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惊讶地瞪大眼睛,“欸?你、你……”
他蹙眉一笑,有几分得意,“承嗣那小子不是狡兔,能去哪里?”
“你是说你已经……”她焦急地抓着他的手,“慢着,你不会把他们抓回来吧?你可千万不能那么做,否则宝儿就死定了!”
“你不必担心。”他说:“我已经找到他们,而且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你大哥那儿。”
她一震,“我大哥?”
他点头,“你大哥那儿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也是。”她拍拍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之后呢?你有方法吗?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他气定神闲,柔声抚慰着,“你别急,这事得花一点时间解决,但总能找到理想的法子的。”
听着,安智熙却也没太乐观,不自觉又叹了一气。
“我看是很难。”她说:“宝儿是我的丫鬟,是安家的家生子,梅家再宽厚也只能让她做小,可是母亲说她绝不让宠妾灭妻的事再发生……对了,那是什么意思?”说着,她好奇地看着他。
梅意嗣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愁绪,难掩无奈,“外祖父在娶外祖母前便专宠通房丫鬟沈银月,后来虽娶外祖母为正室,却想方设法将掌中馈之权交予沈银月,让外祖母及母亲受尽凌辱。外祖母在母亲十岁那年自缢身亡,从此母亲更是在沈银月的手底下苟延残喘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要不是姨婆从中奔走,沈银月本还想将母亲嫁给一个老头做填房……”
听着这段往事,安智熙真觉不可思议。
原来婆母曾有这么一段悲伤,甚至是悲么的过去呀!
“这个沈银月怎么这么黑心肝?”她不禁气愤。
“可不是。”他笑叹出声,“正是因为这样,你可曾发现二房跟三房都有妻妾,父亲却没有……”
听着,她有点感动,“难怪母亲婚后多年未能生下子嗣,父亲也没纳妾,他对母亲真是体贴爱护。”
他点头,“所以这事急不得,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能皆大欢喜。”
她理解且体谅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就好。”他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着,“忍几天,我会把你弄出去的。”
“好。”
“一个人在这里,怕吗?”他问。
她用眼尾余光扫了那供奉在堂上的数十座祖宗牌位,摇摇头,“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她从三岁起就见鬼,见怪不怪了。
此时,她反倒希望梅家的祖宗们显个灵,教她好好跟他们沟通,让他们去跟她公爹婆母托个梦,劝他们放开心胸,接受宝儿呢。
“对了,那件事进展如何?”她推开他的胸膛,一本正经。
“记得先前跟你提起的聚富赌坊吧?”他说。
他点头,“记得。”
“我查到多名幕后金主,二房的玉嗣竟是其一。”他说。
“什么?又是二房?”她先是一惊,然后若有所思,“镇海号的船主是二房婶母的亲弟弟,梅玉嗣的舅舅……看来,一直掩护镇海号随长兴的船出航的人便是他了。”
“就算不是他,也跟二房叔父家月兑不了关系。”
“家贼难防。”她有点愠恼,“想不到你没日没夜的工作壮大这个家族,后面居然有人在算计你。”
梅意嗣看着她生气的小脸,爱怜一笑。他知道她是关心他,替他不平,她跟他在同一条船上。
伸出手,他又一次将她圈在臂弯里,“你安心地待在这条船上吧,我不会让它沉了。”
就这样,安智熙在祠堂待上三天了。
半夜,突如其来地下起一场大雷雨,天边的闪电亮晃晃的,那一道又一道闪得教人眼瞎的光穿透门窗,打在安智熙脸上。
她醒来又睡不回去,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福至心灵,索性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这儿掸掸,那儿掸掸。
这祠堂里的椅子、地板跟那些摆放在两旁的花瓶什么的,平日里都有人负责打扫及擦拭,但堂上几排祖宗牌位却是有固定的清洁日,不轻易移动或是碰触虽说祠堂平日并不开放,上头还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尘。
她拿着一把专门掸牌位及平台的短掸子,小心翼翼地掸着上面的尘。
她一阶阶、一层层地细细掸着,构不着的地方便搬来凳子踩上去,掸完了手长可及的地方,她得下凳子再移动位置。
可一个失足,她踩空了,尽避凳子并不算高,她还是因为失去重心而一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个牌位也应声掉了下来,落在她手边。
“惨了!”她暗叫不妙的同时,瞄到牌位上面写着“显妣梅妈李氏讳凤华之牌位”。
“祖女乃女乃,对不住,不肖子孙不是故意的,您老人家有怪莫怪。”她合掌对着那牌位忏悔。
外面守门的家丁毫无动静,她猜想八成是睡着又加上雨声喧扰,才会一点都没察觉到祠堂里的动静。
当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牌位里突然掉出一个小小的木头暗匣,暗匣里还塞了一张纸。
她先是一愣,犹豫着该不该打开来看,很快地,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事出必有因。”她给了自己足够的理由去探知一切。
她相信她不会没事去掸牌位,她相信牌位不会没事掉下来,她相信暗匣露出不是毫无理由,她相信一定有什么等着她去发现。
于是,安智熙小心枢出塞在里面的纸条,然后打开。
纸条上写了几行字——
本人梅英世于魍港与女子李慧娘相知,李慧娘难产身亡,留子名意嗣,以养子名义养在梅府罗氏玉梅名下,以此证明梅意嗣乃吾人亲出,为梅家血脉。
看着这几行字,安智熙背脊一阵发凉,甚至发麻。
老天爷!她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也发现自己搞了一个大乌龙!她一度以为赵北斗就是李慧娘的儿子,还为了救他捱了一刀,可原来李慧娘的亲儿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她身边!
原来梅意嗣是梅英世在魍港期间与李慧娘生下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想当初,必然是为了不让罗玉梅对这孩子有所顾忌,才谎称是收养的孩子而养在没有子嗣的罗玉梅底下。
也因此,护主心切的石嬷嬷在梅承嗣出生后才会偷偷告知梅意嗣他是养子,而非梅家骨血,目的便是要断了他日后争产的可能及念头,可石嬷嬷显然并不知道梅意嗣并非跟梅家毫无血缘的养子,而是梅英世与李慧娘的亲生骨肉。
难怪李慧娘让她重生在难产身亡的安智熙身上,原来李慧娘的亲儿便是梅意嗣呀!
李慧娘是难产死去的,安智熙也是,这彷佛天注定般的巧合实在让人嗟叹。
她得让一直以为自己是外人的梅意嗣知道这件事,她得……糟了,李慧娘要她来救梅意嗣,也就是说梅意嗣有生命危险,那么是什么危险呢?
她被关在这里,若是发生什么事,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想着,安智熙只觉得心惊,她快快地将纸条折好,塞回那木头暗匣里再放入牌位之中,然后小心翼翼、妥妥当当地将牌位回去。
她对着牌位合掌祈拜,“凤华祖女乃女乃,你保守着这个秘密多年,接下来也请保佑意嗣平安,求求你了。”
安智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没想到在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后,她竟还能安心地睡着。
不过她想,也许是心中的疑窦解开,豁然开朗,反倒能安睡无忧了。
天刚亮,她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玉、玉爷?”家丁猛地醒来,像是发现了谁。
听他唤着玉爷,她猜想应该是二房那边的梅玉嗣。他大清早地来祠堂做什么?想起二房及梅玉嗣在梅意嗣后面动的那些手脚,她就有气。
宁和号走水之事,可能是为了害梅意嗣的命。黄老六跟石念祖在聚富赌坊结识,聚富赌坊的金主之一是梅玉嗣,负责运送孩子到他处的船是登记在梅玉嗣的舅舅名下,之前找承嗣放印子钱的是梅玉嗣的儿子,然后在府里放风声说她安家涉及圣母之家大火及买卖人口的也是梅玉嗣的儿子……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跟他扯上边了。
“今儿是我祖母的冥诞,父亲遣我来烧香……”梅玉嗣说着,疑惑地说:“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梅家二房是妾室所生,与大房及三房并非同母。
“小的在这儿守门。”家丁回答。
“守门?”梅玉嗣好奇问道:“守什么门?里面有金子?”
“不是的,是、是大房太太在里面?”家丁怯怯地道。
“大房太太?你是说……意嗣的妻子?”
“是的。”
“她在里面做什么?她犯了什么事吗?”梅玉嗣打探着。
“小的不知道。”梅承嗣带丫鬟私奔的消息被封锁在馨安居及沛泽居里,除了那些亲过主子的仆婢,其他人一无所知。
“是吗?”梅玉嗣沉吟片刻,“可我得帮我祖母上香,你还是开门吧。我拜完使走,不会久留。”
“好、好的。”人家要拜祖女乃女乃,家丁哪敢拦阻,立刻打开门上的锁头替梅玉嗣开了门。
当梅玉嗣站在祠堂的门口时,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气,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板直往上窜。
不为什么,只因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天在圣母之家听见的声音,竟然就是梅玉嗣!
梅玉嗣是二房所出,平日跟在后院的她并没接触,但嫁进梅家两年,每逢大节她还是有机会见到他并说上两句话。
难怪当她听见那声音时,会有明明陌生却又觉得在哪儿听过的感觉。
老天!她突然之间全明白了,那天去圣母之家找詹姆的人就是梅玉嗣!当她进到詹姆的书房时,梅玉嗣就躲在隐密处,而且听见她跟詹姆的对话,知道她起了疑心。
因此当她要离开时,梅玉嗣才会击昏她,甚至想将她送到海的另一边去。
为了灭口,他连自家的堂弟媳都不放过,那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安智熙脑海里,她悟出了某件事,却没有时间思考。
因为,梅玉嗣走了过来。
“弟媳妇,”梅玉嗣脸上带笑,“你这会儿又犯了何事,居然被关在祠堂?”
她没回答他,只是两眼直直地望着他。
他微顿,疑惑地盯着她,“弟媳妇?”
她回过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得冷静,她面对的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大伯别笑话我了。”她眉心一蹙,故作无奈,“不知大伯为何一早便到祠堂来?”
“今儿是我祖母的冥诞,特来给她上炷香。”他说着,径自走向香案前抽出一炷香点燃,然后站在牌位前专心一意的祭拜起来。
安智熙站在一旁看着,脚底一阵一阵的发凉,她不想跟这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不想跟他说话,她好希望有人来救她。
这时,只见他默念完毕,将香稳妥地插进香炉里,再双手合十拜了一下。
他转身,两人的视线对上,她又一阵心惊胆颤,可为了不让他发现任何异常,她对着他露出一抹沉静的微笑。
她希望他不要跟她说话,然后就这么离开祠堂。
“谁在里面?”突然,外面传来梅意嗣的声音。
“意爷,是二房的玉爷。”
像是在绝望中听见来自天上的声音般,安智熙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她迫不及待地看向门口,只见梅意嗣正走进来。
“堂兄,”梅意嗣神情自若而平静,“一大早就来祠堂?”
“是呀。”梅玉嗣上前,笑道:“今儿是我祖母的冥诞。”
“原来如此。”梅意嗣笑瞥了站在一旁的安智熙,“给堂兄看笑话了吧?”
梅玉嗣尴尬一笑,“弟媳怎么了?”
“堂兄也知道她那心性脾气,便是说话冲撞了我母亲,父亲才将她禁足祠堂思过。”
“原来是这样。”梅玉嗣淡淡一笑,拱手一揖,“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慢走。”梅意嗣也作揖回礼。
梅玉嗣步出祠堂,梅意嗣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直到梅玉嗣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他阖上祠堂的门,才转过身,安智熙已朝他扑了过来,一把环抱住他。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抓住他,好像他是她在海上的浮木,沙漠里的甘霖。
“怎么在发抖?”他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我好害怕,好害怕……”她说。
梅意嗣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深深笑看着她,声线平缓沉着,“认出他的声音了?”
“咦?”她瞪大双眼,惊疑茫惑地望着他。
而他,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