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谁?”
忽地被人往后一扯,毫无防备的陆青瑄倏地惊呼,小巧玉白的小脸失了血色,多了抹惊慌。
“别怕,是我。”低低的声音暗含笑意。
“三、三闲表哥?”不会吧!肯定弄错人了,一心只有圣贤书的读书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蒋三闲笑声略低的放开捂住殷红小嘴的手。“借我避一下,有点小事……”
“你去做贼了?”她冷不防冒出这句。
差不多,但她没必要知道太多。“出了点事,暂时没办法回去,只好和你闲磕牙。”
表情一僵的陆青瑄回头一看,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映入眼中。“三闲表哥,这是我的屋子。”
“我知道。”不是她的香闺他还不屑进。
“那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十三了,不是三岁。”女子闺阁岂是他想进就能进,未免太胆大妄为。
像挑肉似的,他上下将她看了一遍。“是长大了,亭亭玉立,我见你的第一面还畏畏缩缩的,个头还不到我胸口。”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惊惶失措的澄澈大眼,骨碌碌地像不解人事的小小鹿儿,好奇却又胆小,只敢躲在姨母身后偷看他,他一个眼神看过去又赶紧躲起来,煞是有趣。
不过在落水之后似乎有些变了,譬如现在。
以往的她见着有外男肯定会惊声尖叫,抱着头往床上一躲,被褥拉得高高地裹住整个身子,露出水灵灵的双眸与他对视,要哭不哭的抖着唇,叫他赶紧走,不许吓她。
而此时她只是微微变了脸,镇定的像只是发现大耗子的小泵娘,虽然害怕却冷静沉着,想着法子要把耗子赶出去。
这不是他认识的陆青瑄,至少非十三岁的她。
但她又是她,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调度有方,俨然已是历经一番风霜的明艳小熬人……
眼神一黯的蒋三闲轻轻一晃脑,晃去两个重叠的身影,虽是同一人,却又有些许的差别。
十三岁的她,和二十三岁的她。
“别逗了,三闲表哥,我这会儿也不高,伸长脖子仅到你肩膀,你这几年长得很快,一下子就窜高个子,修长如竹。”她已经不记得他俩初相见的样子,恍若隔世。
呵!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她死时正是二十五岁生辰的前一日,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却不知是谁在她枕畔放了一支小金钗,做工不是很好,镶了一朵小金花,钗身刻着流云。
那时的她已没多少气力了,但仍很珍惜地握在手中,想着若有下辈子她绝不再听大姊的话,嫁入表面风光其实根子已烂到底的庆国公府。
只是她也料想不到下辈子没来,眼睛一闭却回到尚未进京前,刚长开的脸还有点稚女敕,却难掩日后的国色天香。
她的容貌救了她,同时也害了她,因为这张脸,莫名招来无数的妒恨,连她都不知道的人暗中潜伏着,就为了毁了她的花容月貌,来消弭一时的怒气。
她不害人,人却来害她,着实可笑,骨肉至亲的姊妹伤她最深,她从来不晓得大姊对她的恨有如山一般高,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恨,非要她生不如死方可罢休。
“羡慕?”他挑眉二逗。“不羡慕。”她是女子,长那么高干什么。
仰天看星星吗?
“心口不一。”他取笑。
“是嫉妒,个高的人看得远。”她一语双关。
陆青瑄在心里自我厌恶,她就是长得不高才看不见人心,一再将居心叵测的人看成好人,以为人家是真的待她好,委屈自己也要送她金屋银楼,谁知是金银堆砌而成的深坑,空有富贵却刀光剑影,没有将来可言。
“不用嫉妒,日后我牵着你的手走,有多远走多远。”曾经的遗憾他不愿再发生,这一次他会牢牢地捉住。
“三闲表哥,你作梦还没醒吗?怎么尽说些梦话。”她是很想抱紧金大腿,可细胳膊没力,怕摔得更惨。
“你不信我?”已经很久没人敢质疑他,久到他忘了他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曾踌躇彷徨。
“信你什么,别忘了半个月后就要秋闱了,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还不回去看书。”虽然明知他一定中举,但世事难料,她都能重生了,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陆青瑄也担心变数,事无绝对,在未成定局前都有可能翻盘,她希望表哥金榜题名,成为真正的金大腿。
“我能考上。”轻而易举的事。
闻言,她噗哧一笑。“大话谁都能说,要能榜上有名才是真本事,光耍耍嘴皮子是成不了事的。”
“嘴皮子也能干别事,不一定用来说话。”蒋三闲目光深邃,盯着女敕如樱桃的小口。感觉到他如狼的目光,捂着口的陆青瑄不自觉往后退,粉颊微热。“你……你不要一直看着我。”
“怕吗?”他语气放柔,怕惊吓到她。
“怕。”她很想说不怕,但此时她真的有些发怵,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寻常,让她心口扑通扑通的狂跳。
“不用怕我,以后我会常来,久了你就习惯了。”他必须让她适应他,进而依赖他。
“什么?”她愕然。
好……好像哪里不对了,在进京前两人的交集不多,这个时候他应该努力备考,足不出户地与四书五经相伴。
看她惊讶又不解的神情,蒋三闲心情愉悦。“我说要娶你这句话不是虚言,最迟在年底前定下名分。”
“嗄?”她呆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急什么……
急?
没法形容的感觉,陆青瑄心里很慌,她觉得不对劲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差池,但是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很急迫,被什么追赶着。
“嗄什么,又犯傻。”他笑着轻弹她眉心。“你……你是当真的?”他还没放弃吗?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为了救她一事负责。
蒋三闲一个箭步到她面前,以额抵住她玉额,一手托着她后腰不让她后退,一字一字的说:“我、要、娶、你。”
“可、可是……母亲不会同意……”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面对他的靠近,她整个人都懵了,脑袋有点发晕,眼前一堆星子在她头上绕呀绕的。
“我们不用经过她,姨母有时神智不清。”那个女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好妒又高傲,始终看不清楚她自个儿是谁。
已为人妇还常以平远侯府的嫡女自居,她骨子里是瞧不起寒门子弟,端着架子高高在上。
但是她偏为一个男人动了心,自以为迁就他,那个男人应该欣喜若狂的膜拜她,对她爱重如命。
谢皎月的心里还自认是平远侯府的人,而非某人的“拙荆”,她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始终以平远侯府嫡女自傲,没想过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是陆敬之的妻子。
就是这点令陆敬之不喜,他明明是明媒正娶娶了媳妇却像个赘婿,成亲头两年还住在侯府,若非他以两人有子不便再借居为由,否则恐怕还不能搬出侯府,置屋自住,像个被人豢养的面首。
他深以为耻。
听到“神智不清”四个字,陆青瑄忍不住笑出声,不就神智不清嘛!不然怎会弄出许多荒诞不已的事。“咦!不对,我的丫头们呢?”
锦儿是母亲的人,总是时不时的窥探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回报,她在屋里做过什么事从来瞒不了人,她在许久许久以后才知道养了条蛇在身边,锦儿不叛主,因为她的主子不是自己。
至于若儿倒是个好的,可惜不够机伶,当了她的陪嫁丫头不到三年就死了,死时身无寸缕,她是被奸杀的。
而她没法为丫头报仇,因为奸人致死的凶手是庆国公府大爷,也就是她的大伯,死了个丫头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还嫌不够尽兴,反过来辱骂她连条狗都养不好,随便玩玩就不喘气。
不过不会了,这一次她会保护若儿,不叫她死得冤屈。对于庆国公府她避而远之,绝不会让大姊的三言两语哄得进入坑里。
“我让她们睡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睡了?”听起来好吊诡。
“一点迷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
陆青瑄眼角一抽。“你怎么会有这种……下作的东西?”
“有银子就买得到。”一点小事。
她牙一咬。“你哪来的闲钱?”
“是有点。”为数不少。
“母亲给的月银够你挥霍?”不是她要说人小话,谢皎月的银子捉得很紧,除了她自己和她所生的子女外,旁的人都掐得刚好够用而已,谁想藏私房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娘亲的缘故,陆青瑄常收到她爹给的银子或珍珠、艺翠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是她往往留不住,刚一到手,后脚她的大姊、三妹便会借故借用,她心有不舍却也开不了口拒绝,眼睁睁看她们明抢暗夺拿走她的东西。
她的首饰盒是空的,银子常常不够用,连刚做好的衣裙尚未穿上身就很快地成为姊妹们的新衣,闺阁千金的屋子空得不如一名二等丫头,她欲哭无泪,只能默默忍受。
这种事一多,她的娘亲也察觉到了,后来她再有得到金的银的饰物、上好的布料、皮毛,顾九娘马上派人收走代为保管,她要用时才拿出去,过后又收回去,这才有不算太难看的小私库。
“我爹是当官的,你知道吧?”没有穷县令,只有穷县民。
“嗯。”她点头。
“我爹生前累积了不少财物,他偷偷地告诉我藏在哪里,我们离开县衙时便取出带走了,一整叠的银票,失火的前一天我已收拾好细软,准备母亲一入土便启程投靠姨母,火一烧起时我随手拿了包袱,里面全是我的身家……”
他说时眼光利如刃,冰寒刺骨,似乎早知道有那场大火,提早就葬了亲娘,从火场冲出的他衣着整齐,毫不凌乱,脸上没有半丝烟烧的黑灰,从容不迫地指挥众人救火。
陆青瑄悄悄的咽了口唾液。“很多?”
“养得起你。”他露齿一笑,顿时春光明媚,让人有片刻的眩目。
真好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不好,她怎么看入迷了,金大腿不是她能亵渎的。“呃!八字还没一撇,三闲表哥说早了。”
板着一张脸的蒋三闲给人疏远、冷漠的感觉,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可是一扬眉而笑时,那身后像是镀了金,满室桃花香,金光灼灼耀人目,冷峻的面容骤然俊美无俦,宛若天上花神下凡尘。
“万事不用你操心,你等着嫁人就好。”他话说得极满,彷佛已见到她披上嫁衣的娇羞样。
闻言的陆青瑄嘴角抽了又抽,不知他哪来的自信,首辅大人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你该走了。”
“赶我?”他戏谑地勾唇。
“闲人闲话多,我承受不起。”她也怕名声有损,世人对女子的名节看得很重,重活一回的她可不想落个满身污泥。
他一笑,看出她的不安。“本来我是来知会你一声,小心姨母的手伸得太长,不过你好像已晓得顾姨娘有了身孕,我枉作一回好人。”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若非她是重生也不会知道这事。
“闲人闲话多。”他用这句话回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多口杂,总有人说漏嘴。
“三闲表哥,你真坏。”她不快地一拧鼻。
他轻笑。“坏人要走了,别太想我。”
“哼!”谁理他。
“乖一点,我会再来看你。”一说完,他轻轻一跃,跳出窗外,身手如鹰隼般敏锐。
“你……你会武功?”怎么可能,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为何身怀武艺。
“以后有空再告诉你,我真的该走了。”看看星月无光的夜空,他眉间多了一抹阴影,突地,一道暗影凌空而落,站于蒋三闲面前,视他为主似的拱手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