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闵氏离去,向冬儿才朝着李嬷嬷笑道:“嬷嬷,我说我运气很好吧!”
“房子塌了,一屋子人全被砸中,就你没事,运气的确很好。”李嬷嬷哭笑不得。“只是明明三小姐和大小姐一起站在你前面,大小姐朝你一推,你不该是往后倒吗?是怎么往前撞到三小姐的?这也太不小心了!不过这下撞得可真好,咱们因祸得福,可以换房子住了。”
“嬷嬷说的是。西跨院呢,娘掌家的时候我都没住饼那么好的房间。”向冬儿朝着垮下的房舍不住打量。“可惜我的东西都压在这下头了,不知道能捡出来多少。”
“要是之后你的嫁妆能拿回大半,那些破烂东西不捡也罢。”李嬷嬷轻叹。“就是不知道闵氏又要弄什么鬼,夫人留下的嫁妆那么多,哪里是短短半天可以整理出来的?到时候只怕清点时,独独我们两个没人帮衬,会吃大亏。”
“嬷嬷放心,我相信好运会继续眷顾我的。”
向冬儿仍是一脸笑吟吟的,彷佛成竹在胸,竟莫名其妙安了李嬷嬷的心。
但李嬷嬷不知道,向冬儿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整颗心都扑在了明早出府买花生啊!
都城隍庙会,由东边的城隍庙口开始,直至西边的刑部大街,绵延了整整三里路,其中贩夫走卒,南北杂货,令人目不暇给。
路上满是人潮,小贩们笑得开心,其中有卖各色玉石的、女子的胭脂花粉、藤蔺编织的篮筐箱柜、锅碗瓢盆、墨扇香笺,只要想得到的,几乎都能找到。
可是向冬儿与李嬷嬷出门后,她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各色小吃上。
天朝上京交通四方通达,口味也天南地北。有牛女乃做的泡螺,入口即化香浓润肺;那羊肉摊子爆炒着羊肚,还加了西域的胡椒,香辣呛鼻;还有香酥鸭、烤黄鼠、烤乳猪、加了芝麻的糍粑、糖炒栗子、应景的桂花八宝粥……向冬儿觉得自己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
而她们的目的地是日发商行,专收南方杂粮干货,算是京城生意做得最大的一间,若是买卖数额到一定的量,日发商行还会提供给生意往来的商贾住宿,免去他们还得找客栈的麻烦。
就说向冬儿的娘亲柳氏,过去在京师无法回淮阴省亲时,也会趁着中秋前商人赶集的时候到这日发商行来探探是否有亲人来京,就算亲人没来,至少也能碰见个柳家的管事,替她递递信函。
柳氏过世这几年来,柳家在闵氏的刻意阻挠下没能见到向冬儿,逢年过节送去的礼品也被克扣不少,更遑论寄给向冬儿的信件,都是被直接扔掉。向冬儿只知外祖家过去待自己亲近,这么多年没消没息,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这个人。
日发商行位在靠近城西城隍庙那一头,而侯府位于城东,所以向冬儿主仆两人几乎是挤过了整个庙会大街,还差点撞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胡人才好不容易来到了大门口。
商行里大多是批发的大商贾,当然也有做散卖,卖给一些像向冬儿这样只想买点花生回去解馋的人。
可是向冬儿一到了商行,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往内踮脚直张望着。
“小姐,你在看什么?不是要买花生吗?”李嬷嬷奇道。自家小姐昨天嚷嚷着要吃花生,现在该是急匆匆的不买到不罢休,怎么又止步不前了?
向冬儿眨了眨迷惘的眼,说的却不是花生。“嬷嬷,有什么办法能到后间看看吗?”
李嬷嬷一愣。“到后间做什么?那里是商行给做大买卖的客人歇息的地方啊!”
“我只是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啊!不用去了!”向冬儿像看见了什么,眼眸晶亮,微拎起裙摆就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小姐?你要去哪里?”李嬷嬷不明所以,却也只能拼了老命追上去。
幸好向冬儿并没跑远,在商行旁的小路拦住了一个中年男子,朝他甜甜一笑。
“舅舅!”
那男子听到这声叫唤,一头雾水,定睛打量了一下向冬儿,尔后突然眼露喜意,惊喜地叫道:“冬儿!你是冬儿对吧?”
男子便是柳氏的大哥,也是柳家如今的当家柳道一。他身材高瘦,面貌斯文,穿着一袭绣着白色祥云的蓝色丝绸长衫,很是精神。要是不说,旁人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哪里像个镇日精明算计的商人?
向冬儿喜孜孜地点头,想不到还真让她找到外祖家的人了,而且还是亲舅舅,看来她的好运仍然持续着。“是啊是啊,我是冬儿。幸亏舅舅还记得我呢!”
她今天只是一袭普通棉布衣裙,因为天渐凉,在外头加了一件对襟小袖的浅黄色褙子,头上绾着简简单单的双平髻,发饰也只是素色丝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侯府小姐,反而像个平头百姓,还是不怎么有钱的那种,这就看得出侯府的人对她有多么亏待了!
柳道一怜惜地看着她。“冬儿今日也来逛市集吗?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舅舅都买给你!”
向冬儿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来逛市集,但我是特地来找舅舅的。”
“特地?”柳道一闻言有些纳闷,他也不是每年都来京,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不过对于一个小丫头的话,他并没有想太多,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向冬儿的脑袋瓜,就像他以前模妹妹的脑袋瓜一样。“你娘死得早,以往舅舅和你外祖想到侯府找你,都难得能见你一面,幸亏你长得像你娘,出落得像朵娇花儿一样,否则舅舅还认不太出来呢!”
“我知道外祖家的人会在中秋到京城赶集,然后待个几天,小时候我和娘还曾经到这日发商行找外祖呢!只是没找到罢了。”向冬儿自从见到柳道一,这笑容就没停过,她是当真很想念外祖家的亲人。“我只是想着,自己就要出嫁了,所以想在出嫁前见外祖家的亲人一面,想不到这次来的是舅舅,真是太好了!”
“你要出嫁了?”柳道一很是错愕。“许给什么人家?”
“前些日子晋王府替世子来侯府求亲,祖母和婶娘说大房嫡女要先嫁,所以就将我许给晋王世子了。”向冬儿坦然答道。
“晋王世子……雍昊渊!”柳道一皱眉回想了一下,才赫然想起关于雍昊渊身残又性格残忍暴虐的传闻,不由脸色铁青。“那闵氏欺人太甚!明明她的女儿才是长女,侯府又没分家,她怎不让她女儿嫁出去?”
向冬儿懵懂地看着柳道一,眨了眨那灵动的大眼,彷佛对嫁人这事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可她身后的李嬷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既然见到了柳道一,她也觉得自家小姐有了倚仗,便一股脑儿地吐起苦水来。
“舅爷,您不知道,侯府掌家那些人真的太过分了……”她钜细靡遗地说起侯府往日如何亏待向冬儿,这事儿可不能让向冬儿自己说,昨天小姐才吃了烤鸡,还搬到了西跨院,说不定一开口都是侯府对她怎么好。
柳道一听得神情凝重,原来当初侯府坚决不让他柳家人探望冬儿,就是怕自己苛待大房遗孤的事情被发现?
可是与晋王府的婚事,听李嬷嬷说已经交换了庚帖,来不及阻止了。柳道一在心中暗恨自己来得太晚,也太低估侯府那群人的无耻,但至少他现在知道了情况,在其他方面也要多帮衬一下自己这个可怜的外甥女。
“那冬儿的嫁妆呢?”柳道一突然想到,“侯府不日就要将冬儿嫁到王府,这么短的时间,够准备她的嫁妆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侯府都自顾不暇了,哪里有余钱去准备小姐的嫁妆?老奴昨儿个豁出去,向闵氏争取了当年咱们夫人留下的那些嫁妆要留给小姐出嫁。闵氏口头上答应了,说今天早上让人整理出来,下午就要找小姐核对呢!”
柳道一拳头都紧了起来。他犹记得当年妹妹嫁入侯府,那嫁妆可是足足置办了半年,如今听李嬷嬷一说,闵氏只用半天就想整理出那堆东西,简直无稽之谈,还不是想欺冬儿年幼,将属于她的嫁妆中饱私囊?
不舍地看着一脸天真、笑容可掬的向冬儿,柳道一当下做了决定,沉声道:“下午闵氏找你们核对嫁妆,我也一起过去!那些嫁妆是属于我妹妹的私产,也算是我们柳家的东西,这次她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我进侯府!”
李嬷嬷闻言不由一喜。“那真是太好了呀!有了舅爷在,便不怕那闵氏弄出什么么蛾子来欺骗小姐。”
如今时辰也近午了,柳道一思索着下午带向冬儿与李嬷嬷回归远侯府时,如何与闵氏好好打一场仗。
此时,一直在旁听着的向冬儿,突然揪住了柳道一的袖子,小小声地叫道:“舅舅等一下……”
“怎么了?不要怕,这次回府,舅舅替你讨公道!”柳道一柔着声道。
“不是这样的。”向冬儿却摇摇头,目光带着期盼地望向了一旁的日发商行。“是我花生还没买呢!我想吃炒花生。”
这关头还有心情吃花生……柳道一与李嬷嬷当下都有种乌鸦飞过的感觉。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快要嫁给京里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雍昊渊?知不知道自己的嫁妆就快要被闵氏坑得寥寥无几了?
这傻丫头能好端端的在吃人的侯府里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