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快,跟我走,我要托镖,你给我找齐人,马上出发,不得延误……”
无赖性子不改的林芷娘风风火火的冲进威扬武馆,熟门熟路地长驱直入,延路还不忘笑脸和熟人打招呼,面一转又杀气腾腾,活似来讨债的债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万夫莫敌。
知情的人会心一笑,侧身一让,不做拦路的坏人。林家大小姐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小神医,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人生在世谁能没个病痛,总有求于她的时候。
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之甚详,打小看到大的孩子,为人有礼、性情温和,就是对医理执拗了些,只要一碰到和医术有关的事就入魔,不吃不喝也要琢磨出结果。
“什么江湖救急,不懂不要乱喊,瞧你急得像要重新投胎似的,是哪一味药又缺了,逼我上山下海给你寻了来。”她每回的大事都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同样的情形来过几回就处变不惊了,根本不是个事。
偏厅里,只有林芷娘、梅双樱和漠生三人。
林芷娘忿忿地瞪了梅双樱身边的男子一眼,非常恼火地收回落空的手,每冋邰是他碍事,真讨厌。“边关乱起来了,胡人偷袭,莫将军连夜派人到仁善堂买大量药材,嘉言关的药材吃紧,怕不够用。”
一听是莫将军,原本神色闲散的漠生立即肌肉紧绷,深幽的双瞳迸出厉光,唇片抿成一直线。
原来这位从三品的云麾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漠生的亲娘舅,他娘的弟弟。当年便是莫将军千里迢迢去了京城,冒险将他偷出来交到梅承勇手中,怕被人发现他的存在,因此断了连系,连暗中关心都不敢,担心那个女人察觉,一路寻来斩草除根。
甥舅相认源自燕七相赠的千顷土地,找不到人开荒的梅双樱便想到边关驻军,二十万的兵抽调一万应该还有得商量,反正平时不打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农作劳动筋骨。
当年她和漠生真是胆大包天了,一人一骑夜奔到嘉言关,找上驻兵的校尉,校尉再层层通报上去,谁知出面的竟是莫不还莫将军,他一眼就认出自己许久不见的外甥,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顿时抱着他哭嚎一阵。
后来莫不还听到他们的请求,略沉吟一会便点头,抽出一万将士开垦播种,为时三年,每年换一批人,论调三回,之后便不再借人下田。
只是边城也缺粮缺得慌,不能无偿借兵,因此两相商量后,既然开荒头三年不用缴粮税,鼓励荒田重置,那就五五分,一方提供土地、一方出人力,共创双赢局面。
不过一年才收一获实在太少了,于是梅双樱又让人试种冬小麦和玉米,以及短期的杂粮
作物,像黄豆、芸薹、花生、芝麻、土豆、白菜、大白萝卜……虽然是一般农家贱物,但量多,几样种上几百亩,收入也相当可观。
而且有一半是用于边关将士上,个个都过了好年,至少不是啃干粮过日,黄豆、芸薹菜籽、花生、芝麻都能榨油。白菜腌制、萝卜炖汤,油香喷鼻,现煎玉米饼、炒土豆丝、烤豆渣饼,把腌白菜包在饼皮里一卷,吃得烫舌也一口接一口,抢手得很。
难得边关不缺粮,梅双樱也赚了不少,但为了长久之计,她拿出一部分银子在土地上盖屋子。她想驻军走了之后就招些长工,按工计酬,她不养佃农,太难管了,要是有个偷奸耍猾的,不让他种怕又是闹事的剌头,专挑是非,可放任不管又不甘心,她的地为什么由人当大爷。
因此雇佣方式最方便,干多少活领多少工钱,不干活回家吃自己,她没本事养闲人。
不过还没等她贴出告示,不少老兵和伤将以及之前轮耕将士的家眷找上门,他们愿受雇于东家,银子可以少一点,但希望能分点粮食,税后的一、两成也好。
梅双樱想了一下,觉得可行。千顷土地本就是白得的,她拿的也心虚,不如用在有功将士身上,工钱照算,每年再得两成粮食,两成粮食捐给边城驻军。
在天水城,梅双樱是恶霸都怕的震天虎,可是在那些受惠的人眼中,她是怒目菩萨,还有人为她立长生祠。
几年下来,土地周围居然自成村落,前前后后多了七个村子,他们也非常勤奋地把附近无主荒地也开出来了,渐渐形成处处有稻香、亩亩见麦穗、老人在大树下乘凉,抽着水烟说当年的景象,孩童也在田梗里玩耍,追着大黄狗,笑声一串又一串。
当在京城的燕七听到属下的回报时,他愣了许久,而后神情复杂的放声大笑,手往曾经断过的腿轻抚。
果然是人才,真不想错过。
“所以你要雇用威扬武馆的镖队护送药材?”她也太大手笔了,军需用品也有人敢抢吗?
“我只信你们。”林芷娘的语气中带着某种隐晦的意味。
见她似有隐衷,一向不插手姑娘家事的漠生略显急迫的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顿,接着愤慨。“其实不只我们仁善堂来人了,和顺堂、春风药堂、一支药堂……一些有能力供药的药堂都出事,他们的药在半路被劫了。”
“什么?”劫药!
“那是救命用的,怎么能跟保家卫国的将士抢,抢药的人太可恶了,天良泯灭。”林芷娘都气哭了,两眼发红。
“知道是谁干的吗?”无法无天了,连天水城的天都敢捅破。
“要是晓得谁干的,早叫知府派人去剿了,哪会由着那群猖狂的恶人一再犯案。”有威扬武馆的武师在,天水城好些年没发生这么大的事了,真叫人气愤。
天水、陵山两地各有百姓自组而成的民防团,因此所谓的盗匪行径从未入得县城,大概他们也自知不敌,不敢与民防团硬碰硬,因此在出城后的两城交壤处伏击。
出其不备,让两边人手都来不及救援。
“我们刚从苏州回来,对这几个月的情形不太了解,你再说清楚点,好让我们有个方向。”那些人不可能凭空出现,肯定有人接应,他不希望是自己人走漏消息。
有内应,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事。
“还说?不是赶快出镖,救人如救火,丝毫犹豫不得,你们多耽搁一会儿就有成千上百的兵士死于无药可救。”她是医者,只管救人,其他的事她想管也管不了。
漠生朝自家小师妹看了一眼,意思是你摆平,他对解释不拿手,尤其是小女子,完全是不跟人讲道理。
也就是有理说不清。
会意的梅双樱瞅瞅不知严重性的林芷娘,开口压下她的声音,不让事态扩大。
“我们是人不是神,好歹歇会儿喘口气,我们带的镖队尚未进城呢!一时间要找人也要先看谁挪得出手,不是你要出镖就能出镖,事前的准备就是一门功夫。”她都快累死了,连着数日骑在马上,多想躺平好好睡一觉。
他们付出的是全神贯注,把命挂在刀口上,时时刻刻都不能分心,稍有疏忽,人货两失,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代价。
“梅宝儿,你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走,我们有将近十车的药材要运走。”医馆里大半的存货损失不得,若再从外地调货要大半个月。
“三天后。”她的预估。
“不行,最迟明天启程。”林芷娘用力一拍,拍完又手痛,小嘴直吹气,呼着痛手,叫人看了实在好笑。
“办不到。”这个小无赖又发疯了。
“你梅宝儿有办不到的事?”她气呼呼的睁大眼,认为眼前的两人故意气她,这几年谁不知晓天水城二虎的威名远播,只有他们坑别人的分,谁敢虎嘴边拔须。
“人手、车马、清水、干粮、换洗衣物、常备刀创药和路线的规划,你不会以为把药材丢上马车就能成行吧!这一路上的吃、穿、用你想到了没,我们还要想一条最万无一失的路线避免损失,我们是武师,负责保人、保货,我们带他们出去就要一个不缺的带回去,他们也是有家人的……”
“宝儿……”经宝儿一说,她好像太天真了,每回看宝儿骑在马上出城好不威风,却没想到风光的背后是更多的责任。武师也是人,也有爹娘、儿女,他们保的是人与货,而非和匪徒正面撕杀,那是官兵的差事。
“叫我双樱。”她长大了,不用乳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你就不能想想站在城墙上保卫疆土的将士吗?”她这人想的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梅双樱懒得理会她的咆哮,转身看向身边的男子。“大师兄,你看是不是关城外的赵老七?”
关城距离天水城约有五百里左右,往返一趟要十数日,那是一处有名的石头城,建筑的屋子以石头为主,矗立在山壁峭峻间,与山体共存,乃依山势而建的山城。
关城易守难攻,城中最大的世族是赵家壁,赵七便是出自赵家壁,但他是旁支,多年前曾因奸杀庶母而被家族除名,流落在外的他结交了不少狐群狗党,连成一气做些偷鸡模狗的事。
但是他的心渐渐变大了,小钱小利已经看不在眼里,他想干票大的,一夜致富,成为家喻户晓的枭雄。
所以他趁夜放出牢里的亡命之徒,杀了嫡系的大堂兄一家人,连仆婢在内一百三十多人无一活口,他大笑着破门而出,扬言要杀更多的人,成为关城的霸主。
只是人倒霉时喝水也会呛到,他的人尚未成气候就遇到漠生和梅双樱的镖队,不知对方来历的赵七以为他们是头好宰的肥羊,便率众抢人又抢货,想要一举打响名声。
谁知是出名了,却是落荒而逃,打劫的反被劫掠一空,颜面尽失,逃之夭夭,留下伤亡惨重的兄弟。
那一败后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改和关城外的沙贼勾结,他们只对过往商旅下手,对有武师随行的镖队采观望态度,若是看到威扬武馆的旗帜,二话不说,撤!
不过沙贼一向居无定所,来去无踪,没有固定的巢穴,像游牧民族一般四处迁移,因此要大举剿灭并不容易。
“你怎么会认为是赵老七?”他敢自投罗网?
“手法类似、抢了就跑、不留痕迹。”意在夺财,能换银子的货物都不放过,药材有价,不难销赃。
“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可是他为何只抢药材,而且如何事先得知行经路径?”这便值得三思了。
“那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得官府出面。
梅双樱不想越俎代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衙门又没付她薪饷,何必多管闲事。赵老七再横,敢横到天水城吗?天水城二虎虎爪一拍就能灭了他,再没命称霸关城。
“也对,我们只管人与货平安抵达目的地。”送到便了事,接下来与他们无关。
“大师兄,我好累。”她说着就往他肩上靠,一副体力不支,昏昏欲睡的娇懒样。
“累了就睡一会,等等我去安排进城的镖队。”她做的太多了,该休息了,谁家姑娘如她这般操劳,事事亲力亲为。
这回去苏州不只是护镖,也带回了南边的好货要销往北地,南货北卖赚取差价,算是一条生财之道。
“可是我也好饿。”都是某人的不识相,害她饿着肚子到此时,一路上的干粮啃得喉咙都肿了。
“先睡,饭菜好了再喊你。”漠生对他的小师妹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眼中只瞧见她一人。
“嗯!我动不了……”全身硬邦邦,酸软无力。
“我抱你回屋。”这一趟大家都累了,足足走了三个月。
“好……”不用走路,真好。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没瞧见我还在吗?”欺人太甚了,她只是长得不够高而已,又不是小到看不见。
备受冷落的林芷娘挥舞着拳头,真想冲上前咬某个故作柔弱的女子一口。上山能打老虎的女子装什么弱柳扶风,她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她还不知道宝儿有多凶残吗,见到狼群还能打跑它们呢。
瞧瞧宝儿那身段,人比人气死人,腰是腰、腿是腿,前凸后翘,胸口鼓鼓的,细腰长腿,窈窕有致。那张脸又是出尘的绝艳,樱口瑶鼻细柳眉,杏目含波似秋水,晒不黑的白女敕脸颊吹弹可破,简直把所有的美集于一身。
反观自己,林芷娘都要叹气了。同样是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天生不耐晒的她一晒就黑成木炭,个头长得比一般人都慢,胸……呃,是平的,腿细如竹,毫不匀称。
不行,要振作,不能差人太多,好歹她有神医之名,要自救,不能一心钻进医理中,忽略自身的容貌。
林芷娘发奋图强的想着,回头跟香檀拿几盒美肤圣品、美颜凝露,再配些养身补气的食疗,她非要美起来不可,不让宝儿专美于前。
“嗔,你还在呀!”不是走了吗?
听到这话的林正娘都想哭了,好友连她都视若无睹。“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出镖?”
“她说了,三天后。”漠生代为回答。
“不行,最多两天。”她比出两根指头。
“太赶。”补给不足。
“大师兄,你家的母老虎壮得很,她还差这一天、两天吗?最多第二天傍晚启程,连夜赶路,莫将军给我们的期限没几日,逾时不至军令处置,你当我跟你们闹着玩呀!”她也不想赶,可敌人太无耻,连连攻城。
一提到军令,偎在大师兄肩头的梅双樱不得不打起精神。“两天后的傍晚就两天后,我睡在马车上也可以,可是你们吃了这么大的暗亏,真的想和血吞下去吗?”
“宝儿,别出歪出意。”她又要阴人了。
“大师兄,我这叫妙计,收了礼就要回礼,不然太无礼了。”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劝不动的漠生便不再劝了,他眼中的笑意多过无奈,泡了壶浓茶让小师妹提神,她上眼皮和下眼皮快打架了。
“梅宝儿……”被横眼一扫,她知趣的改口。“双樱,我的梅大小姐,你有什么好点子赶紧说出来。”
别吊人胃口。
“林小笨,你们仁善堂没想过把药制成药丸、药粉吗?驱风散、止痛丸什么的,携带方又不占位置,一辆马车就能载走所有的药,不引人注目。”不用每次十来辆马车同时出发,招摇饼市的召告其他人,快来抢我、快来抢我,我是银子哪!
“咦!药丸、药粉?”林芷娘目光一亮。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让人顺心如意,一颗颗的黑色药丸子和羊粪多像,如果煞有其事的装成一盒一盒的,假意不小心说漏嘴是止血良药,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抢。”这年头笨人太多了,挖个坑在面前都不知道是坑,还一脚往里跳。
一旁的漠生听了,眉角抽了一下,这么阴损的作法也只有他家小师妹想得出来,她不能把这个聪明劲用在正途吗?
可是他心里嘀咕着,眼底却柔得能将冬雪化开。
“宝……双樱,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真是太深得我心了。”这一招好,妙不可言。
她得意地一抬下颚。“牛刀小试而已,本小姐还有大招等着,就看你敢不敢用。”
“说,我要是敢缩一下就当不成女神医。”她也恨红了眼,不给劫匪一点敎训,真当天水城没人了。
名医变神医,挺高的志向。
梅双樱明艳水眸中闪着一丝狡色。“他们要药材就给他们药材,多多益善,咱们乐于助人。”
“什么意思?”林芷娘兴奋得双眸闪亮。
“大萝卜晒成半干后切片是不是很像葛根,蒲叶切细了晒干和药材有什么两样,几包麦壳也是药,再去河边割几捆干草往麻袋里装,谁说不是药,甚至乌头也……”
“生乌头有毒。”会毒死人的。
她阴阴一笑。“有毒又如何,又不是我们中毒,你想被抢走的药材并未在边城附近出现,那它们被送往何处?”
“啊!关外。”林芷娘一说完连忙用手捂住,怕别人听见。
“是关外,他们能阴我们,我们不能阴他们吗?白芷、地黄、天麻、老山参不能造假吗?找着相似的装成袋,咱们还好心的在袋子上标注是何物,对方不察当成宝,咱们不就回礼了。”至于用了会出什么事就与他们无关了,没人让他们来抢呀!
林芷娘一听,一张脸都红光满面了,果然害人会让人心情愉悦。“好,我把这事交给我二哥去办,这种旁门左道他最拿手了,一定能胜任愉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人家不是想要吗?我们就大大方方的给,难不成对方还带个大夫出来验药不成?”防不住别人来抢,那就顺水推舟,以假乱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叫人分不清。
“好,我叫其他人安排好,多弄几个军队分散注意力,把人耍得团团转。”林芷娘跃跃欲试。
她先连络几个靠得住的药商,绝不能走漏风声。
“记住稍微抵抗就好,不要真拿命来拼,一见苗头不对马上弃车就走,装出恐慌、不敌的样子。”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图后计。
“得了,看你一脸倦色先去休息吧。我回去琢磨着怎么把药材制成药丸、药粉。”她得日夜加紧赶工,耽误不得,说不定她爹、她大哥,还有铺子里的大夫一并都得来帮忙。
“呦!原来你良心还在,未被天狗啃了?”一身疲惫的梅双樱笑着打趣,眼皮重得不想打开。
在信得过的人面前她肆无忌惮,整个人倒向漠生怀里,让他以手撑住后腰,稳住她昏昏欲睡的身子。
“至少我的心是红的,比你的黑心好多了。不说了,我很忙,过两日再碰头,这趟镖托给你了,我先走了。”风风火火的林芷娘一想到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急匆匆的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