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珪今日出门了一趟——司农卿指定要用来种贡竹那块地,下人说已经围起来了,他得亲自去看。
说来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事关皇家,又是太后寿辰七十要用,马虎不得。
相陪的自然是赵封,工人对京官没什么概念,但讲出梅花府少尹家的大少爷,却是知道的,带上赵封,可比什么都有用得多。
司竹监只适说得好听而已,七品虽然已经不低,但还不到权力中心,现下只能替上品官办一些事情,要等进入五品,那才是权力的开始。
苏子珪当然会好好挣,给苏家争光,给母亲争光。
梅花府的人办事还是挺可靠的,短短几天就跟山头几个农民买好地,也让他们迁出,现在那山头就是皇家所属,以后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赵封见下人办事妥当迅速,也觉得有面子,“今日就请苏大人赏脸,到闻香楼喝点酒,算是赵府的一点心意。”
苏子珪的性子这几年已经圆融许多,知道这是赵家有意结交,也颔首微笑,“还请赵兄带路。”
赵封大喜,连忙对车夫说:“去闻香楼。”
闻香楼是一座两层楼的饭馆,后门一条平行着各商铺的小径,小径过去就是湖。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隐隐霞色,湖水上也倒映出浅橘,湖上有舟,飞鸟掠过,说不出的的诗情画意。
闻香楼生意很好,高朋满座,小二一看是少尹家的少爷,连忙带到二楼的雅座——为了避免怠慢贵客,二楼的三间临湖雅座是一直保留着的,以免高门子弟上门却无处接待,得罪了人。
小二引人入座,放下帘子后,马上笑着招呼,“赵大少爷,还有这位大人,两位想吃点什么?”
赵封道:“点你们最好的席面。”
小二哈腰回复,“好咧,五两席面,共十八道菜,请问要点些什么酒?”
赵封把酒牌递过去,“苏大人想喝点什么?”
苏子珪道:“有小思吗?”
“有咧。”那小二笑得高兴,“今日刚好进了一些,马上给贵客上来。”
小二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就上了开胃渍菜跟一瓶小思。
赵封伸手倒酒,“敬苏大人。”
苏子珪也举起酒杯,“这次多亏赵府帮助,不然我这外来人,一时之间怕也是弄不好这些事情。”
两人客套一番,赵封便问起京城的民情,苏子珪知道赵封也有读书压力,于是便捡些好的说,让他别这样恐惧到京城考试,赵封听得津津有味,想像来日自己高中,那报喜马进入自己居住的客栈,该是何等风光。
两人说着,赵封突然一笑,指着沿着江边迅速快走的人影笑说:“半夏。”
苏子珪内心一突,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就见向清越快步走在沿江道路上。
赵封拿起花生就往她身上扔去。
苏子珪不太高兴,就算是她主动离开苏家,那也是苏家曾经的少夫人,怎能让人拿花生扔她。
见向清越停下脚步,模了模头,左看又看,又是一粒花生,忍不住朝四周望去,看到二楼靠窗的他们,一脸诧异,但还是走了进来。
不一会,廉子掀起,向清越一个屈膝,“见过苏大人,见过大少爷。”
苏子珪奇怪,她不是赵芳霏的贴身丫头吗?不伺候小姐跑出来做什么?
赵封更直接,“你怎么会在外头?”
“回大少爷,奴婢今日不用当值。”
“原来是休假啊,倒是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偷跑出来玩。”
“大少爷说笑了,奴婢怎敢。”
赵封又道:“我们今日出来得仓促,没带丫头,你就给我们倒酒吧。”
向清越又是一个屈膝,“是。”
“等我回去跟你们小姐说,明日再让你多休息半天,算是补给你的。”
“不用了,伺候主人家是奴婢的本分,怎好多要休息。”
苏子硅想,这下可好,前妻在场,他都不知道尴尬的是谁,自己也矛盾得很,见到她在劳作,有时候觉得活该,苏家的福气不会享,偏偏到这里来伺候人,有时候又觉得不舒服,这个女子只能伺候自己,怎能伺候别人?
赵封的兴致还是很高,苏子珪的兴致却没那样高了。
向清越是他命中魔星,她不好,他一下高兴,一下又不高兴。
然后想,早知道答应赵熙一同南下是这样的结果,在京城他一定死命推辞掉,自己单身上马住客栈,向清越怎么样,不看到就没事了,一看到就心烦意乱。
这边是苏子珪内心复杂,但向清越也好不到哪去——才刚刚跟两个小宝贝告别,赶回赵家的路上却被人扔得满头花生,然后叫上来倒酒。
真想一个拳头呼得赵封倒地不起,可是没办法,下人就是这样,没得选,用花生扔她己经算轻了,听说以前赵封还扔过杯子,把那丫头打得头破血流。
所以赵芳霏虽然脾气不好,但自己还是很尽心服侍,因为赵芳霏不打人,也不拿东西扔人,要说什么坏处,只有个性比较阴沉这点而已。
啧,苏子珪,你这什么脸,本姑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知不知道,不好好感谢我,还摆出一副不想看的样子,拜托,谁想看你啊,我在梅花府生活得好好的,是你从京城跑来,我们才会打照面,不然根本老死不见。
爱摆姿态是吧,好,本姑娘就灌醉你,让你出丑。
于是向清越报复似的,苏子珪只要喝了一点,她立刻补上。
这么奇怪,当然被赵封发现,“半夏,你倒酒这样快做什么?”
“奴婢看苏大人好像很能喝的样子,所以不想扫兴,就倒得快了。”
赵封笑,“你又知道苏大人能喝了?”
“是奴婢僭越了,原来苏大人不能喝。”
苏子珪被这个语气给激怒了,“谁说我不能喝?”
向清越得逞,一笑,“苏大人能喝,那就多喝点,我们梅花府的各种酒类,可是销往整个东瑞国,有名得很。”
就这样,一个坏心、一个赌气,一顿饭下来,苏子珪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小思酒,后来虽然勉强自己站起来,但已经分不着东南西北。
向清越突然笑不出来——赵封小醉、苏子珪大醉,那现在是谁要扶苏子珪啊?怎么看唯一清醒的只有她啊。
实在无奈,她也不能去搜赵封的钱袋子,只好留下字条让掌柜上赵家帐房取酒菜钱,掌柜见惯了,只是哈腰,五两的席面外加三斤小思,赚得可多了,跑一趟算什么。
时间已经晚了,少爷跟客人喝醉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不可能大声嚷嚷让人来帮忙,赵封让自己的门房小厮扶回去,向清越则撑着摇摇晃晃的苏子珪往客院走。
忍不住骂起自己,人真的不能做坏事,看,她不蠢了坏心想灌醉苏子珪,现在就折磨到自己。
真重!
幸好她力气大,这要是一般丫头,哪扶得起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
嘿,加油,客院就要到了。
旁边传来苏子珪不清不楚的声音,“我……还能喝。”
向清越心想,真的醉了,清醒的人会说自己不能喝了,醉汉才会一直说再来一杯,想着酒醉人不能讲道理,安抚着,“好好好,回去再喝。”
“给我,来,来一瓶屠苏。”
向清越月复诽,又不是过年,喝什么屠苏,发神经也该有个限度,但嘴巴上还是劝着,“好,喝屠苏。”
苏子珪安静了一下,又道:“我考上进士了,大奉四十五年,考上进士。”
向清越一呆,突然内心又气又酸,“考上,那挺好的。”
“可是向清越走了。”
“不走干么,留着在你们苏家变老吗?”
反正也听不懂她讲什么,醒来当然更不会记得,所以她也不用小心翼翼,想酸就酸,想骂就骂。
“你说说,她为什么要走,我对她挺好的啊。”
向清越没好气,“好个屁。”
“屁?什么屁?”
“你对向清越的好都只是屁,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打算而已,你要真有那计划,我也不怪你,但你要早点跟我说,让我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出路,而不是想用孝顺扣死我,耽误我一辈子。”
“她是媳妇,孝顺我娘有什么不对?”
“啊,她欠了你们家,所以才白白被你耽误三年青春,你这人真是没良心,我当初救你一命,好歹看在这分上对我善良一点,可你不,你就想着娶房玉蘅当平妻,走太原府尹那条岳父帮忙安排的路,小人。”向清越想想,有点火,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她力气大,苏子珪吃痛,忍不住嗷了一声。
向清越继续骂,“还知道痛,就你们家的人知道痛,别人的痛都不算痛,你知道我听到那些话有多难过,我原本还在奇怪怎么就是没孩子,后来知道,一定是我外婆保佑,不让我替你们这样居心不良的人家生崽子。”
苏子珪已经神智不清,但还抓住重点,“什、什么话?”
“要我说第二次吗?”
“要,我忘了我说过什么。”
“哦,你忘了喔,真好,说过的话忘了就当作不存在,但不巧的是本姑娘记仇第一名,我就跟你再说一遍。
于是把那日端小汤圆过去时所听到的母子对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向清越怒气冲冲,却没想到说完后苏子珪还是一脸呆滞,向清越懵了,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神经,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他醒来啥都不会记得……唉,对耶,他醒来啥都不会记得,那自己为什么不趁机骂骂他?
“嘿,苏子珪,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苏子珪双眼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给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哦。”
“龙凤胎?”
“嗯,一对姊弟,很可爱,不过他们姓向,永远不会姓苏,你也看不到,不过等他们长大,我会让他们回京城去认亲是我跟你有仇,但我不想把仇恨传到孩子身上,多一个人疼爱不是坏事,只不过你还要再等十几年。”
啊,说出来了。
当着苏子珪的面说出来了。
好痛快。
向清越觉得出了一口闷气,内心忍不住想,如果打人不会留疤痕就好了,那她一定趁着苏子珪酒醉,打他一顿。
苏子珪醉醒醒的,“龙凤胎是什么?”
“是孩子啊,你也不要觉得给我鹿角灵芝是恩典,那是给你的女儿吃的,她先天痩弱怕冷,夏天补一补看冬天会不会比较好,孩子真的很可爱,长得超级像你,不过可惜你看不到。”
“我想看……”
“你想得美。”
向清越用力搀了搀,眼见客院近了,大门就有守门婆子,于是不敢再讲这些,只道:“就快到了,忍忍,别吐啊。”
话才刚刚说完,苏子珪就发出反胃的声音。
向清越不敢动他,停在原地,轻轻模着他的背,“别吐在路上,回去客院再吐,乖啊,千万忍着。”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移动。
守门婆子见状,笑说:“怎么是你。”
“别说了。”向清越一边扶着一边往里面去,“叶嬷嬷、叶嬷嬷?”
喊了两声,叶嬷嬷没回答,看样子不在,倒是姿和跟晨曦,一个从耳房出来,一个从中间的大房出来。
姿和晨曦一看,都瞬间扑上。
“苏大人怎么了?”
“大少爷喝醉了?”
向清越心想,这就是差别了,对姿和来说,这是大少爷,而晨曦就算受到喜欢,只能称呼苏大人,比不上姿和跟苏子珪的感情深厚。唉,不知道两人孩子多大了,一岁,还是两岁?希望是女儿——对向清越来说,当然女娃男娃一样好,她对向珍跟向云都一般疼爱。
但苏家是什么人,每个人额头上写着“重男轻女”,尤其是苏大夫人,如果苏子珪那房只有女儿,对苏大夫人来说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向清越把人交给姿和,“苏大人跟我家大少爷喝酒,喝醉了,没事,就是喝多。”
晨曦哭天喊起来:“苏大人,您醒醒,我是晨曦啊,您最爱的晨曦,您别这样,您看看我啊。”
向清越心想,你脑子装水吗,我都说他醉了,你还在那边醒醒,最好你叫醒醒,他就真的行了,还“您最爱的晨曦”咧,陪了几年的姿和在旁边呢,将来就算开始给名分,姿和一定也在你之上,可能是贵妾之类的,还跟姿和叫嚣,有够白目。
苏子珪睁开眼,“姿和,我口渴。”
姿和连忙道:“大少爷等等,奴婢马上叫人给您煮醒神汤。”
于是朗声吩咐赵府分派过来的丫头,“春花,去要点热水。秋月,去煮醒神汤。”
然后快手快脚把人扶了进去。
晨曦握紧着拳头,看样子十分不甘心。
向清越想,这也才两人就能争成这样,真不知道京城苏家大房现在如何,虽然人人都说苏子珪淡漠平妻,但搞不好妾室一堆啊,斗,有得你斗。
晨曦见苏子珪被抢走,无奈,但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于是转手一揖,“多谢半夏姊姊。”
“不用谢,我也是奉大少爷之命,人送到,那我回去了。”
“半夏姊姊可别误会,苏大人是看着姿和面熟,所以才让她接手,事实上啊,”晨曦一脸害羞状,“苏大人很喜欢我。”
“那挺好的。”向清越又想,跟我讲这干么,我又不跟你争宠。
“半夏姊姊是下堂,我也就不害臊了,苏大人晚上对我可宠爱得很,总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又夸我皮肤好,模起来舒服,这是姿和那丫头出身的人万万比不上的,你别误会我不得宠。”
向清越内心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来,没好气,忍不住回,“可你跟我说这做什么,我不是赵老夫人那边的人,也不是苏大人这边的人。”
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的是,干么损姿和,你自己也是丫头出身,苏子珪名分都还没给呢,只何候了几夭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没看出姿和的身形就是生过孩子的模样吗?还能跟她争,厉害。
屋里传来苏子珪的咳嗽声,听起来猛烈一阵咳,向清越知道那是他当年落河留下的后遗症,只是忍不住奇怪,都这么多年了,苏家怎么还没给他治好。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啊不对,苏子珪可得好好活着啊,这样向云、向珍将来才能有个好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