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玲珑是回娘家,根本不用人领路,一溜烟地就往内院跑,后面的小蛮、小婵也跟着一路小跑。
至于龙昭琰,他毕竟来的次数不多,对平远侯府的布局算不上多熟,没人领着不容易找对路,好在平远侯很快进来,领着他一路往老侯爷、老夫人所居的荣禧堂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正传出一阵阵的欢笑声。
老平远侯的声音最是宏亮,“既然妙空老和尚都这样说了,那便是没错了。”
“谢天谢地,谢过满天的神佛,我们长生总算是没事了。”平远侯老夫人笑中带着泪,连连隔空而拜。
龙昭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平远侯老夫人拜谢老天的样子,不禁微微抿了抿唇。
那道批命犹如压在平远侯府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二十年了,这时才算终于挪开,这就让他对兴南侯府越发地厌恶起来。
谁无儿女,这般谋算太过丧心病狂。
原本欢快的场面,某人一进来,立时平静下来,从家庭欢乐剧瞬间就换成了严肃的政治社会剧。
面对如此的切换,温玲珑痛心疾首,闭了闭眼,然后真心实意地对某人说:“王爷,像您这样会破坏气氛的人啊,我个人还是建议您独自美丽去,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并不想气氛如此严肃,谢谢啊。”
温家人听了都有点儿后悔没及时捂住自家小姑女乃女乃的嘴,她这真是疯惯了,也不看对象是谁。
结果,令温家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
龙昭琰一脸温和地说:“那行,你跟老夫人她们好好叙旧,我跟侯爷他们去书房。”说完,他转身,“侯爷,请带路吧。”
平远侯只能领路。
老平远侯眼睁睁看着那人把自家宝贝外曾孙直接抱走了,赶紧也追了上去,留下一句,“我也去陪陪王爷。”
厅里有片刻的莫名安静。
最后是平远侯老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长生啊,你这样不太好吧。”那可是小皇叔,安王爷啊。
温玲珑浑不在意地说:“有什么不好的,要有家庭,就不能有地位,两者不可兼得。他王爷的派头外面摆摆就好,我可不惯他。”
平远侯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沉默半晌,她定定神,才拉住孙女的手,边拍边说:“长生啊,夫妻相处长久之道,是互相尊重,这天长日久的,你这样不行。”
“祖母,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活好每一天就好了。”
平远侯老夫人无语了,行吧,这些年他们是真把这丫头给惯得太野了,这一时半刻那脾气要收绝对收不回来。
平远侯老夫人换个话题,“还有,怎么能让王爷亲自抱孩子呢?他一个男人……”
“他抱得比我还好啊。”温玲珑顿时就来了吐槽欲,抱着祖母的手,竹筒倒豆子地说个不停,“祖母您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地抱上就不撒手,最后却怪我抱的还没他好。我连抱都抱不到,想练手都没机会,这能怪我吗?”
平远侯老夫人见孙女要跳起来骂人了,急忙安抚,“当然不怪我们长生了。”
旁边的人:“……”
荣禧堂这边其乐融融的时候,外书房又是另一幅画面了,只是龙晓堂现在已经不在他父亲的怀中,而被外曾祖父抱着。
“老侯爷早就知道?”
老平远侯一边逗外曾孙,一边说:“事后我专程去向妙空老和尚求证过,他说确实有人胁迫他当日到我府中来,但他的批命不是诳语。”
“那老侯爷没去查幕后之人吗?”
老平远侯语气中不乏嘲讽奚落,“查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左不过是些蝇营狗苟的事,有人要争,那就随他们去吧,看看如今他家的孩子又是个什么结果?”
反而是他们不争不抢的,宝贝孙女命运逆转,嫁得良婿,又得麟儿,所以说老天爷还是长眼的。
他们温家当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但有些话却是不好对这位王爷说的。
“长生的生辰快到了,老侯爷觉得他们会有动作吗?”
不只老平远侯,屋里的其他温家男人都变了脸,冷意霎时弥漫屋中。
老平远侯沉声道:“这些年我们把长生保护得很好。”
对此,龙昭琰却是不敢苛同。
“那上次老夫人七十大寿时承平伯家的嫡女之事又是怎么发生的,老侯爷总不会认为柳诗韵会真的凑巧穿了跟长生几近一样的衣物首饰吧。”
“背主之人事后已经全部发卖了。”平远侯冷声说出后续。
老平远侯正色道:“当年的事我们不计较,是毕竟妙空和尚并没有打诳语。但如果我们家长生是被害身亡,我们不会与幕后人善罢甘休,不管他是谁。”
龙昭琰直视几人,斩钉截铁地说:“与其事后后悔,不如事前提高防备。”
“王爷所言极是。”
没有人知道男人们在外书房到底商量出了怎样的解决方案,他们回到荣禧堂时都是无事人一般,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一回,终于轮到女人们来逗弄小世子。
小家伙长得极好,一看就知是龙昭琰的种,而且不爱哭,不认生,谁抱都行——当然是短时间,时间太长小家伙就不高兴了。
好在大家也都不会抱太久,真把小祖宗惹哭了,那麻烦可大了。
虽是回自己娘家,可是因为所嫁门第太高,温玲珑到底也没能在侯府多待,一家人分席吃过饭后,夫妻俩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温玲珑抱着熟睡的儿子,一脸狐疑地看着某人。
“想说什么?”见她一直盯着他,却偏偏就是不说话,龙昭琰最后忍不住开了口。
未开口说话,她就先叹气,“你是不是跟祖父他们说什么了?”
果然,她还是猜出来了些什么。
龙昭琰终于能体会温子初以前常说的那句“你肯定不知道有个太过聪明的妹妹是怎样一种挫败感”,现在他的感受就是“有个太过聪明的妻子,能拥有的隐私会很少”。
“你不用奇怪了,你们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我能不清楚吗?”她笑了一声,“你们呀,就是担心太多了。今时不同往日,李家那位如今也是身居高位,他们就算为了她也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如今的生死,跟他们没什么利益纠葛,他们不会这么蠢。”
“万一他们就是这么蠢呢?”龙昭琰却不敢掉以轻心。
温玲珑被他反问得一愣,想了想,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也是,愚蠢的人有时会刷新人们对愚蠢程度的认知。”
说到这里,她看着他微微一笑,“行吧,反正男主外,女主内,外面的风雨本该由你这个大老爷们解决的,我就看看,不说话。”
龙昭琰:“……”
太后娘娘六十大寿的宫宴之上,温玲珑第一次见到了如今的太子妃,兴南侯府的嫡女李玉兰。
她们年龄相仿,但辈分上却是隔了几层,对方得喊她一声婶婆。
因为身分上的便利,温玲珑现在需要行礼的人也就只剩下了皇室的祖宗牌位和过寿的太后娘娘了,辈分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东西!
李玉兰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人,从气质上来讲,是十分端庄的正室娘子风范。
即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温玲珑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太子妃并没有多少恶感,当年她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做主的都是大人。
对方以礼相待,她便还之以礼。对方若以恶待之,她自也不会束手待毙。
她不是圣母,让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转过去,让对方继续来个左右对称,但世界如此美好,还是不要随便暴躁的好,大家友好地共处不好吗?
在宫宴这种地方,温玲珑基本不说话,能用语助词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能说一个字的绝不会多说两个字。
除了因为小心驶得万年船,最主要的是她根本懒得跟那些内眷们打官腔。
不过好在她辈分过于尊贵,一般人根本不会想来打扰她,所以她面前很清静。
甚好,甚好,对于现状,温玲珑很是满意。
儿子今天依旧是被他亲爹带在身边混男宾席,她也懒得争,愿意做女乃爸她就成全,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入宫每个官眷身边只能有一名侍女,所以今天只有小蛮随身伺候。
“那个是谁呀?”
小蛮看了看,回道:“兴南侯夫人。”
温玲珑不由暗自啧了一声,这位侯爷夫人看来是有想法啊,时不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
小蛮并不知多年前的旧事,若是知道,此时断然是不能如此平静的,但她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侯爷夫人似乎有些过于关注自家姑娘了。
然而,温玲珑没有想到的是,兴南侯夫人竟然主动走过来跟她搭讷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妾身冒昧了。”
“无妨,有事可直言。”温玲珑表现得很是和善,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这模样以她的身分来讲,合适,但以她的年龄来说,有一点点的古怪。
兴南侯夫人面对她如此反应,表情差点撑不住,好半晌才维持了仪态道:“听闻王妃见到了妙空大师,不知怎样才能得见大师一面?”
温玲珑做讶异状,“可是府中有事相求妙空大师?”
兴南侯夫人坦然承认,“是呀,只是大师早已不问世事,求助无门,故而今天见到王妃才斗胆上前一问。”
“这个啊,”温玲珑笑了笑,“我们当时也不过是试一下罢了,大约那天妙空大师心情好,所以便跟我们见了一面,也不过是对坐品了品茶,闲说了几句话罢了。”
“原来如此啊。”兴南侯夫人说是这么说,但却不信。
“是呀,大师早已不理红尘俗事,占卜问事什么的自然也不做,夫人若是去求,怕是要失望而归。”
兴南侯夫人讶异,“不再占卜开卦了?”
“嗯,不了。”温玲珑淡然一笑,“大师说,佛家重因果,他不愿再沾世间因果。”
兴南侯夫人眉宇间难掩失望之色。
温玲珑想到太子妃成婚多年始终无所出的困局,再联想到太子府中只有女儿,至今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心中也不由唏嘘。
唏嘘归唏嘘,可是她并不是太同情,她写书向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既为恶,难不成还想着美满团圆结局不成?
对恶的纵容是对善的最大犯罪!
在现实中她也许无能为力,但她的书中世界由她做主,因果回圈,总要报应不爽,这个世界的主宰,如今遵循的也是这样的原则。
所以,对于至今无所出的李玉兰,温玲珑大约只能送她“报应不爽”四个字了。
父母为恶,为的却是她,她既享受好处,便没有逃避坏处的道理。
既信鬼神,便该信报应,可惜世人求神拜佛,却总是安慰自己好的灵,坏的不灵。
兴南侯夫人心中其实很纠结。
当年的事,若说心中不后悔倒也不尽然,只是程度有限罢了,然而时至今日,兴南侯夫人倒是真有些相信,人的命,天注定。
背着那样的批命,温家的姑娘仍是嫁入王府,并生下麟儿,就算真的短命,这辈子也值了。
温玲珑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必是要哼上她几口的。
若是她就这么死了,一点儿都不值得!
她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看着儿子健康长大,成家立业,而不是成为他短命的老母,变成灵牌让他年年祭拜。
“妙空大师说,他为昔日所种之因,画地为牢,余生不再为人批命,以此为戒,警示门徒。”
响鼓不用重槌,温玲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兴南侯夫人的手一下就在袖中攥紧,难道妙空大师对安王夫妻说了什么?
温玲珑却在这个时候又轻笑了一声,说道:“这妙空大师啊也真是的,人的命天注定,不过是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如何算得是他种的因,他这是参禅误入歧路而不自知啊。”
兴南侯夫人一怔,心里不自觉便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夫人若是真有所求,我看妙空大师这里是行不通了,他陷在自己的迷障中无法月兑出,已无法再为他人解惑释疑了。不过,这天下间能人异士多的是,夫人不妨试着去找寻一番,或许也能有所收获。”她十分有耐心地给予建议。
看着眼前这眉眼柔和的女子真心给予建议的模样,兴南侯夫人突然有一种被人当面给了一巴掌的羞辱感。
“多谢王妃,妾身会去找寻的。”
看着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兴南侯夫人,温玲珑嘴角笑弧依旧,轻淡而又缥继,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有句老话说得好——做贼必心虚!
兴南侯夫人今天会来试探,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她以为兴南侯夫人的城府应该更深才对,但显然做贼心虚让她心神不定,表现没有正常水准。
小蛮有些奇怪,姑娘之前一直是不轻易开口的,但兴南侯夫人过来,姑娘倒是有问必答,兀自说了不少的话出来。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惑一样,温玲珑低声笑道:“做人要和善,助人为快乐之本。兴南侯夫人有疑,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自是帮她解疑释惑,就当日行一善了。”
小蛮:“……”
不是她吐槽自家姑娘,从她在姑娘身边伺候起,但凡姑娘说出什么日行一善的话时,基本都不干好事。
更别提那什么“助人为快乐之本”了,那更近乎是——“你要落水,我很乐意推你一把”的意思。
姑娘的性子是有些促狭的,甚至有时候还显得有些恶劣。
可能怎么办呢?
自家的姑娘,性子恶劣些,也只能包容了啊,又不能换主人。
再者,姑娘冒坏水的时候基本都是有因由的,十之八九都是对方有错在先,才会引得姑娘伸张正义。
嗯,姑娘一向是用“伸张正义”这四个字解释自己行为的,姑娘还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理让三分;人若还犯,斩草除根。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人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只不过,她们家姑娘的容忍度标准时常跳跃,时高时低的,这个后果就越发的让人难以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