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田妇幼医院附属月子中心。
周语侬将从古君威那儿没收的炸鸡排交给了柜台的小花,“待会儿那家伙离开时还给他。”
虽然知道他是谁,她还是以那家伙称呼他,以表达自己对他的不以为然。
看着表情严肃的周语侬,小花不安的缩了缩脖子。
周语侬是阳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从小品学兼优、自律甚严的她,在工作上也是一板一眼,绝不马虎。她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亦如是。
想到周语侬撞见她刚才跟产妇家属——古君威在这儿说说笑笑,又企图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将炸鸡排偷渡到病房里,小花不禁忧怯起来。
“那个……古先生他已经离开了……”她小小声地说。
“是吗?”周语侬用手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丢了吧。”
“喔,好。”以为可能会捱一顿训的小花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了笑容。
周语侬转身走开,没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当她回头看着小花,小花一副心脏快麻痹了的样子。
“小花。”
“是,周医师……”小花眉头一蹙,一脸“我死了!”的表情。
“千万别招惹那种家伙。”周语侬语重心长地道,“那种男人像是一颗包了毒药的糖,刚入口时虽然会让你甜滋滋的,可是没多久……你就得送医院急救。”
听到她如此特别的比喻,小花呆住。
“他多金又英俊,是很吸引人,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她发自内心关心着没带眼识人的小花,“男人还是老实可靠比较好,懂吗?”
小花讷讷地回应,“喔,谢谢周医师……”
“唔。”她微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诊间,她打了通电话给在某私立医院任职的男朋友——江东立。
江东立是她的大学学长,同时也是一名外科医师。他们从学生时代交往至今已有六年,两人有着结婚的共识。
“语侬,找我有事?”电话那头传来江东立的声音。
“不是说今天要一起吃晚餐?老地方吗?”
他们都是医师,彼此的门诊时间不同,就算休假也得待命,所以连要乔出时间一起吃饭都不是容易的事。
“抱歉,今天晚上我们主任突然接了一台刀,我得帮他。”江东立歉然地道,“来不及告诉你,Sorry。”
周语侬自己也是医师,而且常常因产妇突然临盆而被Call回医院接生,因此很能体谅同为医师且是外科医师的他。“没关系,吃饭不急,你安心去开刀吧。”
“谢谢,那我得去准备了,再打电话给你。”
“嗯。”
挂断电话,周语侬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起身收拾桌面,月兑掉医师袍,换上球鞋,抓着包包走出了诊间。
她的老家在台中,父亲是已经退休的台资企业干部,母亲则曾经是助产士。
她会走上妇科这条路,多少跟母亲的工作有一点关系,从小她就经常跟着母亲去帮人接生,不知是懵懂还是天生大胆,她从不怕那血淋淋、犹如恐怖灾难片的生产过程,甚至产妇因疼痛而像是发疯般的尖叫咒骂时,她还会试着安抚情绪几乎失控的产妇。
她一直觉得女人是不可思议的生物,有着完美且神圣的构造,可以孕育生命,延续生命,犹如神的存在般。
她希望自己能为这些伟大又神圣的女人尽一份心力,在她们赌上生命为世界产下一个小生命的时候,以她的专业将她们的痛苦及危险减到最低。
为了能随时赶回医院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她在医院附近的大楼租了一间两房两厅的房子。之前还有弟弟周语新跟她同住,可不久前他搬出去跟女友同居了。
她住的大楼屋龄十三年,不算新,但该有的都有。楼下有超商,附近有路程在十分钟内便可到达的超市及捷运站,生活十分便利。
回到家,电梯门一开,她便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她家门口,呜呜咽咽的抽泣着。
“友纯?”
女孩正是她的表妹刘友纯。
友纯的妈妈是她阿姨,跟丈夫在宜兰务农,友纯今年二十五岁,目前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没住在宜兰,而是独自在新北市租屋。
“友纯,你怎么了?”她忧急的趋前拉起坐在地上的友纯。
“姊,我……我……”话没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她安慰着情绪十分激动的友纯,“我们进去再说。”
打开门,她拉着友纯的手走进屋里。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她拿下了黑框眼镜往旁边一搁。其实她没近视,黑框眼镜只是为了遮掩她的大眼睛,好教自己看起来犀利一点、严肃一点、可靠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看总是笑口常开的表妹哭得这么伤心,她实在很担心。
“表姊,我……我不敢跟爸妈说,所以……所以……怎么办?”
没头没脑的,她实在不知道友纯在说什么。“你好好说,什么事情怎么办?”
刘友纯哭着说:“我捡到一个瓶子,认识一个男的,我们聊得很投机,后来还约会了好几次,结果……”
捡瓶子?齁!又是那种害人的东西!她是没在看新闻吗,是不知道有很多人东捡西捡,都捡到烂东西吗?
“然后呢?”
“他……他骗走我从大学时打工到现在存下来的十一万啦!”刘友纯说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钱是身外之物,好解决,她担心的是……友纯被骗的不止是钱。忖着,她冷静地问:“友纯,除了钱,你还有给他什么吗?”
刘友纯微顿,心虚又羞愧地说:“我……我有跟他去过一次摩铁……”
“什么?!”周语侬皱起眉头,忍不住念了她两句,“你在想什么?怎么可以随便跟刚认识的男人上摩铁?”
“我们……我们交往两星期才去的……”
才?两星期够了解一个人吗?
“走!”她一把拉住表妹的手,神情凝肃,“我带你去报警。”
“不要啦!”刘友纯挣扎着,神情惊慌害怕,“要是报了警,我爸妈可能会知道耶!”
“本来就是要让阿姨跟姨丈知道呀。”
“不行啦!”刘友纯哭丧着脸,“我爸妈要是知道我被在网路上认识的男人骗财骗色,一定会气得把我拎回宜兰去种田!”
周语侬表情冷静,“我也觉得你回去种田比较好。”
“姊,不要啦!”刘友纯差点儿没跪下来求她。
周语侬一叹,“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报警,让他逍遥法外吗?”
“我……我只要把钱拿回来就好……”刘友纯嗫嚅地道,“姊,你帮我把钱要回来,好不好?”
闻言,她微怔。要她去跟那个骗子要钱?
“他叫阿威,在锐达精密上班。”
周语侬一怔。在锐达精密上班的阿威?这丫头对那个男人就只有这样的认识?天啊,真不知她是天真还是蠢?
慢着,友纯说的锐达精密是她知道的那一间公司吗?若是的话,那么她倒是可以直接去找锐达的老板——古君天。
“我有他的照片……”刘友纯把手机里几张她跟那骗子的自拍照拿给她看,“就是他。”
周语侬接过手机,仔细一看。
买尬!这个搂着友纯亲密拍照的男人,不就是今天在医院里跟小花搭讪的家伙吗?!虽然照片里的他都戴着大墨镜,但那及肩长发跟吊儿郎当的神态,一看就知道是锐达精密的二少爷——古君威。
真是可恶!这家伙骗色也就算了,居然还骗财?!他缺钱吗?堂堂古家二少,居然做出这种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友纯,明天表姊去帮你讨公道。”
刘友纯愣住,“真……真的吗?”虽然这个表姊很少拒绝她的求助,但看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她还真有点不安。“表姊,你……你要怎么帮我讨公道啊?”
“你等着瞧吧。”周语侬眼底闪过一抹犹如生鱼片刀般锐利的杀气。
趁着上午没门诊,周语侬十点便杀到锐达精密总公司找那个天杀的骗子——古君威。
昨天晚上友纯离开后,她上网做了一下情蒐,知道古君威目前是锐达精密业务部的头儿,在公司里可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地位不同一般。
她走进锐达一楼大厅,向柜台的总机小姐询问,“你好,请问古君威先生在吗?”
总机小姐看了她一下,“请问你是……”
她咧嘴,勉强的挤出友善及讨好的笑容,“我有点业务上的事情要跟他谈。”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寻仇……喔不,讨公道的。
“他刚走出去耶。”总机小姐站起来,指着大门口,“你出大门口左转,沿着骑楼一直走到公司大楼转角,再左转走大概两百公尺就会看见一个停车场,他的车停在那里,如果你脚程快一点的话,应该能遇见他。”
“是吗?谢谢!”
二话不说,周语侬一个转身便拔腿往外冲。幸好她有先见之明,穿了好跑好跳又好追的球鞋。
她以跑百米的速度往总机小姐所说的那个停车场跑去,刚到停车场入口,便看见一辆像怪兽般庞大的进口货卡正从里面驶出来,她正要让开,却看见坐在驾驶座上那个一头长发的男人。
“古君威!”
她一个箭步上前,往车道中间一站——
开着心爱的福特三千c.c.,有着粗犷简约的美式风格的柴油货卡,古君威正准备去拜访客户,要离开停车场,却见一个女人挡在车道中间,他急忙踩了煞车。
“小姐,你……”探出头,他看着那穿着衬衫、牛仔裤跟球鞋,戴着黑框眼镜,素颜的长发女子,愣了一下。
不会吧?眼前这挡道的女子竟是他嫂嫂臧茜茜坐月子的春田妇幼医院的美女医师?他看过她的名牌,记得她的名字。
她有个很温柔但名不符实的名字——周语侬。怪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还一脸要来寻仇的样子?
不会吧?难不成是为了昨天那块炸鸡排?他都乖乖把她口中的违禁品交给她了,她还想怎样?哈哈,该不是“煞”到他了吧?
“哈罗。”他爽朗的一笑,跟她打了招呼,“美人医师。”
他那副轻浮劲儿,让周语侬更加的火冒三丈。想起他昨天在医院里调戏小护士,又透过网路交友欺骗她表妹那种无脑……不,无知女孩,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
她大步上前,“下来。”
听见她以命令的语气要他下车,古君威愣了一下,旋即勾唇一笑,“看来你不是来找我谈情说爱的齁?”
“你想得美!”
跟他谈情说爱?他哪来的自信啊?她周语侬眼没瞎、脑没残,一眼就能辨忠奸,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她宁可寂寞到死也不会跟他有半点瓜葛。
古君威看得出来她来者不善,虽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她,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是一派的从容轻松。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有事吗?美人医师。”
“你认识一个名叫刘友纯的女生吧?”她语带质问。
“我想一下。”他其实想都没想,“不认识。”
听见他撇得干干净净就想吃干抹净,拍拍走人,周语侬愤怒的瞪着他,“她是我表妹!被你骗财又骗色的无知小女生!”
“嗄?”古君威一震。
慢着,别说他不认识什么刘友纯,他古君威几时骗财又骗色了?
钱,他有。女人,他不必骗,就有一拖拉库抢着爬上他的床。他干么浪费时间骗财骗色?
“我真的不认识你表妹,你找错人了。”
“我不会找错人。”她斩钉截铁地道,“那个人自称阿威,还说他在锐达精密上班,不就是你吗?”
“锐达精密上上下下有多少人,你只知道他叫阿威,就认定是我?”真是见鬼了,他招谁惹谁啦?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你跟我表妹拍了一堆白痴情侣自拍照,我一眼就看出是你,你赖都赖不掉。”想不认帐?门都没有!
要不是表妹坚持不报警,她又顾及他是名人古君天的弟弟,不然她早就报警抓他了!
古君威无奈的一叹,“周小姐,我真的不是让你表妹人财两失的混蛋,你找错人了。”
“你当我是笨蛋吗?”像他这种会对女孩子说什么“你愿不愿意被我绑起来”之类的下流话的男人,她才不相信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你应该庆幸我表妹坚持不报警,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周语侬说完,伸出手,掌心往上一摊,“还钱,十一万。”
“什……”
“你开着这种百万货卡,居然还要骗走一个小女生辛辛苦苦打工存下来的钱?!”她强硬地道,“把钱还给她,不然我一定告你。”
古君威兴味的看着凶巴巴又理直气壮的她,唇角一撇的笑了。
见他竟毫不在意的笑着,周语侬更加气怒,“古君威,你到底……”
“你表妹呢?”他打断了她。
她一顿,“你想做什么?”
他挑眉一笑,“当然是跟她当面对质了。”
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愣住了。他愿意跟表妹当面对质?真的?
好,算他有胆识。她就带他去找友纯对质,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现在吗?”她问。
他促狭地道:“你想等过年也行。”
周语侬懊恼的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你表妹在哪里?”
“当然是在上班。”
“那好。”他咧嘴一笑,“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说罢,他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周语侬犹豫了一下。她该上他的车吗?会不会不太安全?
哼,光天化日的,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她迈步上前,坐上了他的车。
他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上。“带路吧。”他一脸“真金不怕火炼”的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