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太后,不,该说是余悦蓉,在多年前的那场火灾之中,取代了余紫蓉的身分,成了如今的余太后。
让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的理由,竟是因为一个男人。
那年,余紫蓉回到余府,她本是高兴的。姊妹俩多年未见,有着许多的话要说,两人几乎说了一夜的话,恨不得将这几个月分别所发生的事一股脑的说出,直到她提起了余紫蓉的前未婚夫,秦闻怆。
提起秦闻怆时,余紫蓉的脸色倏地黯淡了下来,眉宇间染上一抹悲痛与不舍。
余悦蓉这才知姊姊竟是还未对秦闻怆断情,这让她心中陡生不满,生平头一次对余紫蓉发脾气。
她指着余紫蓉大骂,皇帝对她如此的好,什么都愿意给她,甚至为了她不许后宫其余妃子至长,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再去那些妃子的宫殿,夜夜去陪着她,这样的独宠,余紫蓉心中竟还有他人的影子,如何对得起皇帝?
独宠?余紫蓉笑了,笑得十分悲凉,抚着肚子说,皇帝宠的不是她,而是她肚子的孩子,不论是谁,只要能替他生下孩子,谁都能得到这份专宠。
余悦蓉却是不信,觉得余紫蓉是对秦闻怆余情未了,不停的指责她。余紫蓉竟也没否认,而是淡淡的说,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愿入宫,只愿嫁给秦闻怆,与他共度余生。
余紫蓉对妹妹说了不敢对父亲、母亲说的实话,谁知竟是因为这句话,让余悦蓉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但那份念头也不过初初冒了芽,真正让她变身魔鬼的,是两人在就寝时,余紫蓉从身上解下的一只香囊。
余悦蓉看见那只香囊,脸色倏地大变,急忙问姊姊这物是从何得来?
余紫蓉这才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怀有身孕,让她的脑袋不似以往那般灵光,时常忘事,见她提起,这才将香囊递到她手中,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这是皇上在我出宫时给我的,说我既已是他的妃子,这东西便交回我保管。”
这话听在余悦蓉耳中却是晴天霹雳,颤着手接过后,急忙问了句,“皇上……竟是分不出你我?”
余紫蓉敛下眼睫,轻点了头。
在她点头的刹那,余悦蓉顿时感到胸口有块东西碎了,刺得她一颗心隐隐发疼。
姊妹俩感情一向不错,余悦蓉与西南帝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事,自然也曾向余紫蓉说过。
那是在一年前发生的事,两人随着母亲去灵隐寺上香时,余悦蓉因坐不住,趁着众人礼佛之际,借口要更衣,独自到了寺庙的后院透气,谁知竟是遇上了微服出宫的西南帝。
余悦蓉对西南帝一见钟情,而西南帝也对眼前这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感兴趣,甚至向她表明了身分,还透露自己过阵子便会选秀……
余悦蓉倏地羞红了脸,什么话也没说,只解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递给他,随即便害羞的跑了。
从那日开始,她就一直留心着宫中选秀一事,日夜期盼着这日到来,谁知父亲与母亲最后竟是定下了姊姊,这让她不能接受,跑到母亲房中闹了一场,却没想到会得知自己难以生育一事,这对她无疑是二次打击。
她只是个女子,压根无力抗抵家族的决定,加上自己身子的毛病,若真让她进宫,也会在第一关便被刷下来,若是西南帝得知她不能生育,可还会对她另眼相看?
于是她认命了,心痛的看着姊姊顶替自己的位置进了宫,但她的心里仍有着一丝期盼,她们姊妹俩虽说长得一模一样,个性却是不同,姊姊沉稳优雅,而她活泼大方,待姊姊进了宫,西南帝便会知道眼前的妃子并非他当日遇上的小姑娘,到时候他或许会破例下旨,将她也接进宫,这么一来,她便能如愿与他在一块了……
这么想着,她的心安定不少,所以这一回余紫蓉回府,她比谁都高兴,不停的旁敲侧击,想从她口中打探出些消息。
谁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以为西南帝对她有情,定能分辨出她们姊妹的不同,没想到他竟是认都认不出……这让她情何以堪?
看着余紫蓉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想到她代替自己在西南帝身下承欢的模样,妒嫉心就像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方才冒出的念头再也压抑不住——
她希望余紫蓉与她交换身分。
余紫蓉听见她的要求,当场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余悦蓉却是不死心,她试着说服姊姊,告诉她秦闻怆对她并没有死心,秦家在她进宫后又替他说了几门亲事,却全让他给拒了,他甚至为了不被逼婚,躲到了汶州,若是她答应这事,自己便想办法联系上秦闻怆,让他带着她私奔,过着她要的平稳日子。
余悦蓉本以为余紫蓉会心动,没想到余紫蓉又一次严厉的拒绝她,甚至还告诉她,这么做是欺君之罪,会害死余家,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姊妹俩因这事闹得很不愉快,就这么背对着背,不再多说一句话。
没多久,余悦蓉就听到身后传来余紫蓉平稳的呼吸声。
余紫蓉自有孕后便十分疲累,又与余悦蓉说了一宿的话,很快便进入梦乡。
余悦蓉却是怎么样也睡不着,最后下床想去倒杯水喝,好冷静冷静,谁知却不小心打翻了烛火。
看着那一下便燃起的火苗,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余紫蓉的脸毁了,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了,那么西南帝是不是就只会爱她了?
这念头很疯狂、很可怕,她就这么怔怔的看着那火苗,不仅没有去扑灭,甚至拿起所有可以点燃的物品去引火,尤其是那睡着余紫蓉的床榻上的帷幔。
之后,事情果然如她所想,余紫蓉的脸毁了,不仅毁了,甚至还伤了左腿,成了一个残缺的女子。
然而,余紫蓉却是为了救她才会变得如此……
当余悦蓉看见那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熊熊烈火包围住的姊姊时,她便悔了,又哭又喊,可一切都已来不及。
母亲在得知被烧伤的人竟是自己的大女儿,当场差点吓得晕过去,在皇宫暗卫赶来前,一把拉过余悦蓉,让她假扮成余紫蓉,绝不可被人发现。
一开始余悦蓉的确是打算取而代之,她该高兴,可看着为了救她而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姊姊,她是真悔了,抱着母亲哭得像个孩子,将一切全盘托出。
余老太爷知道真相时,真想一脚踹死这孽女,余紫蓉可是怀着龙胎,是当圣上最得宠的妃子,如今不过是回了趟娘家便成了这副鬼德性,若肚子的孩子出了事,就是一百个余家也不够赔!
余老太爷想都不敢想这事要是被皇帝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只能将错就错,将余悦蓉当成余紫蓉。
好在余紫蓉肚中的孩子无事,这让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盘算。
原本余老太爷是打算让余悦蓉回到皇宫后,找个时机假装落胎,可既然余紫蓉肚中的孩子没事,这方法自然不能用。
毕竟他们当初就是打着让女儿生下龙种的主意才会让余紫蓉进宫,如今整个后宫就只有余紫蓉一人有孕,若是能生下皇子,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余老太爷如何肯放弃?
于是他与余老夫人商量,让她找寻能让女子像是怀有身孕的药方,又让余悦蓉回到皇宫后小心行事,先是谎称受到惊吓,待模清一切后,再想办法将孱弱的余紫蓉接进宫去,以便她之后产子时,能第一时间送到长。
余紫蓉的命运就这么被定下了。
这件事起于余悦蓉的妒嫉与余老太爷的贪心,要说余家上下有谁是无辜,那便是余紫蓉了,她为了哥哥不顾身子不适返回娘家,却因而招来祸事,又因保护余悦蓉而落到这般下场,她何其无辜?
想起那恐怖的一夜,余悦蓉又自责又痛苦,差点没疯掉。
她本是善良美好的女子,却因错爱了人,心生执念,成了这般狰狞的模样,这些年来良心的苛责让她的神精状况十分不稳定,她不再善良,而是成了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彷佛只有看着那些对她面露恐惧的宫娥,她的情绪才能缓和一些。
“娘娘!”江嬷嬷见她似乎要发病,连忙拿出一颗清心丸给她喂下,直到余悦蓉缓缓睡去,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微风轻拂,冬日的暖阳从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好一个晴好的天气。
昨夜下了今年头一场瑞雪,瑞雪刚收,晨光照在琉璃瓦上,明晃晃地耀眼,让整座皇宫更显巍峨大气。
这阵子皇城出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余为清在刑部被劫,不知所踪,而第二件更玄了,竟是从皇宫里传出的流言,直指如今的余太后是假冒的。
传言一传出,余太后大发雷霆,杖毙了几名乱传流言之人,没想到传言仍是未止,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余太后气急攻心,病倒了。
楚豫得知此事大为震怒,甚至派了绣衣卫暗查,最后查出流言正是出自逃逸无踪的余为清,问题是,他究竟是怎么与皇宫中的人联系?
不论他是用何方法,身为余家人,竟是连这样的传言都敢传出,原本世人都以为余为清丧心病狂才会这般虐杀那六人,可就在他传出流言的同时,也将他为何会杀害那六人之事一并放出。
这下事情闹大了,让原本怀疑真实性的百姓们疑云顿生,整个皇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怀疑到皇帝的身世去。
当这消息传到楚离歌与云初夏耳中时,两人虽早有预料,却不知余为清竟有这般能耐,不仅逃狱,还能散播流言,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怪异之处。
余为清一定有同伙!
“看来我们的假期要提早结束了……”云初夏叹了口气,十分的不舍。
“也是该回去了,楚豫需要我。”楚离歌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
楚离歌对楚豫从来不隐瞒,不会因为他年纪小便对他掩盖事实,余府发生之事,他当日便一字不漏的告诉他,包括自己的猜疑。
楚豫听完后久久不语,双眼发红,无助的望着楚离歌。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仍是个孩子,自小便没了父皇,如今不仅母后有可能是假的,就连他的身分都成谜,那么他还剩下什么?
今日若是其他人向他秉告这件事,他肯定不会信,偏偏这人是楚离歌,是他自幼最是信任的亲人,他就是再不愿信也得信。
看着楚豫脆弱可怜的模样,楚离歌轻轻拥着他,告诉他,不论如何,他都会一直陪着他,不管余太后是否为真太后,也不管他究竟是不是西南帝的孩子,他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然而有些事并不是置之不理便能当作无事,该面对还是要面对。
因为这句话,楚豫想了一整夜,最终还是答应了楚离歌,调派绣衣卫,开始追查这七年来余太后身旁大大小小的事,并同意了他的计划。
为了让余太后以为他不想多事,楚离歌特地告了一个月的假,带着云初夏游山玩水去,小俩口就像一对热恋期的小夫妻,四处走马看花,走到哪儿都新鲜。
那阵子两人都如同孩童,快乐得要飞起来,心也跟着变得很小很小,楚离歌的脑中不再想朝事,云初夏也不必成日为了银钱发愁,两人的眼中就只容得下对方,那感觉,就像今后的日子也会这般,不必理会那些烦人的琐事,只要顾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成。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无比快活,可惜好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眨眼又得回到现实之中。
见她一脸不舍,楚离歌安抚着,“别舍不得,待这件事了结,我便辞去摄政王一职,带着你游遍整个大陆。”
一对情人有没有共同的兴趣十分重要,庆幸的是他与云初夏十分契合,两人一文一武,且都是脑袋清晰之人,或许相处的时日不长,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点一滴的了解对方,愈是了解便愈是喜爱彼此,感情也就益发浓烈。
当然,他们也会吵架,可大多是直来直往的云初夏生着闷气,他笑着赔罪,不过这都只是小事,若是遇上大事,两人反倒不会吵,而是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讨论,直到将事情的症结点给找出来,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生活很简单,很平凡,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激情,却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在有生之年,偕同妻子踏遍所有想去的地方,两人吵吵闹闹的相伴一生,多好。
事实上在认识云初夏之前,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会独自一人,孤苦伶仃的过一生?他自幼便对女子没有兴趣,看着身旁之人一个个娶妻生子,他却没有半点意动。
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毕竟他父皇、母后早逝,唯一的兄长又沉醉于种马生活,只求生子,感情什么的,他压根就不在意。
不过感情之事本也无人能够教导,只能靠着自己模索,加之有人曾同他说过,不曾动心不代表不会动心,感情事说不来、教不得,当你遇上一名值得你倾心付出的女子时,压根儿就不必多想,你的心便会主动告知你。
当时他年纪尚小,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直至遇到云初夏,明明连她的身世、她的相貌都不甚清楚,可偏偏他就是喜欢上了,那一刻,他总算明白那人话中之意。
不过是几面之缘,便让他知道,云初夏就是那个让他愿意倾心付出的女子。心动来得突然,而他欣然接受。
如今他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忽略那份感觉,能找到人生挚爱,是他生命中的大幸。
听见他的承诺,云初夏抬起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着他瞧,“你真舍得?”
辞官这话他不是头一回说了,她知道他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权倾朝野对他人或许有着极大的诱惑,可对淡泊的楚离歌来说,却什么都不是,若非西南帝临终前的请求,摄政王的位置,他压根不会接下,问他舍不舍得,单纯是指楚豫那孩子。
“没有什么舍不舍得,这是他的国家、他的责任,经过这一事,我相信他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沉声道。
雏鹰总有离巢的一日,他再不舍,也不会阻挡他翱翔。
云初夏听见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余为清?”
在两人离开兴安城前,曾秘密去见余为清一面,余为清告诉他们余太后是假的之后,又告诉了他们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大妹余紫蓉就被藏在皇宫之中,不仅如此,还告诉他们,楚豫的的确确是余紫蓉与西南帝的骨肉。
余家虽胆大包天,敢偷龙转凤,却没那胆子连皇室的骨肉都换,再者,当年余紫蓉醒来后,也是自愿被接进宫去,答应在皇宫内产下孩子。
只是再后来,余紫蓉便没了消息,余为清多方打听无果,对余老夫人的狠心恨之入骨,这才会做出这般激进之事。
这虽是余为清的片面之词,但楚离歌却是相信他的话。
“他不是恶人。”楚离歌在看人这方面一向极准,“若他真是恶人,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受良心的谴责,一直耿耿于怀余紫蓉是因他而招此大祸。”
余为清本是光明磊落之人,若不是遭逢心仪之人与其胞妹的算计,也不会颓丧至此,加上后来余紫蓉之事,让他几乎崩溃,这些年来,他不只受到良心的苛责,还被迫跟着隐瞒真相,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了?
为了家族,他背弃了因他而遭难的大妹,那种煎熬生生折磨了他数年。
一开始,余紫蓉的消息他还能打听得到,可到了后来,却是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他慌了、急了,愈是猜想,心态便愈是扭曲,直到有一日,他派去打听之人意外送回一个插曲。
那人无意间听见当年审问秋桐的其中一人,在酒后向友人吹嘘着他砍下人手的快感,还说在挖人双眼时,对方那凄厉的叫声不仅没让他感到害怕,反倒是让他兴奋不已……
因为这件事,余为清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若说余紫蓉是因他逢难,那么秋桐便是因他而死了。
若不是他让秋桐换了大妹的药,她如何会被折磨至死?母亲为了逼问秋桐是谁使指她倒药,生生凌虐她,而她至死都未出卖他……
他没办法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对那些丧心病狂的下人难道也不能?正因如此,他亲手杀了那人,以及另外五名参与此事之人。
三名虐杀秋桐之人,两名告发她的手帕交,以及为了银钱指认她的未婚夫……这些人,一个个都该死。
他并不后悔杀了这些人,只后悔让他们逍遥快活多年后才下手。想起余为清那双疯狂却依旧看得出理智的双眸,云初夏认同了他的观点。
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何以做到这一步?
余家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竟是牺牲自己的亲人来换取荣华富贵,余为清做不到同流合污,那就只能大义灭亲了。
“不说这些了,还有半日的时间,咱们一路玩回去?”半日之后又得烦恼那些糟心事,倒不如趁现在好好享受这悠闲的时光。
“你想上哪?”楚离歌牵着她的手,柔声问。
“咱们游湖去?”她双眸微亮,期盼的看着他。
这几日下起了雪,湖面上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却不影响船只,在船上烹茶赏雪,吃吃这些日子买来的土仪,岂不快活?
“都依你!”他宠溺的捏了捏她的琼鼻。
“阿离你真好。”她飞扑到他身旁,揽住他的手臂撒娇。
两人丝毫不像在一个月内经历过无数场暗杀的模样,当然,这也是余太后突然病倒了,要不他们哪能这般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