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使一头冷汗地从紫宸宫里出来,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吐了口长气,总觉得从鬼门关跑了一圈。
皇后娘娘把他叫过去,特别和颜悦色地跟他商量,想要他配一服绝子汤药出来。
怕老院使担心用处不正,陶静姝还一点儿都没保留直接告诉他是拿来自己用的,放心不会有人秋后算帐。
这话一出当即就把老院使吓得三魂七魄跑了一半。
这怎么可能没人秋后算帐啊,皇上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他好不好。
娘娘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竟然因为生产太痛苦,就想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让自己绝育,他要是敢把药给娘娘,皇上就能把他们全族都绝育。
所以,老院使离了凤仪宫立刻马不停蹄地就跑到紫宸宫来自首了。
皇后娘娘有两个皇子傍身,皇上也不会拿她怎样,这夫妻之间的矛盾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龙牧归听到老院使的禀告后,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但随即他又想到第二次怀孕到生产折腾得她死去活来的过程,心里其实也能明白理解几分。
“药你帮她配。”
皇帝这话一出,老院使当下一激灵,难以置信地抬头。
“娘娘连着生了两胎,身体也该好好调理一下。”
老院使瞬息理解,“老臣明白。”
皇上的意思是,只要近期不让娘娘受孕就成了,这个没风险,能做。
龙牧归语重心长地说:“皇后的身体健康朕交托给你,莫辜负朕意。”
老院使深深一揖,“老臣不敢,必定辉精竭虑看顾娘娘的身体健康。”
“去吧。”
打发走了老院使,龙牧归的心情却没有变好。
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想替自己生儿育女,无论谁的心情都很难好得起来。
心情不好的帝王无心批阅奏章,阴沉着脸起身从龙案后站起,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天空沉默不言。
整个大殿的气氛都有些凝滞,谁都不敢大声喘气。龙牧归在窗边站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摆驾凤仪宫。”
他吩咐道,太监侍卫赶紧跟上。
这个时候的陶静姝已经出了月子,但身体仍在调理中,另外已经是第二胎了,所以照看孩子已经驾轻就熟。
龙牧归大步走入大殿的时候,陶静姝正抱着二皇子喂女乃,也就没有起身给他见礼,只是口头表达了一下恭迎之意。
小太子在罗汉榻上爬来爬去,看到父皇啊啊叫了两声,朝着榻边爬。
龙牧归急忙几步走过去,伸手抱住他。
其实榻边围着好几个宫人,根本不用担心小太子会掉下来。
“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
龙牧归抱着儿子在她身边坐下,睨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陶静姝漫不经心地道:“总不至于是老院使到您那里告我状了吧。”
“嗯,猜得挺准。”
陶静姝拍抚儿子的手微顿,而后却轻笑一声,“唉,这个老院使,他这是一条道儿走到黑啊,我又没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种小事也跟您告状。”
“小事吗?”
“事儿大吗?”她不以为然地反问。
“子嗣绵延乃是国之大事。”
陶静姝摆了下手,说:“后宫这么多女人,皇上您任重道远,至于我就不搅和了,我都有两个儿子傍身了,总要给别人也留点希望不是。”
“两个就够了?”他眯眼。
“我觉得够了啊。”
“呵。”
“对了,好像李充容预产期就在这几天,皇上没过去看看吗?”
龙牧归冷笑一声,“难道后宫每一个女人生孩子朕都得过去吗?”
“难道不是吗?”陶静姝是真不懂。
龙牧归却感觉这女人是故意讽刺,觉得自己真的跟她有点没办法沟通。
“我生孩子时,您每次不都在外面守着吗?”
“你是其他人吗?”
陶静姝想了想,明白了,点头道:“申昭仪的话,那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日子呢,皇上确实是不用着急。”
龙牧归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女人气死。
这真是哪疼踩哪儿,一脚不行,她能给他连环踩,被她看到一次跟申昭仪赏花,她就彷佛认定申昭仪才是他心中特别的女人,尤其现在申昭仪有了身孕,她就更爱扯到她。
只是他一个帝王被妃子算计了,能说吗?
当然不能啊,他也是要脸的,但是设计他怀上孩子的申昭仪他肯定会让她好看的!
龙牧归气不顺,就想找茬,他的目光落在陶静姝的衣服上,一脸怒意地道:“你看你,一国皇后穿得像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一国之母的凤仪。”
陶静姝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道袍,平淡地道:“皇上以前答应过让我做个在家居士的,我这么穿有什么问题。”
“你差不多点,你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素净,是想让别人看朕的笑话吗?”
“笑话?”陶静姝有些莫名。
“你十里红妆嫁到宫里来,给朕生了两个儿子,然后朕却让你做在家居士装扮,这要传到宫外去,定国公府和宁顺侯府不得说朕把你的天价嫁妆都给污了。”
“皇上多虑了。”
龙牧归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陶静姝已经接着说——
“况且我连凤仪宫的宫门都极少迈出去,身边也没其他心月复,就算您真的夺了我的嫁妆,他们也不会知道的。”
怔愣了片刻后,龙牧归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嘴皮子,朕是说不得你了。”
“皇上跟我无理取闹,还不许我说几句了。”
龙牧归气乐了,“你挺有眼力的啊,怎么就非得跟朕顶着来。”
“高兴。”
这个龙牧归真没办法反驳了,一句她高兴顶过千言万语。
“朕真是把你惯的……”龙牧归吐了口气,然后抱起怀里的太子起身离开。
双喜目送皇帝离开,然后陈述事实地对自家娘娘说:“皇上把太子抱走了。”
正在安置怀中二皇子的陶静姝连眼都没抬一下,“他们是父子。”
双喜便不再说什么了。
陶静姝替已经睡着的二皇子盖上小被子,抬头朝殿外看了一眼,嘴角嘲弄地勾了勾,却什么都没说。
龙牧归将儿子抱出了凤仪宫,却迟迟不见宫里有人追出来,心下暗叹,便知她仍是不愿跟他和解,只得将儿子抱好,坐上龙辇回自己的紫宸宫去了。
一国帝王富有四海,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不过在皇后怀孕期间临幸了几个宫妃罢了,放在哪个帝王身上都是寻常,偏偏他面对她时真的心虚。
尤其是她现在这副淡漠的模样更是让他心中没底,总觉得她在酝酿什么,准备给他来个狠的。
这算不算吃醋龙牧归不太肯定,但是她肢体语言上对他的排斥却明显了几分。
她明知道她向老院使要绝子汤,老院使是一定会向他禀告的,却还是这么做了,就是想借机告诉他她不愿意替他怀孕生子了,甚至透出几分从此陌路,谁也不要再打扰谁的意味。
外面天寒地冻,可他就这么将儿子抱了出来,她却连一句嘱咐的话也没有,更不消说让人追出来添件小衣服什么,这行动显然不对劲……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龙牧归离开不久,陶静姝也抱着小儿子,领着双喜、双杏离开了凤仪宫。
没有人去向帝王通风报信,只因皇后娘娘说了——
“你们谁去通风报信,以后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知道娘娘的决心。
娘娘从没要求过他们的忠心,因为娘娘并不需要,不听话的就换一批,一直不听话就一直换,这就是娘娘的性情。
她的贴心人只有双喜姑姑一个人,就连双杏姑姑都算不上娘娘的心月复。
陶静姝主仆三人的目的地是——宫观,一座早已修缮完成的宫殿改成的道观。
这里已经提前让人拿炭火薰过屋子,事情做得悄无声息的,一点儿都没惊动别人。移宫是陶静姝早就做好的决定,在她未回宫前。
宫观的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
晚间,等龙牧归摆驾凤仪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皇后不见了!
一番询问之后,他知道了她的去向,可是站在大门紧闭的宫观之外,却只听到门内双杏不带一丝波动的声音——
“娘娘说,皇上请回。”
好半天之后,龙牧归问:“就只有这四个字吗?”
“是。”
又是好半天的沉默,龙牧归又问:“太子她也不管了吗?”
里面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细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衬得夜寒如冰。
最后,龙牧归颓然地转身离开。
他早该知道的,一旦她真的决绝,是不会有半分转圜余地的。
那一夜的雪一直在下,由小及大,一直下了五天,第六天,天气放晴的时候太子被送到了宫观外。
双杏将太子接了进去,然后重新关上了宫观的大门。
*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有些事真的说不清楚。
在皇后生下二皇子后,宫内陆续有嫔妃生产,可是她们无一例外生的都只是女儿。
皇后依旧一枝独秀,无人能动其根基。
只是这位正宫娘娘,一国之母却离开了属于她的凤仪宫,住到了宫观之内,大门紧闭,青灯黄卷,不理外事。
虽然以前她就不曾真的掌管过宫务,但如今却是真真正正地抛开了所有。
宫观内除了皇后与双喜双杏外,还有两名上了年纪的嬷嬷帮着照看两位皇子,以及几名洒扫宫人,没有其他人。
这里彷佛是皇宫之中与世隔绝的地方,住在其中的人都不问世事。
半年过去,帝王来了无数次,可是一次也没有踏进过大门,那两扇大门一直未曾在他面前打开过。
陶静姝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虽然龙牧归并不是真的进不去,但他身为帝王也是要脸面、有脾气的,觉得你这么不想见我,难不成我还要眼巴巴地贴着,不给进我就不进了。
在这样的心理下,龙牧归到宫观外打卡倒成了一个日常。
对于帝后这样的状态,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帝后有隙,这往大了说那是国朝大事,敢开口的那都得有足够的分量才行。
皇后善妒吗?
她并没有阻止别的嫔妃承宠,甚至从没有暗中有所苛刻,一律照章办理,谁也不能说她善妒,所以这都让人忽略了她的真实心情——
临产前才匆匆回宫,一回宫当夜便发动,次日生下二皇子,一出月子便直接搬进了宫观,从此观门长闭,再不与天子见面。
这一切都是征兆,龙牧归却没有及时挽救。
八月狩猎之期,宫观大门打开,一身素色道袍,挽了道髻的陶静姝时隔数月之后第一次现身。
看到她的时候,龙牧归拢在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她身上的气质越发地出尘了,彷佛下一瞬便会羽化飞升。
陶静姝怀中未抱拂尘,抱的是皇二子,但她眉眼间的淡漠却淡化了原本该有的慈爱。
她没有跟帝王同乘,而是上了属于自己的凤辇,对此龙牧归也没有强求。
一路上旌旗浩浩,车轮滚滚,大队的人马涌向皇家猎场。
再次来到皇家猎场,陶静姝有片刻的恍惚。
昔日种种如浮光掠影,似乎她的人生巨变便是由此地开始。
“在想什么?”
陶静姝扭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帝王竟然站在了自己身边,但她也只是用这个动作表示了一下惊讶之意,表情并没有波动,“没想什么。”
龙牧归却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往她耳边凑了凑,意有所指地道:“真的没想到点什么?”
“没有。”
“那要不要朕帮你回忆一下?”
“不必。”
听她否定得快速,他便知道她必是想到了当初两人在猎场发生的事,嘴角的笑不由得深了几分,“你不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吗?”
陶静姝没有回应。
龙牧归却有些感叹,“数月不见,姝儿跟朕疏远了。”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过吗?”她发出了直抵灵魂的质问。
果然,若论扎心还是他家姝儿功力深厚。
龙牧归心中苦涩,同她一样举目远眺,口中说道:“你就打算这样跟朕耗下去?”
“皇上多心了,我只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罢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说他自作多情。
龙牧归忍不住低语,“那朕呢?”
“嗯?”她有些不解,分给了他疑惑的一瞥。
龙牧归正色道:“你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又将朕置于何地?”
“皇上还有三宫六院,还可以广选纳新,日子想必也能过得精彩纷呈,又何必揪着我不放呢。”
这是陶静姝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她就想跟这位帝王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并不想跟他继续纠缠不清。
如果真是因为他的帝王气运相助帮她压制住了庶妹的那种莫名能力,使她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了结一切,那么她给原本无子的他生下两个皇子,应该也报答了他的恩情。
至于情爱之事——她从没奢望过,而且深情她是没有的,也给不了,她深知自己的情感经历过几世的折磨后已经稀薄得太厉害了。
但眼前的帝王毕竟是她几世人生中唯一的男人,一起生活得久了她跟他多少也有些夫妻情谊产生,只是这感情还来不及加深昇华,她便听说他在她妊娠期最难受的时候宠幸他人的消息。
痛是没有,只是又一次失望罢了,觉得大概是自作多情。
她一直以为纵使两人不会相互专情唯一,但他至少不会在她辛苦煎熬的时候对不起她。
可惜,她被现实打了脸。
那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夫妻之情随之也就淡了下去,她又一次缩回了试探伸出的脚,重新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明明知道的,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的……这一世,难不成是要给补上情伤这道伤害吗?
陶静姝的思绪飘远。
龙牧归的脸色变得很不好,“这就是你心里想的?”
“是呀。”她一脸坦然。
“你既不爱朕,那又何必计较朕跟其他人的事。”
陶静姝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难得笑了笑,道:“这句话我原话送给皇上,既然知道我不爱您,又何必把我困在身边?”
有些事情,理智上知道,可心里却是不能接受,会失望、会执着。
从这一点来看,她也还是个俗人,并没有真正看淡一切。
龙牧归:“……”
“这世上的事,原本也并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东西说不清的。”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龙牧归一手将她拽了回来,她一时不察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将人困入自己怀中,他低头在她耳边道:“陶静姝,你是朕的,这辈子你都是朕的,不要想着朕会放手。”
“所以我没要求您放手,只是想彼此相安无事罢了。”放弃期望,其实不难,这么多世她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人却不肯放手,让她有些烦恼。
“休想。”
“皇上有些不讲道理了。”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的话就是道理。”
“这是要当昏君的架式啊。”她低语。
“姝儿……”他收拢搂在她腰上的手,在她耳边呢喃,“别跟我闹了,我想你想得紧。”
“请皇上注意分寸。”
陶静姝这样淡淡地给出回应,让龙牧归的情绪更加沸腾,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打横打在怀中,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
陶静姝是被他扔到御榻上的。
她甚至来不及从榻上爬起,就被他泰山压顶一腿扑倒。
“朕能惯着你,也可以不惯着你……”
饱受相思和慾望折磨的帝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性,撕裂了她身上那件碍眼的道袍,剥掉她的内裳,最后扯落她身上最后的遮蔽物。
……
陶静姝最终还是因为承受不住过多的激情而昏厥了过去。
结束一切后,龙牧归抱着她去沐浴更衣,然后抱着她拥被而眠。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过得有多煎熬,怀里总是少了一个人,没有人能替代这个人,饱受挫折的他只能认输。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他还能怎么办?
除了宠着,还只能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