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动作很快,玉妆公主刚被封夏妃的次日,她便从太皇太后的寝宫搬到离御书房最近的玉寒宫,当晚就被召幸,缠绵了一夜皇上才离去,枕畔间并无落红。
是不是处子之身皇上似乎不在意,他立了一名妃子,并睡了她,天经地义,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一屋子龙涎香中夹杂着一股异香,未来不论皇上宠幸几回,玉妆公主都不会怀有身孕,因为这是避子香。
皇宫内发生的事难有皇上不知道的,他当然知晓玉妆公主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但他封她为妃并不是贪恋她年轻貌美,而是她背后的西夏势力,他想掌握它。
为帝者都想手握天下之势,做天下共主,削藩誓在必行,西陵、东汉、武真三郡首当其冲,若能得西夏势力,未来之路将走得更为顺畅。
流连在长乐王府附近的暗流少了一拨,玉妆公主已撤回西夏勇士,如今的她与长乐王再无瓜葛,即便她痛恨委身年纪大她快二十岁的皇上,但仍不能再有出格的行为,有人盯着她。
夏和若暂时没了性命之忧。
“金光?”
“嗯!金光,我只在皇室中人……也就是流有皇家血脉的龙子凤孙身上才瞧见,连太皇太后都没有,她是柔和的蓝光,加一点紫。”坚毅的好人。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
“不会错,皇上是金光,我头一回瞧见,金光中隐隐有一头抬头上仰的龙。”那是帝王真身。“你身上的白光中也有金光闪烁。”
“皇上和我是金光不意外,但宜贵妃……”她只是一名女子,入宫前身家十分清白。段玉聿的神情有几分凝重,若是小若儿没看错的话,宜贵妃的身世大有可疑之处,还得深入查一查。
如今是段氏江山,唯有段氏中人才能为皇家后裔,徜若宜贵妃真有段氏血脉,那她出自哪?
她自个儿是否知晓她身分有异?或是明知自己是谁才刻意入宫?用意为何,她不怕被揭穿吗?
宜贵妃并非经由选秀管道入宫,而是皇上在狩猎时捡回来的,她自称失忆,头上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太医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失忆,而她因过人的美貌而被皇上留下。
几年的宠爱下来,由美人升到贵妃,至今仍是皇上的心头爱,荣宠不衰。
“宜贵妃的事还没我此时要说的事重要,你且听听。”她希望是她眼花了,看走了眼。
见她语气有点急迫,段玉聿失笑地按下她的玉臂,要她别急,“你缓着说,我听着,不会急着走。”
“只怕你听了跑得比飞还快……”她小声的咕哝。
“什么飞……”她爱嘀咕的毛病老是改不掉。
她摇头。“不说飞,我跟你说说当今皇上……”
“皇上有什么好说,他有我年轻,有我俊美挺拔吗?”他吃味,居然吃起皇上的醋了。
夏和若噗哧一笑,用手轻捂嘴。“在我心中你最好,谁也比不上,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真的?”
男人也需要哄,瞧他眉开眼笑的。
“嗯!”她颔首。
“你要嫁我为妃了,开不开心?”虽然是皇上主婚,但他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不开心。”她噘着嘴。
“嘎?”他讶然。
“我只想当你的妻,不为妃。”她说话时神色是沮丧的。
“为什么?”他还以为煮熟的鸭子飞了,原来还有下文,真吓出他一身冷汗,段玉聿暗暗庆幸。
“为妻只为你一人就好,有什么事咱们有商有量,什么都好说,好坏也就你我受,可是身为皇家媳妇太为难了,顾忌的东西也多,我连规矩都不懂,如何为妃?”她越想越心慌,面色惨白。
闻言,他心疼地将她搂紧。“不是说了有我在吗?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想酿酒就酿酒,想在府里大湖划船我给你撑篙,想出城跑马我带着你……一切有我,在这京城地头,敢说我长乐王府闲话的没几个。”
他表情一冷,显得严峻,看得心里原本烦忧的夏和若无原由的笑出声。“满城权贵被你吓得不轻,都不敢往外走了,前儿个幽草才跟我说,京城里的人一下子少好多,看着空落落的,酒楼、茶肆生意减少,叫苦连天。”
“这还是我的不是了?我是为民除害。”打一打就怕了,每个人见到他就绕路,跑得比耗子见到猫还快。
“可你才是最大的祸害。”谁不知他是京中一霸,霸道无礼不讲理。
“你说什么,敢非议自己的男人,真是胆肥了,恃宠而骄,今日不关门教妻,夫纲何在?”他做势要教她为妻之道,就在清风徐徐的回廊上,大掌一捉捞个正着。
“不要呀!我尚未为人妻,不算数的,你不能随便欺负人。”她声音细细柔柔地,叫声也缠绵。
“我从不随便欺负人,只占你便宜。”他笑着俯,吻住樱红小口,贪婪地吮吸,不肯松口。
“坏人。”她气息微乱。
“对,只对你坏。”她盈盈水眸望着他的时候,他只想抱起她往榻上一扔,狠狠地压上她。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明明婚事已经定下,但她还是担心事情有变故,总是无法安心。
段玉聿抚着她的面颊,幽瞳深如潭。“等成亲后我们就回封地去,把母后也接去,无事就不入京了。”
“可以这样吗?”她讶然,露出喜色。
“为什么不行?我本来就是一方藩王,回封地驻防原是我的本分。”京里的水深超乎想像,他不愿掺和其中。
段玉聿有心避开,既然他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便冷眼旁观,他替先帝守的是天朝百姓,而非坐上皇位那个人。
“嗯,真好。”她可以松口气了。
“你喔!总算笑了,我还以为你要哭丧着脸戴凤冠霞帔。”他语气宠溺,取笑她自寻烦隆。
“我哪有哭,只是怕自己做不好皇家媳妇……啊!被你一打岔,我差点忘了要说什么了。”她轻轻往脑门一拍,怪自己记性差。
“忘了就忘了,以后想起来再说也不迟。”段玉聿根本不关心她忘了什么,只要她还在就行。
“不行,这件事至关重要,不能不说。”夏和若拉着他不让他走开,要他好好听自己说话。
见她难得一次执拗,堂堂大男人只能任小女子拖拉,走到四下无人的边间。“好,你说,议。”
唉!他真的被她勾着鼻头走,大丈夫无用武之地。
可他甘之如贻。
“我之前不是说看见宜贵妃身上有身为皇室血脉才有的金光,那时候我还看到皇上的眉心出现一点黑气……”
“等等,你说皇上?”他惊得上身挺直。
夏和若伸出小指一比。“大概是指甲盖大小,还不算太大,可是不想办法化解的话,只怕……”
她话没说完,但已道出意思。
“你说过黑色是……”他心存侥幸。
“死劫。”
眉头一拧,段玉聿陷入深思。“你确定是黑气?”
“是的,起先我以为是苍蝇飞过去,盯了许久才发现那确实是黑气,而且在慢慢扩散中。”
“什么,还会扩散?”为何死气不是一次性呈现,而是一小点地往外散开?
其中必有缘故。
“黑气一出必死无疑,一是久病不愈,身子渐渐衰败,一是突然死亡,像是急症暴发、意外、中毒……”一旦整个印堂迷漫黑气,三日内必亡,绝无转圜的余地。
她脑子里那本无字光谱是这么说的,她照本宣科说出来,一字不误。
“等一下,你说中毒?”段玉聿忽地一喊。
她不明白他想到什么,头微微一点。“依中毒的轻重决定毒发的早晚,等体内的毒素累积到一定的量后便会致死,药石罔效。”
“对了,就是这个,中毒。”绝对没错。
“中毒?”什么意思?
谁中毒?难道他指的是……
皇上?
“若儿,我先进宫,婚礼的琐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不用问我。”他必须赶紧阻止,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可是我不会……”她哪做得了,这座王府她连逛都还没逛完,怎么安排宾客、水酒的供应。
“去问长英。”
说完他飞也似的往中庭疾行,途中还撞到人。
“爷,武宁侯问要不要帮您张罗张罗迎娶事宜,陈国公府的李夫人要做全福人,还有镇南将军府的小将军是男方的迎宾,看您需要几人,以及媒人……”啊!怎么一阵风吹过?
不对,不是风。
“去找王妃——”
长英一怔,哪个王妃?太皇太后还在宫中……啊!那个王妃,他都胡涂了。“原来是夏姑娘,我得跟她谈谈。”
看到长英走过来,夏和若头皮发麻。
有时她真怕了他,不是他时不时阴阳怪气的嘲讽,对她卑微身分上的种种不满,而是他催命似的唠叨,能念上一晌午不重样,念得她耳朵都快长茧了。
“王妃呐,您在这儿呀!奴才正好有事找您。一会儿内务府会来给您量尺寸了,您大婚要穿的衣裳得先做好,还有那些首饰、簪子的,您得瞧瞧花样,别打到重复的了,还有……”
夏和若来不及转身就走,被眼捷手快的长英给拦在花径。
他对她没有太大敬意,至少不像对段玉聿那般忠心护主,他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一串接一串,还不用停下来喘口气,细细尖尖的声音听得人脑子都快疯魔了。
“我还不是王妃,你喊夏姑娘也成。”她不敢托大,怕人家嘲笑她是乡下地方来的没规矩,攀了高枝得意忘形。
长英一脸不耐烦,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眉头小拧了一下。“那是主子的吩咐,奴才哪敢说三道四,王妃您可别害奴才挨罚,那是主子对您的疼爱,您要谨记在心。”
“是,我都记着呢,不敢忘,可是也不必这会儿喊,等过了门再改口也不迟。”她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她攀了高枝就不是她了。
其实是她自个儿的错觉,因为大婚在即,内务府派出不少太监、宫女来帮忙,本来前一阵子才清出一批别人的眼线,如今换汤不换药,又来了一批内应。
他们依着自个儿主子的意思来瞧瞧新王妃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让浪荡成性的长乐王舍弃艳丽无双的玉妆公主而就清粥小菜。
他们是怀疑、不信、嫉妒、羡慕,还有恨人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不甘。
凭什么小地方出来的商户女能攀上权倾半边天的王爷,她怕是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吧。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任谁都有些不服气。
可是谁敢向从不跟人讲理的长乐王说三道四,自是转而投向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出来的夏和若,他们对她厌憎又好奇,想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辛。
因此夏和若不论走到哪里,总觉得有人在瞧她。
众人都知道她脾气好,不与人为恶,窥视个凡事容忍的小姑娘总好过被王爷活活打死吧!
敢当何应的人都机灵得很,知道柿子挑软的捏。
长英挥挥手,声音细女敕。“不成、不成,王府里爷最大,王妃您也得听他的,爷说一是一,不准冒出个二。王妃您要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完全是爷说了算,他就是规矩,明白了吗?”
听他说话真是累,死忠派的王爷党,三句话不离他家的爷。“我有事找幽草,先走一步。”
怎么又拦她,她走开也不成吗?
看到一闪身往她前头一站的长英,夏和若感觉她又有得头疼了。
“王妃且慢,幽草姑娘正在整理您的箱笼,瞧瞧缺了什么好补上,别到时东落西落的给爷丢了面子。”长英不自觉勾起莲花指,以留了指甲的小指把前额头发往后一拨。
虽是不经意的动作,却叫人心慌,太……女儿态了,可他却是男儿身,除了下面少了一块二两肉。
“长英,我累了,想休息……”她扶着额,佯装疲倦。
可长英哪肯放过她,再累也得撑着,蛮横的性子和他主子如出一辙。
“等忙完这阵子就能让王妃歇上好长一段时日,如今是非常时期,谁都忙,唯独王妃最空间,您好歹也帮帮奴才,多少使点劲,奴才忙里忙外,分身乏术,您忍心这么多事都落在奴才身上?”他的埋怨声不绝于耳,翻完一篇又一篇,没完没了。
“好好好,你别再说了,看有什么需要我出手的,你挑要紧的说,针头线尾的琐事找内务府去处理,太皇太后让他们来是当帮手,而非甩手当大爷。”全扔给她她哪受得了,她得找人分担一些。
夏和若并不知道刚才说的那番话竟得长英高看一眼,她的语气、眼神、态度有几分王妃的范儿,上位者的气势慢慢展露出来,有点神似段玉聿那不可一世的张狂样。
长英被震慑住了,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懊恼一时失态,很快的恢复过来,又摆出鼻孔朝天的姿态。
“王妃,咱们来谈谈宾客的马车该停哪里,当天与会的人数肯定不少,以咱们王爷的身分,来人非三品官以上不得入,三品以下就不用理会,进不了王府的门坎。他们的马车大而华贵,随同侍候的人也不少……”
什么叫三品以下的官员不用理会?在他们东兴县,连面对七品县令都得鞠躬哈腰,不敢说太多话,锦春酒楼每个月要给五到十两不等的孝敬,否则偌大的酒楼可开不下去。
百姓眼中的三品高官,到了长英口中却成了轻描淡写,平常见都见不着的四品官、五品官竟然止步于王府门口,送礼可,喝喜酒大可不必,免得惊扰了贵人。
夏和若听着马车的编制、随着主人来服侍的仆婢安排、马车停放的位置、官阶的高低、在朝中的关系如何,还有谁与谁有仇、谁与谁结隙……光是马车的安置问题就让她头昏脑胀,有片刻的走神……
“王妃、王妃!您打起精神来,这些事今儿个不处理,明天又积上一大堆,事儿是忙不完的。距离您和爷的大婚只剩一个月了,容不得您马虎……”她真不是称职的王妃,日后有得他累的。
“不能都交给王爷吗?”回过神的她可怜兮兮的问。
长英投以鄙夷的眼神,“爷的事多,哪能事事操劳,王妃若是贤惠,就别想把自己的活扔给别人,我家爷又不是铁石身子用不坏,您也得体谅体谅他,多为他分担一些。”
夏和若被念得汗颜,还真是小有愧疚,她进京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全是因为有王爷护着,而她好像什么也没有为他做。“呃,我努力看看,不过……能不能找几个宫里的教养嬷嬷教教我?我好快点上手……”
“这种事您得找爷,奴才只是奴才,没法说上话……”他算个什么玩意儿,能和宫里搭上话。
当公公的没几个能像周公公那般威风,他是在武帝时期就跟着太皇太后了,由个小太监混到今日的总管太监,得了不少的宠信,这才养成他骄矜自大的性子,处处压人一头。
不过被段玉聿赐了一脚后,他收敛了许多,回宫告状又遭到太皇太后冷待,目前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