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中了、中了!”
天大的喜事要喊三遍。
“什么中了?”
“表少爷中举了,还是榜首的解元公,报喜的衙差都到了门口,等着领赏呢!”
“快快快,快把这事告诉夫人,她一定非常高兴,咱们表少爷是解元呀!”与有荣焉。“是呀!是呀!跋紧去,我都听到敲锣打鼓声了……”外头肯定热闹,一群人来贺喜。谢皎月高兴吗?
不,她一点也不高兴,还有些冒火,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人本该是个庸才,高不成,低不就,养着昭显她的贤惠。
再说,她给的月银根本不够他买书,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出息?
明明不想让他有冒出头的一天,偏偏他偷着、藏着,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甚至他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家表妹,把女儿屋内物品搬走了一大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他连姨母也不放在眼里吗?
太糟心了,让人气到心口疼,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是表面上她还要装出欢喜不已的表情,替他招待报喜的人,给赏银、请人吃糖、大宴宾客,陪笑到脸僵,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恭喜、恭喜,是头名呀!你们真会养孩子,连个外甥都能养出解元公,日后前途无……”
“托福、托福,也是他自个儿成器,早读晚读都快读成书呆子了,叫人看得好不舍。”平时闷不吭声的,都快忘了有这个人,谁知是大鹏展翅、一飞千里,叫人不容小觑。
“有夫人心疼他,哪能飞不出九霄云外,你就等着他蟾宫折桂,捧个状元来孝顺你。”
她自个儿有儿子还用得着别人孝顺吗?状元是她儿子的,谁也不能抢,外甥又怎样,还不是她养的一条狗。
谢皎月一心念着等荫封的儿子们,却忘了他们根本不走科举之路,连秀才都不是的陆大、陆二少爷还想考状元?
无疑是痴人说梦。
两人的目标是国子监,一旦授业完毕后,在平远侯府的操持下,应该会进入六部,从七品官做起,所以考不考都无所谓,身为高官子弟自有他们的去处,还是勋贵之后,未来根本不用担心,早挂上号了。
“多谢姨母操持。”身着一袭青衫的蒋三闲态度恭敬的拱手一揖,少年风姿清朗若月。“姨母能做的也不多,全靠你自个儿争气,你娘年轻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华动天下,这点你倒是像了她,都是慧黠剔透的人儿。”聪慧过了头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芳魂无所依。
看着和堂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面色慈和的谢皎月在心里冷笑,报应呀!这就是报应,家破人亡、生死两茫茫,天各一方、夫死妻亡,唯一的儿子也流落到无所依靠,尝遍人间苦果。
谢离月呀!谢离月,你便是名字取得不好,有个“离”字代表分离,谁在你身边都留不住,注定要生离死别。
人在福中不知福,所以遭天谴,当初那么好的一段婚约居然不要,还和皇家公主抢夫婿,你哪来的大脸置谢家于危难之下,用整个家族三百七十五条人命来成全你的爱情。
你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吗?那便是我当年的煎熬,和皇甫世清订亲的人应该是我这谢家嫡长女,双方爹娘已有了约定,偏偏你追着小猫雪儿进了厅堂,多么天真无邪、笑容纯净,我期盼多久的美梦在你的一笑中化为雪花片片。
融化了。
“我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父亲在世常说翩翩一佳人,细足踩轻萝,舞蝶弄清波,人间唯一人。在我爹的心目中,娘才是世间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右。
方方面面皆是第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谢离月说了第二,没人敢夸口说第一。
当年的她真可说是冠绝群芳,从十一、二岁便名动京城,有她的地方四下无颜色,唯她真牡丹,令所有待字闺中的闺秀对她又恨又爱,既想成为谢离月,又怨她无法模仿,一枝独秀、国色无双。
一度听闻她是太子妃不二人选,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和左相之子皇甫世清有婚约,当时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城中女子哭倒一片。
因为皇甫世清亦是一代风流人物,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曲《春江花月夜》风靡大江南北,与相貌堂堂、清雅逸透的蒋镇安并称“花间美男子”,容貌极其出色。
不过两人是王不见,从未相见过,蒋镇安在外地就学,而皇甫世清的外祖父则是国子监祭酒,因此他没有意外的入了国子监,并且是其中佼佼者,每一年交出居冠的成绩,比蒋镇安早两年进入官场。
而蒋镇安也不遑多让,名师出高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路轻轻松松地连下三元,解元、会元、状元,进金銮殿拜见天子。
皇上龙心大悦,赐婚福安公主。
可惜天生傲骨,不愿尚主,当场拒婚,要不是皇上惜才,加上他祖父以乞骸鼻为由辞掉右相一职保全孙儿,否则他不可能外放一事了结。
“呵呵……最怕红颜未老恩先断,命运多舛,曾经是那么风华绝代的天人,却因‘情’字断送锦绣年华,我至今仍记得她回眸一笑的妙姿,简直是羞煞月里嫦娥,连皇上都看傻眼了。”这也是谢离月进不了宫的原因,避免父子相争。
“姨母若是在皇上面前献舞,肯定也是艳惊四座,一朵白莲出水,多少男儿愿折腰,拜倒你石榴裙下。”你不是爱出风头吗?就让你一舞动天下,成为名符其实的舞姬。
谢皎月笑意一凝,目中藏锐。“老了,跳不动,不能和你娘当年相比,那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勾得你爹连公主都不要了,差点闹出荒唐的私奔事。”
聘为妻、奔则妾,若非皇上心底那一点点怜惜,恐怕也成不了夫妻。
蒋三闲眸光闪了几下,幽幽若深潭。“难怪我爹为娘痴迷,老说谢家的好风好水全给了我娘,其他的拐瓜劣枣看了伤眼,不看也罢,他不想吐光了前一夜的饭菜,太伤人了。”
“闲哥儿,饮水要思源。”她垂目低视,手边一碗百合莲子羹,迟迟未动。
“姨母说的是,不过据说当年我外祖母将她的嫁妆留给我娘,而我娘匆匆离京并未知晓此事,不知那笔嫁妆如今何在?”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就一定查得到。
闻言,她眉头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动。“这我就不清楚,老人家走得急,没人注意这件事。”
“那就是说嫁妆还在喽!我娘说外祖母乃大长公主独女,三百七十五抬嫁妆抬了一整天也没抬完,整整装了三个院子。”那真的是十里红妆,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姊姊,唯一的女儿出嫁,可说是倾城之嫁。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忽然坐立难安。
“当然是拿回来,不然外祖母在九泉之下怕要骂儿孙不孝了。”他说得合情合理。蒋三闲的外祖母是亭安郡主,她嫁入谢府为媳也和大长公主一样只生一女,因此她的亲儿孙也就只剩蒋三闲一人,其他人都是隔房子侄,按皇家律例,他们是不能动用郡主私产。律文有云,若无子嗣承继,死后由皇家收回。
因此当年的大长公主才把公主府大半的家产以嫁妆之名给了宝贝女儿,思女成疾的亭安郡主自知时日无多了,便扬言她的私房全给谢离月及其子嗣,他人不得私用。
同时她还写了一封信叫人送进宫里,将此事告知,若有一日谢府私占此财产,未如实交给谢离月等人,便请皇上代为做主,将她名册所列之嫁妆悉数交还后人手中。而这后人就是蒋三闲。
谢皎月脸色微白,“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谁会记得,二婶的院子早夷为平地,挖了个池子养鱼。”
“那嫁妆呢?”他半步不让的追问。
“不要问我,我哪晓得,我都十来年未回府了,哪知嫁妆在何处。”这小子真是来讨债的,那么久的事还翻出来烦人,亭安郡主一过世,那笔嫁妆就被府内各房分了。
她父亲是长房,分大头,其余依嫡庶各有多寡,但皆大欢喜,每房都分到不少,足够十余年吃喝。
而她的嫁妆便是当年分得的一半,即使只有一半也足足一百二十抬,令满城女儿家为之羡慕。
“那么劳烦姨母写封信回平远侯府,就说谢离月之子蒋三闲前来讨要母亲嫁妆,请他们清点清楚,勿有其他想法。”蒋三闲笑意融融,说起嫁妆一事倒像是在谈天。
“你说什么?”他、他竟敢……竟敢开这个口,平远侯府是他外祖家,与他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岂能任他胡作非为。
“姨母,有什么不对吗?”看她都吓出一身冷汗了,真不忍心再吓她,吓出个三长两短,他的小泵娘得守孝三年。
“没、没什么,呛了一下。”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何千瞒万瞒,他还是知道了亭安郡主那笔私房有问题,是谁泄露出去的?
这兔崽仔,真想把人逼死了,早知道他长了一口只咬自己人的獠牙,当初就不该收留他,让他流落在外,居无定所,看他拿什么中举,又有谁能庇护他至如今。
不过是个解元就张狂了,真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她想弄死他是举手之劳,他根本无招架之力。
财帛动人心,想着自家人瓜分了堂妹富可敌国的陪嫁,内心阴晦的谢皎月想都没想过要归还所得之私产,反而想占为己有,绝口不提她手上就有好几样前朝珍品,价值连城。
“姨母要好好保重身子,别像我娘一样一病不起,看不到外甥鲜花着锦为你争光,我能依靠的亲人只有你。”她得多活几年,长命百岁,看着谢府分崩离析,世上再无平远侯府。“你在咒我早死?”她的和善面容微微龟裂。
“姨母这话说重了,你还没看到外甥娶妻生子呢!就是家底薄了些,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讨好岳父岳母。”他说到岳父、岳母两个字时,咬字特别重,让人琢磨出意味了。
闻言的谢皎月微眯眼,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她真小看他了。“你想怎样?”
丙然是谢离月的儿子,外表纯良、内在狡诈,兜了一大圈叫人心惊胆颤,殊不知他掀起旧帐,却算计在此。
“外甥对青瑄表妹倾慕已久,愿以十里红妆相迎,从此画眉为乐、举案齐眉。”他弯一拱手。
“你有十里红妆?”她讥笑。
“拿回外祖母的嫁妆就有。”面色从容的蒋三闲气定神闲,彷佛胸有千山万壑、百摧不倒,沉着的神色不像十六岁少年,倒像老谋深算的奸臣。
她眼皮一抽,垂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亲自向姨父提亲,然后请他替外甥讨回家母该得的嫁妆。”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敢——”她怒视。
“讨个老婆不容易,总要铤而走险。”他的意思是你退一步、我让一回,大家好商量。
翅膀硬了,能撮她脸了,堂而皇之的威胁。“若是我点头了有什么好处?”
谢皎月一直都明白丈夫对自己的娘家何其痛恨,若能打落水狗,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拿起第一块石头砸向平远侯府大门,让百年基业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夫妻一场,何其可悲,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同床异梦。
“我以外祖母的嫁妆为聘,从此绝口不提,姨母觉得如何?”这么大的馅饼总够诚意了吧!
“倒是件好买卖。”她呵呵一笑,转着腕上的龙凤玉镯。
“我也是这么认为,没让姨母吃亏。”蒋三闲跟着笑若春风,宛若此事已定,云破月渐明。
她忍着气,差点捏断了镯子。“好,一等瑄姊儿及笄就让你们订亲,隔年过门……”“不,下个月。”先交换庚帖,定下名分。
谢皎月冷讽。“有必要这么急吗?”
“就怕夜长梦多。”他不赌万一。
她一怒。“你以为我会对庶女痛下杀手?”
她还不想和夫君正面撕破脸,她的男人她不会拱手让人,而且是让给早该消失的顾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