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打狗也要看主人,纵使老奴是狗,也是养在老夫人跟前……”苏嬷嬷满脸愤慨。
“怎么,奴才也要和我这主人比身分吗?”她洁白下巴一扬,神情鄙视。
“大小姐……”苏嬷嬷双手悄悄一握,有一股恶气在胸口冲撞,自从她陪老夫人嫁进黎府,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黎玉笛扶着额,往黎玉箫肩头一靠。“哎呀!我好像生病了,快请大夫来,苏嬷嬷怕是白跑一趟,为了不把病气过到府中众人身上,我们暂时不能回府,以免传给祖母。”
“你……”好生狡滑的小妮子,竟用他们先前的话,反过来堵住他们的嘴巴。
“不行,怎么能不回府?老夫人说了今日一定要见到人,你们别给我装死,快动起来,别逼我动手!”想表现一番的王婆子大声嚷嚷,粗黑的大手伸过来就要捉人。
“还敢动手,本小姐就先动你!东婶捉住她,喜儿掌嘴,我没喊停不许停。”白米饭中嗑到硬石子的滋味如何?
“是。”
东婶捉人,喜儿掴掌,响亮的巴掌声一声又一声,把前一刻还张狂不已的王婆子打懵了,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痛,两颊很快高高肿起,一颗牙甚至被打落了。
一旁的苏嬷嬷脸色发白,被黎玉笛悍然的气势震慑住,竟一动也不敢乱动的僵着身子,唯恐那巴掌落在她脸上。
其他来接人的下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笛姐儿,我们真的不回府吗?”看着女儿尚未长开的面庞,黎仲华既怜惜又心疼,他这个父亲太没用了,护不住妻小,让年纪小小的她为家人承受着来自亲人的伤害。
“是的,爹,暂时不用想这些,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泥,要强硬起来。
“为什么?”放在眼前的机会为何不把握,错过这一回,他娘不知又要使出什么手段刁难。
“我们要等他们来求。”老夫人不能不低头。
“求?”
听到这字眼,众人露出“见鬼”的神情,以老夫人的行事作风不可能求人,她会直接绑人。
“娘,你知道吗?舅舅他们要回来了。”底气足就不用惧怕山有多高,爬不过去就铲了。
“什么?”闻言,张蔓月激动地站起身。
“这就是我们的依仗,我们可以拖,拖到老夫人沉不住气自乱阵脚,她不能想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言堂该关闭了,老夫人也不是那么无坚不摧,很快就矛折盾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黎仲华失神的喃喃自语,眉间似乎多了几分沉痛,他以为母亲释然了,肯敞开胸怀接纳妻子和孩子,结果是空欢喜一场,她强势得只看得见自己的性子还是没变。
说不出是失望还心痛,老人的作为又再一次伤了儿子的心,黎仲华对母亲的母子情彻底瓦解崩裂,在他心中,她不再是他的娘,而是仇人,想逼死他。
“爹,这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可以以此和老夫人谈条件,虽然住在同一座府邸却形同分家,公中给我们的分例一文钱不能少,但我们有自的采买和下人,不再跟老夫人、大房、三房在一起。”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扰。
“笛姐儿,你怎么说怎么做,爹……六神无主……”他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萎靡得提不起劲。
亲生母亲呀!为什么这么心狠,为了争口气连儿子都能舍弃,无所不用其极的只想争强好胜,全然没想过所做所为有多伤人,弄得母子亲情荡然无存,他……心寒了。
“笛姐儿,你说你舅舅们要回来的事是真的吗?你不能糊弄娘,娘这心……抽着疼……”突然哭出声的张蔓月捉住女儿的细胳臂,泪如雨下止不住,流了满面。
夫妻情深,见状黎仲华将妻子拥入怀中,轻轻抚拍她的背。舅兄能回京他欢喜不已,纵使自己有个虐心的娘。
“娘,我没事骗你们干什么,要不然祖母怎么火烧眉毛似的派人去庄子接我们,她原打算让我们老死在乡下地方。”没送银两也没让人探视,想活活的熬死他们。
“你舅舅他们要回来了、我……我该做什么?我……心好乱,华哥,我太不孝了,一直没在爹娘面前尽孝……”她说得是亲生爹娘,心乱如麻慌了手脚。
“别慌,别乱,岳父、岳母不会怪罪你的。”比起他的娘,他们才是亲的。
“是呀!娘,你别自个吓自个,我们先让人去打理封了数年的张家老宅,这样他们回来才有地方住,然后买几个下人,不用多,看门、打杂、厨房大娘,起码有人开门,有口热汤,至于要不要添人就由他们自己决定,咱们不插手。”管太多反而遭嫌,适当即可。
“好,听女儿的,我们家笛姐儿长大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她不用发愁没能好好照顾她。
黎仲华和妻子一样满脸欣慰。“女儿真好,乖巧又伶俐,瞧她多聪慧呀!帮我们解决多少烦心事。”
黎玉笛在心里翻白眼,这对父母有多感性跟柔弱呀!居然把女儿当依靠,也不看看她那副小身板多薄弱。
“爹、娘,你们只看到姊姊,我的心受伤了。”黎玉箫捂着胸,佯被伤了心。
“还有我、还有我,我心痛,我以后会孝顺爹娘,当个听话的笙哥儿。”跳上跳下的黎玉笙挥着手,深怕大家没瞧见他。
一群人哄堂大笑,将他围在中间拧他鼻头。
“好、好,都是爹娘的好儿好女,我们等着享福就好,你别再跳了,跳得我眼花。”
乐呵呵的黎仲华望着围绕在身边的儿女,亲娘冷漠无情带来的心寒消弭了不少,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福之人,妻贤子孝,女儿娇顺。
“好了好了,别闹了,既然决定不回去了,咱们找个空到附近晃晃,当是踏青,轻松轻松,这些年大家都不好过,趁着这机会一家子出游。”他们也该松口气了,不用再挂心生死两茫茫,一觉黄梁梦。
张蔓月的提议获得大家的赞同,每一张神似的面容上都堆满了笑。
相较于黎府二房家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手牵手漫步山郊野道,共享天伦之乐,黎府宅子里的敬贤堂中,一名五旬老妇铁青着脸,神情阴鸷地将茶几上的茶具一把扫落在地,碎瓷的声响十分扎心。
“反了反了,居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没有我点头,他以为他们能飞得多远?”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喝着黎府的水,吃着黎府的粮,用着黎府的银两,到头来羽翼一丰便将黎府一脚踢开!
气冲斗牛的老夫人怒色满面,一双气红的眼死命瞪着,但她要瞪的人并不在眼前,她手背上的青筋因满月复怒气却无处发泄而涨紫,一条条密布如青虫,甚为怵目惊心。
她刚甩了一套茶具,马上有人递补上新茶县,地上的茶水碎片也收拾整齐,看不到一丝水渍和茶叶渣子。
由此可见她治家之严谨,下人们被管得战战兢兢,没人敢有半丝懈怠,动作飞快仅在眨眼间,一下子又恢复原本的样子,叫人看不出这里发生什么事,一切如昔。
一名容貌与她有五分相似的柔美女子立于老夫人身后,像是看不见她在发火,小手握拳,力道正好的为她捶肩,温顺谦恭地有如好妇典范。
她便是秦婉儿,那位黎仲华被迫纳的妾室表妹,她虽做妇人装扮,挽着松松的髻,可脸上画的妆如少女一般,浅浅的桃花口脂,两颊淡抹薄红脂粉,上勾的眼尾带了点诱人的媚,抿唇一笑多娇俏。
但是再好的打扮也掩不住眼角的细纹,不受丈夫怜惜的女子宛如一朵缺水浇灌的花朵,她看似无所求的面容上有着经年累月的怨恨,三十岁不到已有留不住岁月的老态。
“呜——老夫人,您要为老奴做主呀!您瞧瞧老奴被打成什么样,她打得不四老奴,四您的颜捏,老奴只是奉命行四的奴才,把老奴打死了也成不了四……”少了三颗牙的王婆子满嘴漏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
“他们当真说不回府?”看着底下王婆子红肿如猪头的脸,怒不可遏的老夫人指尖微微颤抖。
“四的,老夫人,不论老奴如何好言相劝,不只对老奴摆了一张愣脸,还说老奴四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脏货也敢说四老夫人的人,老奴再劝就被打了……”王婆子加油添醋捏造不实言论,想把挨打的气给出了。
“哼!一群不知好歹的贼胚子,我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容许他们入府,倒给我蹬鼻子上脸了,短短几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胆肥了,心也大了,胆敢和她作对。
王婆子又哭嚎着,“老夫人,不四老奴没一句好话,您该瞧瞧二房那一家子横的,二老爷不在,二夫人和少爷小姐们横眉竖眼的,好像老奴给他们送砒礵,要毒死他们,这是怨上你了……”
“小人心,小人心,我要是想要他们的命何须接他们回京,让他们在庄子上终老不就得了!”她是想让张蔓月死,二房媳妇活着,她的亲侄女就上不了位,可孙子孙女是亲的,她还不致于天良泯灭,连孩子都容不下。
黎仲华为何不在,老夫人最明了,她目中闪过一抹厉色,毫无愧疚之意,儿子是她生的,本就该听她的话。
一心好强的老夫人没有慈母心,只有控制欲,她命人收买了一名学生,佯装书院里出了事,身为山长的黎仲华怎能不出面,于是他暂别妻小匆匆离去。
谁知到了书院,所谓的“大事”居然是学生在后山捉蛐蛐儿,一个没站稳跌跤了,手心擦破一点皮。
那时的黎仲华还不晓得母亲背着他耍手段,只觉得上点药就没事的小事为何找上他,一个书院的山长若老是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那他还如何作育英才,不如当个打杂的。
等回到山泉寺后,他才赫然知晓又是母亲搞的鬼,心中郁闷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小,他顿感难做人,做人难,两边都是至亲,谁都是手心手背的肉。
“老夫人,您一片爱护之心全被糟蹋了,老奴心疼您呀!您好歹四是他们的长辈,怎么能四您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口齿不清的王婆子一味的抹黑,她怀中婉姨娘给的十两银子正稳妥的收着。
越听火越大的老夫人面上皮肉抽动得厉害,“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再看你这张不成人形的老脸,我连饭都吃不下了,倒足胃口。”
王婆子还想说什么,多讨点赏银,看惯脸色的苏嬷嬷朝她一使眼神,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躬着身岀去。
“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太不像话了,我老太婆腆着脸请他们回府,他们多大的脸呀!居然不给面子还打我的脸,真当是我吃素的不成!”看来她还是太善心了,都被当成慈眉善目的菩萨了。
“老夫人息怒,儿孙们不懂事也别气坏了身子,再教就是,何苦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动怒?”主子好,底的人才好,神情平静的苏嬷嬷劝说老夫人宽心。
“我不气,我是恼呀!我这人要强了一辈子,连丈夫都强不过我,几十年来他连个妾室也没纳过,府里的男丁全是我一人生的,可到老却被老二家的忤逆,你说我这心怎能不憋屈。”她生的就该听她的话,百依百顺,孝字为先。
老夫人一生强势,身为嫡女的她势压一干庶妹,用高压手段治得她们服服贴贴,扶起心性懦弱的母亲。
及长,她看中黎太傅的学识,他学富五车,她认为他大有可为,便千方百计的接近他,用不入流的招式和他结识,逼走他自幼亲的青梅竹马,再想办法米煮成熟饭。
老夫人和黎太傅这桩婚事是她算计来的,入府并不得公婆喜爱,丈夫也对她十分冷淡,他们更中意的是那位被逼远走他乡的小青梅,可是木已成舟,再不喜欢也得接受。
所以老夫人的婚姻并不如外表所见的美满,她胜在会生,每每与丈夫同房不久便有孕在身,三子二女五个孩子都为她所生,最后还熬死了婆婆,自个当家作主。
没能和自小相处的未婚妻成亲是黎太傅心中的遗憾,有负于人心中有愧,因此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太管束他所不喜的老夫人,故而她心性一天比一天扭曲,更加气焰高涨的想掌权,她认为能掌控一个府邸还得不到丈夫的心吗?
可惜她越强势,黎太傅的心就越远,夫妻同床不同心,半天说不上一话,想得到丈夫的宠爱今生无望。
“老夫人就这性子不好,干么和小辈呕气呢?偶尔顺着他们一两回好展现您的大度。他们也是恼呀!毕竟缺衣少食的待在庄子里九年,任谁都不甘心。”苏嬷嬷说了句公道话,她也不想看到母子俩离心。
但是更重要的是主子一发怒,底下办事的人就遭殃,她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就在老夫人手底下当差,老夫人不高兴,他们一样会受到波及,所以她得把老夫人的毛捋顺了,先及自个的小家。
“你这老货,就你敢说这些。”她一没打杀,二没断人生路,怨她没道理,谁叫老二家的挡了婉儿的路。
苏嬷嬷叹了一口气。“咱们都老了,不再年轻,老夫人那躁脾气也该收一收,老奴跟了您几十年,也眼看着您苦了几十年,您不是无情,是憋屈,总想着比人强……”
“够了够了,听你的话我才憋屈,都几年了还说一样的话,你烦不烦?”她不耐烦的挥着手,刚愎自用的人听不进任何劝言,“还是我们家婉儿乖巧,从不惹我生气。”
眼中一闪怨恨的婉儿停了手,露出恬适的笑脸,“姑姑老是爱取笑人,婉儿只是做好分内的事,旁的事也不求。”
老夫人笑着拍拍侄女的手,“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你是个好的,姑姑知晓,老二迟早会看见你的好。”
提到娶妻之后便事事与她反着来的二儿子,老夫人精铄的双眸多了阴沉和不满,有妻就成奴了。
“姑姑对婉儿的好,婉儿感念在心,可您自个的身子骨也要顾好,要是您有个万一,这府中还有谁怜惜婉儿……”她头一垂,装出神色黯然,无助地只会依赖姑母。
“乖,姑姑疼你。”老夫人对柔弱的侄女更心疼三分。
“姑姑,二表哥这些年也挺可怜的,只身在外无人照顾,您也别和他强着来,先顺着他……”没有男人她生得出孩子吗?偏偏第一个娃儿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