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到世子的院子闹了一场,并没有在王府引起什么波澜,倒是向冬儿赚了一扇新的门扉,除了雕工精美,门上糊的还是最好的高丽纸,令她心情喜悦,被于氏扰乱的不快一下子就不翼而飞。
棒日早上,她还特地到大湖边看了一下,景致仍是那么优美,空气依旧那么清新,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湖里的游鱼悠哉悠哉,向冬儿一下子又看痴了,大冷天的打了个喷嚏,被李嬷嬷念了一顿,撵回房间。
又两个月过去,时序正式入冬。
爱里的树木枝头光秃秃的,不过地上的落叶却是清扫得很干净。草地看起来染上了些苍灰色,湖畔的杨柳也变得恹恹的,大湖彷佛沉睡了般,暮气沉沉,假山上流过的水声听起来都有丝冷冽的气息,向冬儿的衣着也从比甲换成了短袄。
或许是从小被压榨着成长,向冬儿不若一般大家闺秀那样娇滴滴的怕冷避热,在什么样的天气都颇能如鱼得水。所以她的窗户仍是开着,屋里也不烧炭,李嬷嬷进来的时候还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世子妃,你怎么不烧个火呢!这房间里还比外头冷,受寒了怎么办?”李嬷嬷摇摇头。
向冬儿干笑。“嬷嬷,你什么时候看我受寒过?”
李嬷嬷一愣,是了,她从小就很少受寒,就连前两个月她落水抓鱼,上岸后仍生龙活虎好端端的,倒是那个想害人的庶子,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月,直到最近才能起身下床。
因此李嬷嬷也不再啰唆,虽说大户女子要娇养,不过自家这个……只怕是来不及了。
但她还是替向冬儿披了件绿底白云的云肩,一边说道:“门房说侯府的向大人和夫人连袂拜访,世子妃想见吗?”
这说的自然是向裕与闵氏了,自己的叔叔和婶娘,可以不见吗?向冬儿苦笑起身。“我过去迎接。”
“他们说有要事与世子妃相商,看来是想私下见你。”李嬷嬷将她按回座位上,若是可以,自家世子妃能离这群小人多远就离多远,不过眼下显然是不行。“依身分,世子妃的叔叔只是个五品官,你是世子妃,二品金吾将军的正妻,也该是他们来拜见你才是。”
向冬儿这才想起,如今在地位上,她的确比叔叔和婶娘高了那么一点,也曾经用这点教训过于氏,怎么转个头自己就忘了?她不由自嘲人还是不能过得太闲逸,脑袋都不好使了。
李嬷嬷转头去请人,向冬儿自己泡上了一壷热茶,没办法,世子从于氏来闹的那晚之后,就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说要给她的丫鬟也没有下文,她只好一切自己来。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她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都快两个月没见了,她还真有些想他呢!
不一会儿,向裕与闵氏在李嬷嬷的带领下来到了世子院落。
他们一路赞叹着晋王府的华美雄伟,一边后悔着怎么没事先打听清楚,一心以为世子腿瘸了王府没落了,才把向冬儿那孤女嫁过来,今儿个看起来,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早知道就让向春华嫁了,纵使没有权力,当个富贵夫人也不错,何况到现在也没听到向冬儿被打死。
进到了世子院落的正厅时,向冬儿已经坐在那儿好久了。闵氏怕寒,冷了一路以为进屋就能暖和,想不到比外头更冷,她不由抖了一下,见这里只有向冬儿主仆,没有外人,刻薄的本性立刻冒出来。
“冬儿,你这屋里怎么搞的?堂堂世子妃,连个火盆都没有吗?”
“我不冷啊。”向冬儿不以为意地笑着,“我在侯府的时候也没烧过火,风还会从门窗的破洞吹进来,王府门窗上的纸都是糊满的,我觉得还比侯府暖和呢!”
闵氏被这么一堵,心中不由狐疑,这丫头是在埋怨她?不过她又不觉得向冬儿有这么聪明,也懒得多想,只将自己的织锦披风更拢紧了些,谈正事要紧。
“今儿个其实不是我要找你,是你叔叔有事。”闵氏朝向裕看了一眼。
向裕略瘦,长得温文儒雅,乍看之下也是翩翩中年,但眼中的混浊让他的文人气息大打折扣。也由于是庶子出身,一说话时满口的钻营算计,就让人看低了他,难怪刑部每年升职调俸都没他的分。
“叔叔有什么事吗?”向冬儿仍维持着礼貌,事实上她的心思已经飘远,在思考午膳要吃什么了。
向裕点了点头,摆足了叔叔的架子,才慢吞吞地说:“今日我是为一桩贪污案而来。”贪污案?向冬儿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要说的这件事,在刑部也还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只有上峰几个,所以向裕很能明白向冬儿为什么不知道。
他也懒得卖关子,简单明了地解释道:“两年前,世子在北方的战场上受了伤,所以虽是打了胜仗,却没有趁胜追击,当下便收了兵班师回朝。朝中有些大臣对此不满,主张应该阵前换将再继续打才是,认为此事有蹊跷,便开始调查,结果调查迄今年,竟有了大发现。”
他喝了一口向冬儿倒的热茶,徐徐说道:“原来那场战役会草草收兵不仅仅是世子受伤,最重要的原因很可能是军需不足,所以那场仗没办法再打了,连主帅都受伤。其中的军需官涉嫌贪污,吞没军粮做无本生意,转手卖出赚取银钱,而这军需官是世子一手提拔,所以我们刑部怀疑从中获利者,就是世子,而那军需官只是帮他做事而已。”
向冬儿一听险些没翻白眼,连她这种没上过战场的,一听都觉得这番说词牵强附会,就像是硬要将罪名加在雍昊渊身上似的。
她有信心雍昊渊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为国捐躯还要被泼脏水,向冬儿真心替他觉得不值。
“叔叔的意思是,世子着人贪墨军需,然后让军需不足,害得自己在战场上被敌所伤,残了双腿?谁会这么傻?”
说的也是,向裕面色有些不豫,不过他看到的卷宗确实是这么说的,只得讪讪地道:
“相信世子在贪墨时也不知道这么做会伤了自己吧?”
“叔叔,你才说这事还在调查,现在却直接就定罪世子贪墨,会不会太早了?”向冬儿忍不住了,真的翻了记白眼。
“所以我才要来问清楚。”向裕接下了她的话,说明来意。“为了调查这件事,刑部已忙活了很久,可是都找不到世子。你是世子妃,应该知道他去哪里了,你帮我约他出来,让我问个清楚,就算他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也总该冒个头别让人误会他。”
其实刑部在忙着这件事情没错,不过都是私下的动作,知情的刑部那几个大头,根本不愿让人知道,进行得非常隐密。向裕是意外看到了卷宗,才知有这件事。
他已经在刑部郎中这个位置蹉跎好几年了,再不升上去就永无升职之日。就算以后袭了爵位那也只是个虚衔,而且还要降袭成归远伯,所以他一心想抓住这个机会,暗自推断刑部尚书其实是想对付晋王世子,如果他能事先找出人来,从雍昊渊口中挖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就算是蛛丝马迹也足够他大作文章,然后到刑部尚书面前领功,巴结一下顶头上司。
“叔叔,你这就找错人了。”向冬儿推得一干二净。“我真不知道世子在哪里,我还想找他呢。”
向裕不太相信,刻意用话激她。“所以世子是畏罪潜逃了?”
若不是气氛不适合,向冬儿还真想笑出来。刚刚才说想帮他证明清白,现在又马上露馅,根本是想入人于罪吧?她突然觉得雍昊渊真是消失得好,免得一出现就被这些人大作文章。
“叔叔,你口口声声世子贪墨军粮,他到底贪墨了多少?”
向裕回想着自己看到的卷宗,冷哼一声道:“依京师送出的军粮与北部大营最后结余,共短差了约一百五十车的军粮!”
“那北部大营大军共多少人?”向冬儿又问。
“十五万大军。”向裕说道。
一百五十车军粮听起来很多,可是供给十五万大军……向冬儿在心里算了一下,有些啼笑皆非地看了向裕一眼,几乎连挖苦他都无力了。
“叔叔,来来来,我告诉你。”向冬儿坐正了身子。“一个每日出操的军人,每餐让他吃三大碗饭好了,一天就可以吃一锅。一包米可以煮二十锅饭,一车最多可以装一百包米,
一百五十车就是一万五千包米,算起来刚好可以让十五万军士吃饱两天。”
她朝着向裕伸出两只手指。“两天啊,叔叔,难道两天吃不饱就能让战事失败?军队要是有这么不耐饿,之前的胜仗难道是打假的?”
因为没有丫鬟,从成了孤儿开始,她屋里的支出收入都是她自己掌管,算学学得可好了,她猜想刑部的人该是也知道短少这一百五十车的军粮,对于十五万大军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勉强说是正常的耗损都可能,就算那军需官有什么问题,也决计怪不到雍昊渊头上,所以这个案子才按住不发。
但她也明白,这其中应该也有针对雍昊渊的阴谋。
向裕被她说得脸色忽红忽白,他也知道刑部尚书只是拿个由头想找世子麻烦,顺势给晋王府添个堵,但谁会去细算这些?怎么这丫头变得这么精,一下子就说破了关键,揭了他的面子。
一旁的闵氏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向冬儿思绪这么灵活,难道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
很快地,向冬儿给了她答案,她嘿嘿笑了两声。“其他的事我不懂,不过我对吃的最内行了,这种计算米粮的事,问我就对了。”
向裕憋着一股气,仍不放弃。“那也要让我见过世子,问个清楚才行……”
向冬儿摇了摇头。“叔叔,你又错了!”
她正色地看着他,对于雍昊渊的任何事,她都不会妥协。“世子不会见你的。如果是公事,就该由刑部下令,请世子至刑部说明;若想私自拜访,也须找个品级相当的人来,先向王府投拜帖,世子再考虑要不要接见,所以这件事我帮不上忙。”
“你……”向裕有些气急败坏,他今天是私下来的,刑部根本不知道,所以若白来了这一趟,他也不可能向上级禀报。
只是一个能立功的机会就这么飞了,他着实不甘心。
胡搅蛮缠了一阵,向裕与闵氏费尽唇舌,甚至拿出长辈的权威来压迫,向冬儿都不为所动,最后他们只能愤愤地无功而返。
而这一切都让门外一双窥伺的眼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向裕拜访的隔日,雍昊渊突然出现了,让向冬儿惊喜非常,替他打水擦脸洗手,忙得不亦乐乎。
他没有推拒她的服侍,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仍然宛如一湾深潭,但深潭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回雍昊渊带来两个小丫鬟,一个名叫翡儿,另一个叫翠儿,两人是双胞胎姊妹,年龄和向冬儿一样都是十五,看起来聪明伶俐,也不多话,向冬儿满意极了。
听雍昊渊说,她们都有高明的武艺,但这不是向冬儿最关心的,因为他还说她们都有高明的厨艺,这才是她心花怒放的重点。
看来,以后的膳食可以期待了啊……向冬儿看着翡儿与翠儿,彷佛口水都快流下来。
而她盯着别人垂涎欲滴的模样,却不知怎么地让雍昊渊不太舒服,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来了两个丫鬟,你这主母要替她们置办些东西,还有你自己缺的,府中于氏掌家,你应该也不想向府里讨要,我带你到街上买。”
“你要带我上街!”向冬儿惊喜地叫了一声,忘情地朝他扑了过去,弯在他颊边留下一记亲吻,接着喜出望外地到内间换衣服去了。
雍昊渊虽然故作镇定,但那微微抖了一下的手却反映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他冷冷地瞥了翡儿与翠儿一眼。
两婢只是低头垂目,齐声道:“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此时屋梁上传来一声嗤笑,雍昊渊取了一个杯子射了过去,那屋梁上马上乖乖地歇了声息。
不一会儿,向冬儿和李嬷嬷一起走了出来。她身上一件深蓝色洋缎长袄,搭配白色马面裙,裙摆上及袄子的袖口都用金线绣着游鱼,让她即使穿着如此沉重的颜色看起来依然很是俏皮,简单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珠簪,朴素却不失优雅。
雍昊渊点了点头,她的打扮甚合他意,他还以为她会满头珠翠的出来。女人不都是这个样子,一出门就是想和人拼富比美,不把整颗头插得像只刺猬不甘心。
不过他的妻子显然和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