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会结束后,已经过了一更。
回到房中,向冬儿及雍昊渊分别梳洗完毕,她坐在梳妆台前,让翡儿替她绞干头发,一边对着坐在床沿的雍昊渊说道:“夫君,这趟去东北,听说金州卫那里好冷啊!我们是不是要多带几件大氅?不过东北的毛皮比京里的好,去那里买几件再做好像比较好?还有东北那里的食物,我们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呢?还是咱们也可以在东北养鱼,这样随时都有大鱼可以吃……”
平时听她叨叨絮絮念着这些家常琐事,雍昊渊会有安心的感觉,认为这就是一个正常家庭的模样,平淡且温馨,但今晚他却觉得自己的意识月兑离了她口中的场景,一直格格不入,因为他想的是另一回事。
不待她说到一个段落,雍昊渊突然开口,“因为府里血案,罪不及亲族,万岁流放的只有我和父王,我们只准备带三百亲兵去,你……就留在京里吧。”
向冬儿的话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为什么?”
雍昊渊的黑眸有些沉,掩去对她的不舍,挥手让翡儿与翠儿先出去。“东北的生活太苦,苦得你无法想象,只怕你熬不住,到时候反而会恨我。所以你留在京城,也算替我们父子看着宅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对未来的规划里并没有她,他不想拖累她,像她如此美好的女孩,该永远保持那分天真,而不是随着他受尽环境的磨难。
就算之后的皇位之争太子失败了,因为她不在他身边,也有机会能够逃跑,这些事他早就交代好翡儿与翠儿了。
然而向冬儿却无法体会他的用心良苦,她只知道自己要被他遗弃了,他就像她逝去的父母一般,最终都选择了离开她。
向冬儿垂着头,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孤独,好不容易将心放在一个人身上,却被弃如敝屣的那种失落,不由悲从中来,默默地红了眼眶。
雍昊渊见她久久不语,觉得不对劲了,便低头察看她的神情,却发现泪水一滴滴的由她脸上落到了她浅色的裙子上,将颜色染得更深,而她却紧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都这样委屈了,也不敢向他抗议吗?雍昊渊觉得胸口有些堵,他总认为父亲没做好一个夫君,看来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竟然让自己的妻子连哭都不敢出声。
他伸出手去,有些强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直到她哭得梨花带泪的小脸呈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抹去她的泪,却惹得向冬儿一声哽咽,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声,低头埋在他的胸口,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雍昊渊只觉得自己跟她一起痛了,那慢慢泛湿的衣襟,还有号啕的哭声,犹如赤果果的指控,声声诛心。
他说不出一句叫她别哭了,因为他是始作俑者,她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一些,至于那些难受的,留给他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兴许是哭累了,缓缓停下了声音,只是额头仍顶着他的胸口,良久良久,一直到她慢慢拾起自己的心碎,哽咽出声。
“我……从离开归远侯府嫁给你,就从没有怕过自己未来的日子,到现在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只想和你好好过生活……但你有什么计划,从来不会告诉我,把我屏除在外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他沉声道。
“你明明就有!”她抬起头,泪眼相对,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正面控诉,没有矫揉造作的温柔,没有小情小意的婉约,楚楚可怜从来不是她的武器,她就是那么直接的击中了他的心。
“我知道我不够漂亮,所以你不和我圆房,我不够聪明,所以你凡事不和我商量……如今说起来,我竟是一无是处,只会吃,难怪你嫌弃我了。”她扁着嘴,忍着另一波想哭的冲动,她必须把话说出来,否则她怕自己再没有这样的勇气与机会。“侯府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我来到王府吃好住好,我以为这里会有人喜欢我,原来全部是我的妄想,什么娶到我这个好媳妇,都是骗人的……”
终于,她含在眼眶的泪扑敕簌地再次落下,不是她不忍,是忍不住。“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要我,我爹不要我,我娘不要我,连你也不要我……”
雍昊渊曾经觉得自己心如钢铁,但现在却被她击得千疮百孔。他为她的难受而心酸,原来乐观开朗的她,心中竟藏着这么多苦,却都掩饰在她的笑容之下,让他忽略了她的感受。
“我没有不要你。”他几乎是艰难地,再次说出这句话。
“拜托你让我跟你去好吗?我不会拖累你的。”向冬儿哭着道。
他低头,心疼地吻去她的泪。“是我会拖累你。”
“我什么都不怕。”
“但东北的苦不是你可以想象的,跟着我你甚至连生命都有危险。”
“最苦的就是失去你啊,没有了你,我独自一个人活着做什么……”
“你真的要去?”
“真的。”
“好。”
被了,她的话像是圆满了他的心,让他不再犹豫。雍昊渊心神一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头便是一记深吻。
向冬儿晕迷迷的,在他怀中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随着他的沉浮摆荡,让那种甜蜜却又酸苦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雍昊渊轻轻为她褪下了衣服,看着身下娇美的小妻子,那滑女敕如丝绸的无瑕肌肤,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他从来没有因为一个女人感受过激情,她是第一个。
“你很美,我从没想过不要你,我只是要不起你。不过既然你不走,那就永远也别走了。”
他伸手放下了床帐,不知怎么地和她滚到了锦被之上。帐外油灯摇曳,透进来的只是微光,却让彼此间的探索多了一种神秘与剌激。
就让今晚成为他们第一个夜晚吧!在误解过后,他们渴望着的交流,面对未知的前程,他们更需要彼此的慰藉。
银烛照更长,罗屏围夜香,玉山幽梦晓,明日天涯杳。帐内的哀怨与惆怅,全然被缠绵的喜悦与激动所掩盖了。
向冬儿觉得自己一只手指都动不了了,累得直发困。在睡着的前一刻,她喃喃说道:
“夫君,你放心,我们在东北的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因为我一定会把好运带给你……”
雍昊渊只是怜爱地看着她沉入梦乡,自己却是一点睡意也无。
因为,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始终没有告诉她。
晋王最后带着世子与世子妃,还有三百亲卫及一些奴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府里只留大总管看家,这阵仗不像是流放,倒像是远征。
毕竟他是皇帝的亲弟,王爵之尊,一举一动代表着皇室的体面,不可能真的让他和其他流放的犯人一样披枷带锁坐囚车。何况百官心里门儿清,这所谓的流放出于皇帝私心,只是想将功高震主的晋王赶得远远的。
于氏千方百计想让自已扶正,在王府安插剌客,她想的是若晋王父子都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能袭爵成为新的晋王,毕竟宗室爵位可以世袭,结果此举却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于金海,而晋王父子虽被流放,却没有被夺爵,她那王妃的位置变得一点价值也没有。
况且她很明白,晋王府她是回不去了,雍承志没来找她算账已经算很好,更别说血案当晚雍昊平还在雍承志面前逃跑,于是她让父亲出面替她去和雍承志谈和离,雍暻云及雍昊平则是跟着她。
雍承志没考虑太久便同意了,放弃于氏是必然的事,他没有杀她已是开恩,至于两个孩子,他虽然失望至极,但毕竟曾出自内心疼爱,既然他们不想回到晋王府,索性让他们跟着亲生母亲,如果日后有缘相见,他们还想认他这个老父,就到时候再说吧!
三百护卫一路向北,自喜峰口出了关,此处为一天然的谷道,两面高山,地形险要难行,只要一遇下雨,只怕洪水能立刻将马车冲走。不过他们出行这几日,春雨季节已过,时至初夏,接连几日的好天气,他们很顺利地过了最奇险的一段。
马车里有些闷,向冬儿打起了车帘想透口气。
自从那日与雍昊渊圆房后,她一直觉得他有某件事瞒着她,但不管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不为所动,令一向笑脸迎人的她对着他都有些笑不出来了。这一路,她坐在马车里,他在外头骑马,夫妻两人竟是难得说上一句话,夜里休息时,为了方便也是男女分铺,他甚至都不让她服侍了。
向冬儿心里头有事,想看看风景解闷,由马车的轩窗看出去便看到一座荒山,山头光秃秃的,四周都是树林,也算是景色奇秀,不由瞧出了神。
雍昊渊虽是双腿不能动,但仍坚持骑马,好几天没和她说上话,他自也是心里有些疙瘩,不过心中有鬼的人是他,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和她开口。
见她头越伸越出来,忍不住策马至轩窗旁,伸手将她塞回了车上,淡淡说道:“这路上危险,雨季刚过,山土松软,这里的山又没有树根抓缚,只怕容易崩塌落石,你小心点。”十几天没说话,一说话就训人!向冬儿横了他一眼,讪讪地道:“哪能那么可怕呢!我看那山还稳得很,就算要崩,至少要等我们都过去才会崩塌吧!”
她并没有降低音量,离得近的亲兵们听到向冬儿的话都轻笑出声,觉得这个世子妃真是天真的可爱,典型的没见过世面,山哪里是说不崩就不崩的呢!
走了两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荒山的范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后头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马儿受惊嘶鸣,亲兵们连忙安抚马匹,雍昊渊更是直接跃上了马车的马背,替向冬儿稳住马。
回头一看,方才他们谈论的那座荒山还真的崩了,整座山头像是被削去一角般塌了下来,带动滚滚落石,整个山谷尽是尘埃,方才那山清水秀的景致转眼不复见。
每个人都惊呆了,忍不住想到方才世子妃说的话,齐齐朝马车看去,而马车里的向冬儿早就睡翻在李嬷嬷的身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雍昊渊无言了,回到自己的马儿身上,那些知情的亲兵更是连连惊叹,深感向冬儿的金口玉言之灵验。
后路已断,众人逃过一劫,心有余悸地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