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秘史 第六章 另许五皇子煜镛(2)
作者:千寻

“萱儿。”

一声轻唤,她止下脚步,转身,发现是周敬镛与周旭镛。

抬眸相望,这动作让她露出颊边疤痕,从眉毛尾端向下延伸出三寸的伤口,那伤不深,原是可医治的,但……事过境迁,多说无益。

两兄弟眼底闪过一抹歉疚。

李萱淡然一笑,低头,屈身行礼。

“恭亲王、靖亲王。”

周旭镛直勾勾地望住她的脸,她颊边的伤痕在他眼中无限扩大,像是鞭子,狠狠地鞭上他的心。

他后悔了,他该不顾一切闯进冷宫把她救出来,他不该让父皇说服,为顾全大局,放任她的委屈。

现在的他,是她的“不配也不愿”,过去的他,成了她的“年幼无知”,她不知道她的话像一锅沸油,狠狠地灌进他的喉咙,把他的心肝肠肺灼烫成一片焦土。

“你要去五皇弟那里?”

周敬镛的口气温和徐缓,一如他给人的印象,温润如水。

“是,奴婢要去永平宫。”

她垂头,低声回应。

周敬镛挥手,让太监宫女们退下去。

“在我们面前不必自称奴婢,父皇已经恢复你的封号,你仍旧是我们的妹妹。”

她清浅一笑,兄妹?何德何能哪,虽口头上不争辩,她却也不回应。

“五弟性情孤僻,有些难相处,受到委屈别憋着,有心事来同大皇兄、二皇兄说说。”

“是。”

李萱的态度不倨不恭,只是淡得让人接不下话,淡得让人明显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

“五皇弟身边有位小瓶子公公,若是有需要,尽可以让他带话给我。”

“是。”

她分明是句句温婉、字字顺从,可听在他们耳里就是觉得敷衍。

“你若不想去五弟那里,我可以去同父皇说说。”

周敬镛脸上闪过不豫。

说说?不是君无戏言吗?她清淡一笑,继续敷衍道:“是。”

周旭镛也跟着皱眉,她口气谦恭,却摆明要与他们拉开距离,莫非她是真的要与他们划清界线?见周敬镛不再言语,李萱屈膝。

“倘若王爷没有其他事情吩咐,奴婢先下去了。”

奴婢!她还是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周旭镛气闷了,她根本没把他们的话给听进去,不管他们释出多少善意,她明面上没拒绝,可心底却不屑一顾。

所以他们过去的情分,已经让皇家的绝情寡义消磨得半点不剩?所以她已经决定把他们当成陌生人?

周敬镛叹息无语,可周旭镛吞忍不下这口气,明知道这样做危险,还是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他想要说清楚、讲明白!“你在生气?”

“二皇子错怪奴婢了,奴婢没有。”

一声声的奴婢,惹得他刺耳,他倒抽气,再也憋不住,怒声道:“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不想想、不推测、不分析,为什么只会生气!”

谁说她没有?她已经想了三年、推测三年、分析三年,结论是——她什么都不是。

既然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她何必让他在她心里别具意义?她没回话,只是用一双闪亮亮、光灿灿的眸子回望着他。

两个人杠上了,他看她、她看他,谁也不说话,只不过他眼底暗潮汹涌,而她眼中却平静无波,他面带阴騺,她脸上含笑,他胸口起伏不定,她沉稳镇定。

身为旁观者,周敬镛清楚,这一战,二弟败得彻底。

“快去吧,五弟在等你。”

周敬镛拉开周旭镛,解了二弟对她的箝制。

李萱退开两步,微微笑开,笑得清纯绝美。

“奴婢告退。”

又一句奴婢,激得周旭镛再度忿忿,但她没事人似的走了,望着她纤纤背影,周敬镛若有所思。

“二弟,萱儿不一样了。”

周敬镛轻声道。

的确,很不一样了!“是恨吧?恨我们不管不顾,放任淑妃落井下石。”

周旭镛喃喃自语。

“不像,她脸上没有怨恨。”

周敬镛摇头,他擅长识人,萱儿脸上无恨,只有清风似的淡然。

“是没有怨恨还是隐藏得深?”

“就算是隐藏,她也没错,都说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则需要苦难。

三年的冷宫生活,她若是连隐藏情绪都没学会,那么,冷宫是白待了。”

周敬镛所言无半分差错,可李萱的隐藏却让周旭镛极度不舒服。

问题是,在她遭遇过那么多的事之后,他还能对她期待什么?期待她像以前一样,黏着他、赖着他,一声声软软地喊他二少爷?期待她把所有好的、稀奇的东西全往自己跟前送,就连准备把命给送上时,还要笑着说一篇大道理安慰他?或者期待她像过去那般成日跟在自己身后,与他比学问、赛诗词,用一脸骄傲的甜笑望向他?如果他这样期待,便真是欺人太甚。

在他冷待了她三年,企图让所有人都清楚他对她无心无意之后,在他任由她饱受冤枉,承受三年冷宫的清苦生活之后,他凭什么要求她捐弃过往,表现得一如往常?这种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

周旭镛偏过头,发现大哥紧盯住自己,他转开话题。

“皇兄,我得回去拟个条子,父皇要我针对海防提出意见。”

“我们不是要到永平宫看五弟?”

“不去了。”

他还摆不平自己的纷乱。

“是吗?你不去,只好我自个儿去了。”

周敬镛笑道,斜觑二弟一眼,看着他的挣扎,忍不住叹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终也会有为难到他的事情。

永平宫里很安静,和冷宫一样静,这里的宫女连走路都小心翼翼,没有嘴碎的低语八卦,也不见半分人气。

在太监及宫女的引领下,李萱走进书房同周煜镛见礼,没想到门方打开,一个杯盏横飞过来,李萱闪避不及,杯子砸上她的颈子,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头留下一道红印。

“五爷!”在周煜镛身边服侍的太监小瓶子大吃一惊。

“叫什么叫,我不想看见这个人,她从哪里带来就把她带回哪里。”

周煜镛怒吼一道,双目赤红,似要冒出火来。

自从父皇将她安排到永平宫那天起,宫里就到处传着谣言。

谣言说:二皇子终于把烫手山芋推出去,解了一桩心事;说无权无势的五皇子根本镇压不来怀玉公主;更可恶的是,还有人说李萱至少还是个公主,否则哪家的闺阁千金肯下嫁五皇子……无数流言传进他耳里,一句句堆积起他的怒火,令他气急败坏,纷扰不休的谣言等同于火上浇油,让他一下子恼了起来。

“五爷,皇上旨意……”小瓶子话未说完,周煜镛怒目一横,抓起茶壶往地上砸,砰地,茶壶裂成碎片。

他指着小瓶子怒责,“好个下作阉人,也敢抬着父皇的话,当面作践本皇子?”

李萱抬起双眉,神色宁和而淡定,她静静望向周煜镛一语不发。

小瓶子脸上惊疑不定,这是哪儿的话呀,他们这种小太监不被作践就罢,还敢去作践谁?可见到主子发怒,神色骇然,哪个不要命的敢开口为自己辩驳。

半晌,李萱喟叹,她看着别扭的周煜镛,眼光中没有畏惧,相反地,心底升起一抹卑怜,她彷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一个既无助又自卑的自己……她向前跨一步,双眼直视周煜镛,流露出同情不忍神色。

见状,周煜镛一拳重重捶向桌面,企图用气势将她吓跑似的。

他痛恨她的眼光,她在同情他?凭什么!凭什么堂堂的皇子要让一个冷宫出来的犯妇同情!“谁准你用这种眼光看我?连你也瞧不起我?还是你想回到二皇兄身边,企图激怒我好把你赶跑?啧啧,可惜啊可惜,人家不要你、弃你如敝屣。”

他胡乱骂人,语无伦次,盯住她的目光似要把她吞下肚似的。

李萱不语,还是同样的态度、同样的悲怜目光,并没有因为他的刻薄而出现半分情绪起伏。

见她不为所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勾起一丝歹毒的念头,他要挑惹出她的怒恨。

“你死心吧,二皇兄和王氏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便是多年无所出也不肯再娶,他连个无足轻重的侍妾也不愿迎进家门,何况是你这罪妇。”

那是早就知道的事,李萱以为没关系的,可当面被周煜镛翻出来,心还是狠狠地一阵抽搐,像被人强掐住喉头、强灌下辣椒水似的,胸口火辣辣地疼痛着。

李萱咬紧牙关,她已经学会便是疼痛也不能让人知晓,否则迎来的不是疼惜哀怜,而是轻贱低慢,所以她不能在此刻弱下声势。

何况、何况她已经不在乎了呀……是的,她已经、已经不在乎!心越痛,她越是笑得明媚,情越伤,她越是笑得耀眼。

李萱说服周煜镛,也同时说服自己,她无所谓。

见李萱不受刺激,周煜镛像只未得逞的狮子,怒气益发张扬。

他向前跨一步来到她跟前,低下头勾起她的脸,四目相对,他对她阴毒一笑。

“你可知道当年为什么父皇不顾母后的意愿,非要把你关进冷宫?淑妃滑胎之事不见得与你有关,便是有关也只是无心之过,怎就硬把你送进那鬼地方?那是因为……”说到这里,周煜镛满眼得意,略略停顿,他等待李萱追问。

可她忍着、她不问,依然光是笑着,笑得风光明媚,笑着掩去扑腾不已的心绪。

见李萱的反应不在自己预料中,周煜镛气恼至极,一把抓住她的细肩将她拉向自己,一波波的恶毒语言传进她耳里。

“因为父皇和二皇兄协议,只要不让你嫁给他,他就不同大皇兄抢东宫太子之位,为了大皇兄,父皇妥协了,即使因而让母后恨上他、你被关起来也一样,而二皇兄就可以一心一意对待王馨昀,就可以共造恩爱夫妻的神话,没有一个多出来的第三者……”周煜镛要她和自己一样愤怒,他要她在自己眼前彻底崩溃。

但李萱偏偏不教他如愿,即便他的话在她心头撕裂出伤口,即便她痛得想蜷起全身哀哀求饶,可她还是直挺挺地站着、笑着,把酸涩如辣椒水的眼泪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吞。

只是李萱弄错了,那不是辣椒水,是化尸粉,沿着喉咙下去,腐蚀了她的五脏六腑,辗碎她的知觉。

原来这才是真相!难怪她伤得几乎死去,他始终没有出现;难怪皇上明知道她无罪,她还是得在冷宫思过了三年。

怎地,她堪比毒蛇猛兽,让二皇子宁愿放弃太子之位,也要把她圈入栏栅里?原来他没喜欢过她,从来只是她的痴心妄想,她却还盼着在他身边出类拔萃……呵呵,真是好笑呢,她怎么能够不笑?这么好笑的事情,这么有趣的错认,这么可笑啊……真是幸好,幸好她对他的幻想已经结束,否则又要闹笑话。

李萱狠狠咽下哽咽,告诉自己,也好,不管事实是否知道得太晚,她终究是理解了他有多憎恶自己。

深吸气,她提醒自己不输、不失控,一千多个日子里,她至少学会一件事,激动只会落人下风。

她极力克制,抑下喉间翻上的腥甜,淡然一笑,柔声对周煜镛说:“没用的。”

“你说我没用!”李萱的话像锐针,狠狠扎上他的自卑。

他重重一甩袖,袖子抽上她的脸庞,她却不惊不惧,清澈灵动的双目依旧注视着他的脸。

她口气平稳,丝毫没受他的怒气影响。

“没用的,有人在乎,大吵大闹才有用,没人在乎,你叫破嗓子、闹翻了天,看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场闹剧。”

“你敢讽刺我?”

他瘸着腿、向她进逼,眼中透露出危险,彷佛下一着甩上她脸的,不是袖子而是巴掌。

她浅哂,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脸上。

他痛恨她这号表情,他受不了她干净清澈的眸子,大手猛地一抓,他扣住她的喉头,狠戾桀骜的目光死死锁在她脸上。

李萱不能呼吸了,可她没拉平嘴角,眼神中的同情、哀怜丝毫未褪。

“五爷,您别这样啊,快松手……”小瓶子急着要去扳开周煜镛的手,却让他猛力甩开,小瓶子脚步不稳,接连几个倒退撞向墙边。

看见了吗!他是皇子!谁敢说他没用,他发脾气,旁边的太监宫女就吓得噤若寒蝉,他摔桌摔瓶,他们就得小心翼翼,他就算把几个下人打死,也没人敢多说两句,他是皇子,高高在上的皇子!周煜镛恶狠狠地宣示着。

可李萱的脸即使胀得通红,却依然没出声呼救,她还是直视他的双眼,没有分毫畏惧。

见她这样,他更加愤怒生气,他气得鼻翼翕动、目露凶光。

“五皇子,您别这样啊,您杀了怀玉公主是抗旨啊!”送李萱过来的太监扑上来,急急扯住他的手臂。

这几句话提醒了周煜镛,没错,杀掉李萱不只是抗旨还是忤逆,不管她是不是父皇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耻辱,她被送来了,他就得收下,这就是圣谕、就是皇恩。

他恨恨咬牙,松手一把将她推开,李萱接连倒退,最后狼狈地摔倒在地,一声闷哼,背撞上柜角,她痛得拧眉。

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她不停咳嗽,咳得很凶,在一阵强烈咳嗽后,血腥味翻涌而出,溅上衣襟,在一阵昏沉后,她缓过气扶着墙壁慢慢起身,固执地站到他面前。

她不畏惧他的蛮横,抚着胸口说:“没有用的,生气只会让人憎恶、更加瞧不起你,不会替你增添力气。”

他冷冽的目光射向她,她不畏怯,反而笑开,轻飘飘地说了句,“曾经,我和你一样。”

这句话,震撼了他。

周煜镛凝睇着李萱苍白的脸庞,鲜红掌印围在她的脖子上,她嘴角处噙着一缕血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能看透灵魂似的看着他。

周煜镛蹙起双眉,回瞪她。

“我不会给五皇子带来任何麻烦,你也毋庸在意旁人的说法,因为他们的嘴巴改变不了事实,只能改变你的情绪,生气,是你对不起自己,他们仍不痛不痒。”

说完,她再不看周煜镛一眼,转身对小瓶子说:“请给我一个房间,我有些累了,麻烦你。”

小瓶子怯怯地向五皇子望去一眼,乞望求得他的同意。

周煜镛没说话、别开脸,意思是……随便?小瓶子悄悄松口气,领着李萱走出大厅,方才闹上一场,他想,还是把公主安排得远些,两人碰不上面才不会再有下一回。

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萱跟着小瓶子走出大厅才几步,竟迎面碰上一起前来的周敬镛和周旭镛,他们的视线落在李萱颈间的红痕、落在她嘴角的鲜血,最后定在她衣襟前的那片血红。

周旭镛强压的怒气在此刻扬升,周煜镛是什么意思,不满意萱儿住到这里吗?好,他马上把人带走。

周旭镛拉住李萱的手腕,一语不发将她往外拉。

小瓶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心一惊,连忙抓住李萱另一只手,慌忙道:“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啊,皇上说……”话未说完,听见动静的周煜镛从屋里快步走出,就看见周旭镛和小瓶子一左一右拉锯着。

他冷冷一笑,阴沉问:“二皇兄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在慈禧宫里没听清楚?父皇说,要把李萱赐给我。”

“父皇没这样说,他只是让萱儿住到这里,你没权力伤害她。”

那些碍眼的红印,扯得周旭镛心头一阵发疼,周煜镛问他做什么?他才想问,这该死的周煜镛想做什么?“是吗?永平宫是我的地盘,李萱进到这里就是我的人,我要她生她便生,我要她死她便死,谁都无权多话。”

“休想,我带她走!”带她走?李萱怀疑地望向周旭镛,她有没有听错,于他,她不是蛇蠍吗?不是避之唯恐不及,怎地反过来要带走她?李萱脑子有几分迷糊,她被他们搅乱了。

“二皇兄说错了吧,应该是二皇兄不想要,父皇无处可塞,只好将她丢到我这里。

若非二皇兄不想要,她又怎会在冷宫里蹲三年?”

目光一闪,他讥诮地朝李萱投去一眼。

心头一阵清晰的疼痛扬起,李萱苦笑,周煜镛还真是明白该往哪里下针会刺得人痛不欲生。

毋庸提醒,她明白自己是谁都不想沾惹的麻烦,可她也没打算麻烦谁呀,她只是顺应皇命,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怎就这样难?低下头,李萱轻轻地挣月兑周旭镛的手,退开两步。

靶激周煜镛的提醒,她再不会抛却自尊、妄想一个看不上自己的男人,她会懂得分寸,尽量离二皇子远远地。

看见李萱挣月兑周旭镛的掌握,周煜镛嘴边的恶意益发张扬。

“李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跟着二皇兄吗?如果你想要,我马上去禀明父皇,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何必一再侮辱她,一再提醒她有多卑微?她伸手将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那个明显而丑陋的伤疤,她偏过头望向周煜镛,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眼神,周煜镛心头却猛然一抽。

她还能笑,而那个微笑让他感觉,他侮辱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屈膝,她分别向周敬镛、周旭镛和周煜镛低头行礼。

“不劳烦各位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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