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不染的安排下,齐壮顶替了柴子的位置,家里要外出跑腿的事都由他来,如果不出门子就守着大门或巡视着宅子。
乐不染在尝过珍娘煮的几道菜之后,放心的把厨房灶下交给了她,珍娘也没让她失望,她对厨艺是有天分的,很多东西只要稍稍提点,就能做出不错的成果来,至于齐东和齐北两兄弟,齐东年纪大些,跟着柴子刚刚好,齐北比廷哥儿大上两岁,两人年纪相当,齐果儿
是齐家大女儿,有张圆圆的喜脸,应对也伶俐,乐不染便让她跟在柴王氏身边,侍候她老人家。
柴王氏乐得呵呵笑,对乐不染的贴心觉得温暖又心酸,可她还是推辞。“我又不是那等手脚不俐落还是爱摆谱的富家老太太,哪需要人跟前跟后的?”
她可是个卖鱼的臭鱼贩,身边要是摆个丫头,岂不笑掉许多人的大牙?
乐不染知道她顾虑什么。
“女乃娘,往后咱们不去集市卖鱼了。”
柴王氏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我鱼卖得好端端的,为啥不买了?”
“女乃娘,您听我说完,咱们盘家铺子,雇人来杀鱼卖鱼,您负责监督、数钱,这般可好?”
女乃娘有年纪了,实在不适合风雨无阻的往外跑,盘间铺子是她早有的打算,只是些时间刚好,这时候提出来罢了。
盘铺子?柴王氏一点也不怀疑乐不染的能力,只是铺子,她作梦都没想过她卖鱼能卖到开鱼铺子?
“您这边坐着,仔细想想铺子开在哪里好,咱们让陆三叔帮我们找。”
她每天忙进忙出的,一直顾不上女乃娘,可她仍细心的发现柴王氏是有些寂寞的,平常日子勺娘绕着廷哥儿转,柴子跟着她到处跑,柴王氏卖完鱼回到家,常常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乐不染便想在她身边放个人,多个可以说话的小丫头,人前人后的凡事以她为主,不是很好?
她也不勉强柴王氏,见她沉吟了半晌,便让勺娘把齐家人领了下去。
只是还有个小刺头。听卖家说,温棠是二度被发卖,因为性子桀骜不驯,在上个主家吃了不少苦头,既然难管教,主家也不要他,这才被发卖出来。
他自从进了大门,两只眼睛只盯着地下,对来来去去的人都当作没看到,一副你不来惹我,我也不鸟你的狠戾模样。
买了个这样的人回来,乐不染觉得自己是搬砖头砸自己的脚,正要开口,却听到瓷碗摔落地上的声音,接着,只见小素问冲到温棠跟前,往他的裤腿一抱,八爪章鱼抱着不放,哭喊着,“是……大哥、大哥……小问好想你……呜呜呜呜呜……”眼泪扑簌敕的掉了满襟。
大哥?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喊他?
温棠整个人一震,僵硬恍惚的弯下腰,小心的捧起素问的脸蛋,不自觉的蹲下去与她平视,慢慢地,近乎麻木的眼神漾起一簇生命的火苗。
“……问,你是问儿?”
素问小鸟啄食般的拚命点头。“大哥,小问以为……呜……”她哭到打嗝。“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问不哭,怎么只有你,小暖呢?”站在眼前的,是千真万确的么妹,那大妹昵?他有太多话想问、想说,却只能挑拣最重要的来问。
“姊姊在屋子里,我带哥去看。”素问擤了鼻子、抹了泪,小手握住温棠的手不放,就想把他往后罩房的屋子带。
可这一转头撞见了目光清澈,眉目嫣然的乐不染,素问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分,呐呐的喊了声小姐。
不想温棠昂起倔强的脸,双膝落地后,匍匐在地,“请小姐莫要怪罪。”
护雏的态度昭然若揭。
“男儿双膝贵比黄金,往后不要动辄跪人。”她只有这两句话要说。
兜来转去,命运真是神奇,血缘兄妹能在异地相逢,虽是她错打错着,也是机缘巧合,命运透过她这牵线人,让一家重逢,好像也不坏。
“是。”
“素问打破的碗就从你将来的工钱里扣。”
温棠恭敬的给乐不染磕了头。“小姐大恩,温棠一生谨记在心。”
“素问,带哥哥去见你姊姊吧。”兄妹重逢,该有不少话要说,先让他们去说个够吧。
把心里的愧疚思念倾吐完毕,块垒尽去,大概就没事了。
温家兄妹说了什么乐不染不知道,只是从翌日起,她见到了“改头换面”的温棠,一个勤快努力,里里外外都能搭上手,会笑说妹妹长妹妹短,然后害羞搔头的大哥哥。
因为弄丢了两个妹妹,自责不已,这才性子大变,如今兄妹重逢,破碎的家又圆了回来,感恩戴德之余,兄妹住都下定决心,只要小姐不撵他们走,这辈子是跟定了小姐了。
家里一口气多了那么多人,干起活来可省事了,那么多的桃子、杏子、乌柏子,甚至还有庄子出产的蔬菜、鸡蛋,该放地窖的放地窖,该挂梁上的、该馈赠左邻右舍的,都让柴王氏拿去走动,倒是那些个水果任凭素问和廷哥儿每天吃得眉开眼笑,也消耗不了多少,乐不染决定都做成干脯,桃脯和杏脯好存放,平常又是小零嘴。
果脯嘛,由女人们来做,女子细心,做果脯要选料、分切、去皮、核,微微晾干水分后下锅稍微煮过,放下适量的糖,倒进浸渍缸里,等桃子吸满糖液,沥干糖分之后再进行晾晒、烘制。
这桃脯费工得很,单单下锅便要两次煮制,何况还有杏子,粗心大意的男人哪有办法,几个男人全被撵去榨乌柏子了。
有了乌柏子压榨成油,家中再也不必费灯油钱,将来可以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必再为了节省灯油把眼睛弄坏了。
其实,现在的她也不是买不起蜡烛,但是由奢入俭难,有现成的东西,当然要善加利用,能省的也不要浪费了,她觉得这才是过日子的不二法门。
除此之外也能便宜的卖给需要的人,多少收点人工支出的钱回来。
一屋子的人忙得热火朝天,但是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样有奔头的日子棒极了!
深秋九月,白露凝,微霜结,草木凋零。
九月田地要收稻子也是大事。
柴子和廷哥儿早早便起,焕然一新的穿着勺娘缝制的新衣鞋袜,手提书处,神情掩不住雀跃的带着齐东和齐北两个书僮,再加上乐不染去了学堂。
崇儒学堂与蓝田书院为邻,又傍着石鼓寺院,学堂、书院这样选址而建有几分避世不出,置身世外的意味,更为了能让学子们静心求学不被外界干扰。
由齐壮赶的牛车送两人到了学堂,行过拜师礼,奉上束修,廷哥儿那屁孩没半分不舍的随着夫子进启蒙学堂去了。
柴子也恭敬的随着老师由另外一条岔路去了自己的学堂。
该交代的,乐不染相信勺娘和女乃娘都耳提面命过了,她也就不啰唆了。
反正她就是个伪家长,见一切妥贴,开心的打道回府。
乐不染觉得再没有日子像现在这样悠哉了,说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为过。
日前勺娘就着她给的那些绣样绣出了几幅的扇面和荷包,送到了巧绣坊,得了那女老板的欢喜,领了几件的女子亵衣和一件质地甚好的八幅罗裙回来,也不给图样,说是让勺娘自己去设计,要是设计得好,价钱不低。
勺娘苦思几日,仿着乐不染以前给的花样子画了几张图,拿来给乐不染看,两人交换了意见后,勺娘喜孜孜的捧着图纸走了。
柴王氏的鱼铺子也盘妥了,地点在集市不远处,这几天脚不沾地的带着齐果儿和几个木匠忙着,联络鱼贩子。
日子看似正往着顺遂安乐而去。
可都说天无三日晴,还没真正过上无忧舒坦的日子,她刚从柴王氏的鱼铺子回来,前脚刚进家门,就见一俚婆子鼠般来到她面前。
“姑女乃女乃赶紧收拾收拾,跟老奴回家去吧!”语气冰冷,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乐不染认出她来,是乐家侍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段嬷嬷。
说穿了就是为虎作伥的狗耙子。
专门逢高踩低,欺凌三房的事没少做,自诩是忠仆,虽然是个奴才,却自认在老太太面前得脸,寻常也不把几房的大丫头们放在眼里,端得是二五八万,去到哪儿,谱都摆得很足。
他是有嚣张的本钱,因为是乐老太太的陪房,一路侍候着过来,原身的乐不染在她手里也没少吃亏。
“你知道你哪位?”
“呦,都说贵人多忘事,可姑女乃女乃您离贵人可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您就算化成灰老奴也认得,”不就一脸倒楣相吗?“老奴不相信不过短短几月不见,姑女乃女乃就把老奴给忘了。”她的语气更加不耐烦,身穿碎花斜纹绸衫的肥胖身躯和脸上的横肉不断的颤抖着。
“原来是段嬷嬷,也就那么几个月不见,你吃好睡香,身子不只胖了两圈,连眼睛都小了,乍看之下,我没认出你来。”
之前大房程氏跟乐林氏提过,眼下的乐不染不同以往,但是来接人的段嬷嬷根本没听进去,一到乐不染面前仍旧对她十分无礼。
段嬷嬷完全没想到现在的乐不染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总是忍气吞声的四姑娘,被嘲弄了一顿,心高气傲的她哪能忍?
只是她要没把姑女乃女乃请回去,说不定自己也会被老太太迁怒,所以这口气她硬生生的吞下肚了。
“天色不早了,老太太还在家等着呢,姑女乃女乃赶紧收拾东西,以免回去晚了,又惹老太太生气。”
“我听嬷嬷话里的意思,怕是老太太见到我,十之八九会气得更厉害,我虽然已经净身出户,但为人晚辈,也不好让长辈不高兴,你回去吧,告诉老太太,我就不回去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她没那习惯,让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也不想回去惹那些闲气。
段嬷嬷暴跳如雷,实在不耐烦再和乐不染磨蹭下去。“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请姑女乃女乃回去!”
她这一喊,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就一副相一动手的模样,完全不去想自己站的地儿可是别人的地盘。
“嬷嬷不请自来我都没说什么了,还想动粗?你这是当我这里没人了吗?”乐不染冷下脸,语气宛如屋檐上的冰棱子,要多寒碜人就有多寒碜人。
早就看出不对劲,守在乐不染身后的齐壮和温棠毫不客气的把三个讨不着好的乐家奴才赶了出去,门砰地关上,力量之大差点撞歪了段嬷嬷的鼻子。
乐不染回过神来只见齐果儿跪在她面前,神色惶恐。“都是奴婢的错,没问清楚就把人放进来,请小姐处罚。”
“你不知道那家是什么样的人,记住了,往后只要是乐家人一律乱棍赶出去!”
她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段时日她又是买屋又是置田,动作太大,乐家老大乐启开可是平遥县的县老爷,这件事只要他留心,终究是瞒不住的。
只是她也不怕,她和乐家已经没什么干系,这回乐老太太又死皮赖脸的想要她回去,对那个凉薄的老太太来说,看上的无非就是她手头上的东西,在没有把她搜刮干净之前,乐老太太是不会放过她的。
这事情还没完!
果然如她所想,当天中午乐不染刚吃过饭,乐家又来人了,这回来的竟是乐不染的父亲乐启钊和母亲杨氏。
听说是小姐的爹娘,本来想直接撵人的齐壮不得不去禀报乐不染,问她可是要见?
没有想像中的闭门羹吃,乐启钊和杨氏被请进了屋子。
乐不染对乐启钊这个爹印象不深,一来他事多人忙,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在家的,就算人在家里,也只想着要安静的休息,毕竟在外头天天要应酬那么多人,回到家来,对于妻女只想着不要来烦他就好。
唯一能让他拨出时间询问一二的,只有乐浅昙这个独子。
才四十出头岁的男人,两鬓都白了,眼角的鱼尾纹深深的形成了沟渠,中等身材,一袭墨绿缎袍,没有商贾一贯给人红光满面,吃得脑满肠肥的模样,身上挥之不去的是种心力交瘁的无奈。
乐启钊管着乐家布庄,名义上是掌柜,实际上的掌权人却是乐老太太,乐不染对乐老太太捏着权力不放很不以为然,但是她半点不同情这样的乐启钊。
事在人为,他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只想着在父母庇佑下过安稳日子,丝毫不替他的妻女着想,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杨氏掩不住病容,原本称得上秀丽端庄的五官只见憔悴,一双眼因为久病什什么元气精神,看着坐在距离他们远远的女儿,眼里漾满了无能为力的眼泪。
不管怎么説,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被婆母赶出家门后,女儿却活得越来越好,自己买了宅子甚至田地,乍然听见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可是女儿那白里透红的气色,不输乐府的三进宅子,满屋侍候的仆佣,她心里错综复杂极了。
看在杨氏曾给过她一根簪子的情分上,乐不染亲自给她倒了桂花蜂蜜茶,说是甜甜口,至于乐启钊,便很差别待遇的只有一杯白水,连茶叶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