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年岁,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插了一朵大红花的媒人就上门,舌粲莲花、天花乱坠,把某某公子说得像天上绝无、人间仅有的翩翩少年,仅此一人,错过可惜,郎才女貌配成双。
那个夸呀!听得她耳朵快长茧,如果真的举世无双,哪还轮得到她?早被一群识货的人给抢走了。只要看准金龟婿,女人一狠起来可是万夫莫敌,手段百出,目标除了乖乖投降别无他法。
对霍青梅而言,十五岁嫁人还是太早了,在她看来发育尚未成熟,嫁什么嫁,在现代律法来说就是个未成年。
可是时代不同,婚嫁制度不可等同论之,她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真要逼急了买个顺眼的男人当上门女婿,相信娘会更认同,女儿控的双亲真的把女儿当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儿的话永远是对的。
思及此,霍青梅只觉满心的幸福,另一世的父母死得太早,由爷爷女乃女乃抚养长大的她对于那份来自爸妈的疼爱感受太少,爷爷女乃女乃是爱她的,但总归和爸妈不同,何况她早早就出来打工赚钱,甚至帮着照顾年长的爷爷女乃女乃。
她的心总觉得有缺憾,少了一角,怎么填补也填不满,空荡荡的,少了母亲的笑话、父亲的叮嘱,缺乏欢声笑语的屋子恍若一座空坟,她将自己埋在里面。
来到这里以后,有了看似懦弱却始终为他们遮风蔽雨的秀才爹,嗓门大又唠叨的剽悍娘,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弟弟们,淘气又可爱的妹妹,她一颗破碎的心终于圆满了。
想到家人,她下意识往头上一抚,被她伪装成银簪的银箸就插在发上,穿越过来后她很少使用它们,毕竟银子铸成的筷子太显眼,容易引人注目。
手指轻触银箸,她免不了又想到那人,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还有……她欠了他一条命。
“大小姐,您今日要出府吗?”另一个丫头木棉声音温柔的问着,她得让人先备好马车。
“要吧,得去酒楼瞧瞧。”好些天没去看了,底下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出乱子?
霍青梅是劲报的幕后创办人,同时也是福来酒楼的东家,前者是办着好玩的,日子太无聊想听些八卦,没想到获到热烈回响,出乎她的意料,也赚得钵满盆溢。
而后者她是沿袭“福记餐馆”的菜色,她说得一口好菜,可惜能说却不会煮,厨艺烂到令人唾弃,但她眼光锐利,挑了几名好厨子,只要说出菜谱和做法他们便能照样做出一道道好菜,稍加训练后个个是厨中好手。
在餐饮业工作了那么多年,总算有一丁点成绩,她脑子里有上千道菜谱,加上她对食材的认识再稍做变化,够用十余年了,因此福来酒楼开业后马上就成为为渡江县第一酒楼。
“奴婢让老赵在前门候着……”
木棉话还没说完,细柔的软音打断她——
“后门。”
“后门?”她不解。
“还不是咱们那位老爷太糊涂,把宅子买得和县衙相邻,连大门都朝县衙开,你们说说有多少次别人走错门的,把县丞老爷的宅子当县衙钻?”霍青梅说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初是让她爹买在县衙附近,好就近保护他们,哪知她这爹呀!竟直接买在隔壁,结果就是连县令都常常走错,甚至特意叫人在相连的围墙开一扇门,方便他来往。
然而这却苦了府里的女眷,一出府,外头来来往往都是衙役和上门报案的事主,不打招呼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乡亲,可男女有别,怎好随便凑上前说话,一个弄不好就声名有损了。
闹了几次笑话和尴尬后,女眷们能不走正门就尽量不走正门,另外开了个侧门,只是侧门离外面的路较远,马车不好转向,得往外走一段路才连接大街。
而后门一开就直接连上街道,这里龙蛇混杂,常有混子、闲汉闹事,因为出了街道就是集市,非常热闹,所以人多事也多,一互看不顺眼便互相拉扯住空旷处钻,宅子后面的巷子最安静,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不过被守门的家丁跋了几回,宵小恶霸们也收敛了不少,知晓有官眷走动便不敢胡来,民不与官斗,注定吃亏。
“嘻嘻,老爷也是贪图方便吧,一早从自家上衙,不用再绕到外头。”丫头们取笑道。
“贫嘴。”霍青梅理了理衣裙便往外走,福来酒楼她投注了不少心血,就盼着它好,生意蒸蒸日上。
“大小姐慢走,小心地上滑。”打着伞的木棉不忘提醒。
前两天下过雨,地面湿滑,但她遮的不是雨丝而是日头,雨一停,太阳就出来了,照得人皮肉发烫。
“奴婢替小姐开门。”海棠拉开后门。
霍青梅是主子,理所当然走在前头,她抚着发,莲足轻轻一跨,低着头边思考下个月要推出什么新菜色。
突地,眼前一黑,似有庞然大物挡路,抬头一看,她讶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
“你是谁?”
几乎同时出声,男的低沉、女的清柔。
可互视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种见到宿敌的感觉,像猫瞬间炸毛,弓起背张牙舞爪。但他们都确定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没见过彼此,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彷佛曾经非常熟稔。
这可怪了,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霍青梅眉头微皱的望着冒失闯入的男子,男子也一脸狐疑的看着她,想把她整个人看透。
“这里可是县衙后门?”
“你走错路了。”
又是一个巧合,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一起笑出声。
“县衙在隔壁。”霍青梅葱指一指。
“这里是?”不是县衙的一部分吗?
“我家。”
“府上离县衙可真近。”
“对,我爹是县丞,他这人太老实,想着离县衙近就能少走几步路,便买下这宅子,没想到真是近在咫尺。”这是后来找的理由,总不好解释起初是为了避祸防身,不过少走几步路也是事实,她爹可乐着呢。她自嘲说着,也有些无可奈何,父亲做了傻事,一家人承担。
“原来是县丞家的小姐,倒是我冒昧了。”不知为何,一看到她,他的心口就躁动得厉害,好似见着了那人。
她摇头一笑。“无妨,常有的事,你不是第一人,看来真要在边上挂个牌子,写上‘此地非县衙后门,请绕路而行’。”
“好主意。”有了牌子,他也不会为避开迎接的仕绅而自做聪明,抄近路反而抄到人家的后门。
“你是新来的县令?”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一般人,隐隐透露出尊贵姿态和不俗气质。
“你看我像吗?”他露齿笑着,神态温和。
不过这温和的模样却把他身后的随从吓得寒毛直竖,他们这位爷可不是好相处的善茬,他一笑通常表示有人要倒楣了,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他心最黑了,阴人是他的长项。
几人不免担心起眼前的小泵娘,怕她是下一个受害者,这位爷从头坏到脚了,没一根好骨。
“像。”她俏皮的勾起唇。
霍青梅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在他面前似乎可以肆意直言,像老朋友一般的打趣,他看似一脸严谨,实则是开得起玩笑的人,表里不一,与某个人的个性十分相近。
咦,怎么又想起那个人?然而隔着时空,想见也见不到了吧……
思及此,她眼神随即黯然,心口闷闷的抽疼。
“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男子善于察颜观色。
螓首一摇。“没什么,想起一位朋友。”
“和我很像?”嘴上这么说,他却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少拿别人和他比较。
“不,一点也不像,你沉稳从容、目光清正,那人是彻头彻尾的浪子,没人留得住他……”只是两人偏着头睥睨的角度也太神似了,都有种“我看你是你的荣幸”并略带取笑的神态。
骤地,男子身子一震。
彻头彻尾的浪子,没人留得住他……这句话窦青青也曾说过,她是对着他外公说的,正好被他听见。
新任县令谢漪竹眸光一闪,对眼前双眼清澈的女子多看了一眼,在她眼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说了,县令大人若要进县衙可由此借道,直走左弯到底再右转,你会看到一堵墙,上头开了一扇门,门的另一边便是你要去的地方。”她再退一步,让人通行。
“一堵墙?”那人也习惯这么说。
“老家的说法,一时改不过来,是一面墙,很近的。”她也很努力在改变,可是一些习惯用语老是不经意的月兑口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谢漪竹走过她身边时忽然问道,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小女子姓霍,闺名不便告知。”她跟他又不熟。
“现在不说我也查得出来,何必遮遮掩掩?反正我们早晚会认识,不如大方点,对我大方点。”俊逸惑人的面容温柔似水,可是说出的话却有些调戏味道。
霍青梅一听,杏眸中火苗跳动,稍稍动怒。“大人是个官吧!少做市井纨裤流里流气之举,与你身分不符。”
“我姓谢,名漪竹,你可以叫我谢大哥或漪竹哥哥。”没来由地,逗弄她让他心情非常愉快,孟浪话语月兑口而出,一如前世。
“不敢高攀大人,慢走不送。”她已经在磨牙,忍着气送瘟神。
“你是个头矮了些,不过本官向来爱民如子,让你攀着也无妨,你要是手太短构不着,本官还能弯下腰。”他做势要低下半个身子,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
“你、你……无赖!”什么官嘛!谤本是地痞流氓,脸面都不要。
他轻摇修长食指,笑得有如春风荡漾。“非也,我是清廉好官,为了百姓甘愿肝脑涂地。”
“请大人让让,小女子要出去。”再和他说下去,不是她吐血,便是他被她抠下一块肉。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风俗与民情。
“不用。”她抬手拒绝。
“自己人不用客套,本官爱民如子……”谢漪竹逗她逗上瘾了,欲罢不能,很少有人能引起他这么大兴趣。
“你没别的话好说吗?小女子不需要大人‘爱民如子’,我是官家子女,不是民。”谁跟他自己人,他不怕风大闪到舌头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好意思乱攀扯。
“那更好,官官相护,本官更应该保护下属的家眷,不能让你受到一点惊扰。”她的表情真好玩,明明气得牙痒痒,偏偏有气不能发,只能隐忍,用眼神砍人一千刀。
啊!无趣的人生终于找到出口,有个不会迷恋他到非君不嫁的有趣姑娘,他又满血复活了,又有可以斗嘴的对象,老天实在太厚爱他,替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第二次人生注入活水。
“你……你能不能说人话,大人的胡言乱语小女子听不懂!”说完,她大跨步的走上了停放在一旁的马车。
“听不懂我好好跟你解说解说。”他随即跟着上车。
“你……”这人也太没脸没皮了!
“走。”
“是的,爷。”车夫吆喝一声。
“等一下,这不是我家的马车?”她坐错马车了!
满脸错愕的霍青梅双颊飞红,既气恼又懊悔,她被气晕了头,糊里糊涂上了别人的马车。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