,连青菜都能炒得有滋有味,不简单。
“这位大娘,除这几道菜之外,你还有其他拿手菜吗?”
林婶一听,连忙摇头。“菜是曦曦做的,她的手艺很好。”
手艺?前世选择留下的她,和梁瑀晨联手将王府后院闹得鸡飞狗跳,最后王叔替她选择一门亲事早早出嫁,当时他听过瑀晟讲过几句,说她写信回来告状,道是生活艰苦。
是艰苦生活养出来的手艺?
叶曦随后进厨房,盯着梁璟朱的背影,无奈道:“四皇子,那是我的位子。”
皇子?林婶一惊连忙起身,碗都端不稳了,她急急拿走碗筷,一面走一面说:“曦曦坐,没事,我回家去。”
“果然冰雪聪明,一句‘四皇子’就替你吓出个位子,快坐下吃饭吧。”
叶曦翻白眼,她想吓走林婶吗?她分明想赶走不识趣的梁璟朱。
打过多次交道,她很清楚对方脸皮有多厚,算了……吃饭皇帝大,现在不是计较的好时机。
拿起碗,舀一匙麻婆豆腐,把饭拌得红红辣辣,一面吃一面思索,可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随意吃几口,她放下碗筷,看一眼还在大快朵颐的梁璟朱。
他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还不肯放下筷子,狼狈的模样看得她抿嘴轻笑,心底的不快随之烟消云散。
这时代无人用辣椒入菜,只作为观赏用,过年时摆上一盆,红通通的果实看着喜庆,但毕竟数量不多,她也不过在宫里看过两盆。
前几天她出门采野菜,意外发现一大片,也不知怎会在野地繁植起来,她见猎心喜,采回满满一篓子。
“大哥、二哥还好吗?”叶曦问。
扬眉,梁璟朱再夹一筷子青菜。
当然好,他们还在等她被贫穷追得走投无路呢。
“怎么不问问闵老夫人、王叔和王婶?”
“我不能一个一个慢慢问?”
“行,我一个一个慢慢答。老夫人身体康健,精神也不差,常常差人做红豆糕,却半口不吃,光对着红豆糕长吁短叹,你可知道为啥?”
叶曦知道,红豆糕是自己的最爱,外祖母不碰的,总嫌它太甜。
“老夫人对新认回的外孙女相当不满意,重金聘先生和教养嬷嬷悉心教导,但成果有限。王叔没让她住进你的曦辰院,另外给她安排了新院子改名晨光院,梁瑀晨不满,说那里离主院太远,而里头的摆设远远比不上曦辰院。”
叶曦捧起下巴、望向窗外。
曦辰院里最珍贵的是秋千、竹桌竹椅,它们都是爹亲手扎的,做得没有外面卖的好,但她一口一句喜欢,它们便全留在院里了。
每回宫里赏赐,爹定要亲自挑上几样往她屋里摆,他说——“本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得娇养富养惯养着。”
爹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全堆到她面前。
瞥见她眉间愁绪,离开王府……于她是为难,对吧?
“王婶心里矛盾,她恨极叶田氏却又太心疼你,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情,只能把满腔对你的疼爱转移到梁瑀晨身上。对了,叶喜妹已经改名梁瑀晨,县主封号也落在她头上,你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刚答完,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该死!疏忽了,梁瑀晨的身世在上玉牒之前,王府肯定会先藏着掖着,京城百姓都还不知道的事,远在石榴村的她怎么会知道?
她急忙描补。“我能猜到县主封号易主,至于叶喜妹改什么名字我不晓得。”
这叫欲盖弥彰,梁璟朱笑得更欢腾。
“王叔长吁短叹,抱怨父皇把一堆事交给他,让他忙得晕头转向,不能快马飞奔石榴村。”
叶曦托着下巴,她也好想爹啊,想着和爹爹一起看云数星星。
爹爹那样忙,可她要,他就抱着自己躺在草地上,指着一片一片的云问:“那像不像一匹马?”
“不像,像牛。”
“牛没那么长的腿。”
“牛腿长,只是大家不懂得欣赏。”
父女俩经常这样子耗掉一整个下午,啥都没做,却开心得像啥都做过了。
“瑀晟很忙,最近大理寺事儿挺多的,不知道哪里吹出一股歪风,很多人想替早夭的儿子配冥婚,不少年轻女子的坟墓被掘开、尸体被盗,偏偏这种事无法可管,瑀晟忙得晕头转向。”
“二哥呢?”
“这小子行啊,他跟薛神医学到不少本事,前些日子皇女乃女乃眼睛不好,他进宫号了脉,之后做一匣子药丸给皇女乃女乃试试,没想还真试出效果。”
梁璟朱嗅到商机,立马开一家药堂,让梁瑀昊带人制药,以后他再不必苦哈哈地向妹妹伸手,不过就算梁瑀昊想要,那位妹妹肯定没这个妹妹的挣钱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