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季东文的母亲林茹芸一同进朝阳甜心甜点店的,是两名穿着打扮贵气凌人的林茹芸的女子,其中一个与林茹芸年纪相仿,一个则年轻许多,约莫二十三、四岁。
在下午茶时间,甜点店通常客人稍多。
今天虽是周间,但邵一棻的朝阳甜心甜点店已经满座,只有一桌放了保留席牌子,是她为季东文的母亲特地保留的。
早十分钟之前,孟辰阳带了一名年轻男子进甜点店,在最后一桌空位坐下,刚巧是她为林茹芸保留的桌次隔壁。
邵一棻站在孟辰阳桌边等候他们点餐,孟辰阳特地看了眼隔壁的保留桌,状似不经心问:“你的甜点店,不是不接受预订?”
邵一棻耸肩,端着一副不打算回答他的态度,公式化地问:“请问两位要点些什么?”
毕竟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孟辰阳很识相、很会看眼色,没有再追问,帅气地阖上菜单,说:“我要一个草莓塔、一杯伯爵拿铁,你要什么?”他望着对面的年轻男子。
对方似乎有些紧张地说:“一样好了,草莓塔、伯爵拿铁。”
“两份草莓塔、两杯伯爵拿铁。麻烦两位稍候。”邵一棻拘谨有礼说,转身要走,有股掩不住的烦躁。
孟辰阳看在眼里,想也没想,直接抓住她手腕劈头问:“你怎么了?在烦什么?”
“跟你无关啦!”邵一棻根本不想解释。
这时玻璃门被推开,三位穿着打扮十分贵气的女客人鱼贯进来。
甜点店有两位外场服务人员,是对双胞胎姊妹花,小甜与小蜜用甜美清脆嗓音齐声招呼。
“欢迎光临!”
走在前头那位以傲气尽显的目光环视店内一圈,然后落在邵一棻这头。
意识到孟辰阳还拉着她手腕,邵一棻些焦急,对孟辰阳说:“赶快放开我。”
孟辰阳感受到邵一棻罕见的紧绷,朝门外看过去,他分了心,手劲稍缓,邵一棻趁隙赶忙抽出手,举步往三位女客人走去。
她脸上展露的笑容有几分明显刻意,也有几分紧张。
孟辰阳将一切看在眼里,眉头微蹙。
没多久,邵一棻领着三名女客人来到事先保留的座位,小甜端着手里的托盘走来,分别摆置了三个水杯、三份菜单,安静的与邵一棻一同站在桌边等候。
林茹芸神情冷淡,拿起餐单翻了翻,神情不甚满意,细着声问:“今天的招牌甜点是什么?”
“今天招牌甜点是莓菓慕斯,用蓝莓、蔓越莓酱做基底……”邵一棻还没介绍完,就被无礼地打断。
“你用的蓝莓是进口蓝莓的吗?最近很多进口蓝莓农药超标。”她扬声问,音量像是刻意提高了分贝。
邵一棻的甜点店不算太大,店面有六张两人座、六张四人座,再加上吧台八个位置,林茹芸刻意提高的声音,成功引来甜点店其他客人的注意力,有些客人甚至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目光朝她们这里集中。
邵一棻脸上的笑褪去了几分,语气却依然温顺,解释着,“我们甜点店的蓝莓、蔓越莓,全部都经过有机食品认证,请阿姨放心……”
“我今天带了两位朋友来,你不需要刻意与我攀亲带故。我对面这位是跟我们家往来密切的世交,海丰银行总裁夫人。”林茹芸接着又比了下总裁夫人旁边的年轻女子,语气高傲。
“这位是海丰银行总裁千金梁咏娴,咏娴刚完成视觉艺术硕士学位,今年才从英国回来,小时候她常和东文玩在一块……”
也许是这半年来的努力无果,让邵一棻非常挫折。此时,林茹芸明目张胆的挑衅与暗示她配不上季东文的行为,让邵一棻理智骤然短路。
表面上,邵一棻确实是非常温顺乖巧、知书达礼……如季东文一直以为的那样,但其实她骨子里叛逆的细胞多了去,只是平日被她收拾得十分隐密,很少显露。
林茹芸今日摆明带名门千金来她面前叫嚣的举动,完全把她惹恼了,让她再也压抑不住本性。
邵一棻脸上的笑容淡了,开口的语气恭敬有礼,但遣词用字却明显带了刺。
“季夫人,我绝对无意攀亲带故,您实在不必大费周章为我介绍这两位女士身分如何尊贵。我小小一间甜点店,如果无法令三位贵客满意,欢迎三位公主、女王们随时移驾,隔两条大马路就是五星级饭店君悦,那里肯定有顶级甜点大厨,我相信他们十分乐意为三位高贵的夫人小姐们服务。”
“你这什么态度?你凭什么……”林如芸立刻变了脸,怒声质问。
一旁隔壁桌的孟辰阳终于弄清楚状况,脸色难看极了。
居然有人敢带不相干的阿猫、阿狗来找邵一棻麻烦!
邵一棻是谁?邵一棻是只有他孟辰阳才能欺负的人!
“我看甜点店老板的态度很好,倒是你这位阿姨嚣张的嘴脸实在让人食不下咽,你自己不知道吗?想找碴就去茶店!你看不懂招牌?这里是甜点店,专卖甜点,不卖高山茶,高贵的客人肯定买不到乌龙茶!”
孟辰阳冷开口,说话夹枪带棒、一语双关,惹得一旁的小甜忍俊不住,低头闷笑。
林茹芸脸色十分难看,盯着孟辰阳问:“你跟她什么关系?”
“我跟甜点店老板什么关系?不劳夫人挂心。倒是夫人您究竟想找茶?还是想品尝甜点?最好赶紧做个决定。免得害甜点店其他客人食不下咽。”孟辰阳满不在乎的回答。
“邵一棻,你跟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背着东文乱来?你不要忘了,你手上还戴着东文给你的订婚戒指!”
邵一棻扬了扬无名指上一枚闪闪发亮的粉色钻戒,皮笑肉不笑的说:“季夫人说的是这枚戒指吗?”
孟辰阳看着邵一棻扬无名指上的戒指,心抽了一下。
下一瞬,邵一棻利落拔下戒指,用力拍在桌上,扬声,“我这间小庙容不了三尊大佛,这戒指麻烦夫人帮我还给季东文。”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退我们家东文的戒指!”林如芸大声喝斥。
这下子,整间甜点店安静下来,所有客人的目光无一遗漏地全往他们这里集中了。
“季夫人真是爱说笑,您找了总裁夫人、千金来光顾我这家甜点店,目的不就是希望我摘下手上这枚戒指吗?现在我已经如您的意了,您不是应该额手称庆,拿了戒指赶紧走人吗?这么大吼大叫的,有失季夫人辛苦维持的贵妇风范,何必呢?”
邵一棻生起气来,说话完全是口不择言的。
林茹芸从不曾见识过邵一棻伶牙俐齿的这一面,又怒又气!正要发作时,甜点店的玻璃门又被推门开了,进来的正是季东文。
季东文一踏进甜点店便察觉到店里诡异的安静,顺着客人们的目光,他看见邵一棻与外场服务生小甜两人站在桌边,服务的正是他的母亲、母亲闺中好友,与好友的女儿。
季东文快步走了过来,问:“怎么了?”气氛实在太过怪异,他望着邵一棻。
林茹芸一见儿子到场便发作起来,扬高声量指控,“东文,你压根就没认清邵小姐的真面目,什么乖巧柔顺、知书达礼,她通通都是骗你的……”
林茹芸话还没说完,邵一棻双手抱在胸前,声量不高不低,讪讪说道:“季夫人,我这家店呢,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该有的设备一应俱全。您现在大可以对着摄录镜头打招呼,我店里监视器摄录影像1080P,声音画质十分清晰。
“不劳夫人有失仪态地大呼小叫,我可以马上将方才的过程完整回放给季先生看。”说完,她毫不迟疑转头对一旁外场服务生道:“小甜,去拿我的笔电。”
一旁的小甜应了声,“好,马上拿来。”
季东文因为邵一棻见外的喊他“季先生”,不禁皱了眉头,转而问母亲,“妈,发生了什么事?”
“季先生不必多问,待会儿看影像自然一清二楚。”被林茹芸惹怒的邵一棻,理智所剩不多,这半年被林茹芸暗地羞辱又挑剔的压抑情绪一鼓作气爆发出来,因而此时她攻击力大增。
没见过一棻这模样的季东文,脸色不太好看。
小甜拿来笔电,邵一棻点进监视器的存档画面,将游标移至十分钟前林茹芸带人进店里的录影存档。
季东文看着、听着影音档,脸色益发难看,待他看完该看的,邵一棻阖上笔电。
季东文拿起戒指,对邵一棻说:“当初我是以慎重的心情为你戴上这枚戒指。我母亲今天纵然有些失礼,但你反应实在不需要这么大,老实说我对你有些失望……”
邵一棻压抑大半年的怒火,因为季东文这句“我对你有些失望”,瞬间彻底爆发,她破口狂骂,“我为你忍了半年,你母亲对我的挑剔与羞辱,我一个字也不曾对你提过。
“她会在我店里最忙的时候,突然给我一通电话要我赶去你家,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要我到你们家隔两条街的干洗店帮她拿干洗的大衣。她也不直接在电话里告诉我,而是在我到你家后,才『指挥』我去干洗店。
“你们家有佣人不是吗?我为了讨好你母亲,放下店里所有客人,让小甜、小蜜两个人忙,匆忙赶去你家,居然只为了帮她去拿一件大衣!最好笑的是,那件大衣并非她马上需要穿到的,她只是突然想到要拿。请问季夫人是不是有这回事?”邵一棻转头盯着林茹芸,怒火滔天。
季东文脸色难看,问母亲,“妈,真是这样吗?”
邵一棻根本不给他们交谈,又紧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喔,这只是众多事件的其中一小件。还有一次,季夫人要我陪她去『发扬国粹』,我在她旁边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帮几个打麻将的高贵夫人端茶、买甜点,我买甜点回来,认真服侍几位夫人享用甜点后,得安静站在一边,听高贵的季夫人冷言冷语说我只是你最近认识的一个女人,玩玩而已,睡腻了就不要了。
“我是什么?暖床丫头兼佣人吗?好,这些我认了,算是我自找的!但我真的想请问一下,你们季家有钱有势,就可以这样随意践踏别人吗?
“季夫人有件事情,我得先声明一下,你儿子没睡过我,我没那么随便!你们季家或许有钱,但季家还没有钱到让我愿意因为那些钱,迫不及待为季东文宽衣解带!”
季东文听到这里,异常愤怒地看着林茹芸质问:“妈,一棻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季东文的怒气让林茹芸有些心虚,她慌忙解释,“她出去买甜点,我不知道她买好回来了……我只是随口跟你几个阿姨开玩笑聊,有必要在意吗?”
林茹芸蹩脚的辩解让邵一棻更加狂怒,当时的情况分明并非如此,她刚才都说那么清楚了!
邵一棻再也不想忍,大声喝道:“季先生,请你们都回去吧!我这里店小,招呼不了高贵的你们。”邵一棻望着季东文,完全没掩饰怒气。
“一棻,这些事你该先对我说的,晚上我过来找你……”
“不必了,季先生刚才看过影片了,我已经把戒指退还给季夫人,我们好聚好散吧。你们季家,我高攀不起。”
“一棻……”
季东文不舍地喊她的名字,可惜邵一棻无动于衷,她越是回想这半年来的大大小小事件,越觉得自己是鬼遮眼。
季东文再好,也不值得她委曲求全,任由别人百般践踏!
林茹芸今天带人来她店里嚣张,完全踩到了她的底线,被折磨了大半年,真是够了!她毫不留情对季东文说:“季先生,请你别麻烦了,带着你的戒指,去找个门当户对,真正合你母亲心意的千金小姐吧。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甜点师,真的高攀不起你们季家。”
在邵一棻说完,整间店鸦雀无声之时,孟辰阳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音,邵一棻狠狠赏了他一记白眼。
“要是你邵一棻高攀不起季家,那台湾有几个名门千金高攀得起?我真的很好奇。”孟辰阳不怕邵一棻赏白眼,凉凉地说。
邵一棻丢了一句话给孟辰阳,“不要你多事!”
孟辰阳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说:“好,我闭嘴,我不多事。”
季东文眉头深锁,来回望了邵一棻与孟辰阳,感觉他们之间有一股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此时,林茹芸语气不善地开口,“你敢说你跟这男人之间没什么吗?你们要没什么,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帮你讲话?真好笑!邵一棻本来就高攀不起季家,随便一个名门千金都强过她这个小小的甜点师……”
“妈,别再说了!”季东文制止母亲继续往下说。
“我说的是实话啊……”林茹芸愤恨不平。
“很抱歉,我母亲伤害了你,我还是那一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事,晚上我会过来找你……”
“她都把戒指退还给你了,你还来找她做什么?”林茹芸插话。
“的确,我已经把戒指退回了,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邵一棻接话,却看也不看林茹芸一眼,直接望着季东文。
“你那是什么态度?凭什么这样对我儿子说话?”
邵一棻双手一摊,神情无奈地对季东文说:“我实在没办法与你的家人相处,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你母亲的修养,我完全不敢领教、无法领教,也不想再领教。很抱歉,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麻烦季先生离开。我的店还要营业,再说下去大家都很难看。”
“我晚上会过来找你。”季东文很坚持,接着对林茹芸说:“妈,我们走吧,不要妨碍人家做生意。”
“呿!”林茹芸哼了一声,“就一家小店,一天能赚几个钱。”
邵一棻翻白眼,忍无可忍发火说:“你们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马上去拿盐!”
“拿盐?什么意思啊!”林茹芸脸色狰狞。
“驱邪啊!还能有什么意思?您不懂吗?或者夫人希望我拿蒜头?虽然我这里是甜点店,但我说过了,这家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无论夫人要盐还是蒜头,店里都有。你们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一棻!”季东文喊她。
邵一棻却怒视季东文说:“忍半年,到今天是我的极限。再不走,我不只对你母亲跟她带来的朋友不客气,我连对你都不会客气。”
季东文自知理亏,闭上嘴,扶了母亲一把,说:“我们先走吧!别再说了。”
终于,四人鱼贯离开了甜点店。
送走了大佛四尊,甜点店一刹那陷入寂静,客人们没看过这么犀利激动的老板,几位熟客竟拍起手说:“邵小姐太帅了!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有钱人,根本不必给面子!”
邵一棻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季东文与他母亲离开没多久,她就有些后悔,其实她可以留些情面的……只是林茹芸的嘴脸有让她理智断线的威力,害她控制不住显露了本性。
邵一棻没多久就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方才的怒气不复存在,犀利也消褪不见,她对店里的客人们歉然说道:“很抱歉,让各位看笑话了。今天的甜点由本店招待,不好意思,我要提早打烊。还没用完餐点的客人,服务人员会协助您外带。”
店内用餐的宾客们或许有些不开心,但刚刚一场洒狗血的剧码在眼前真实上映,他们大概也能理解邵一棻的复杂心情,没多抱怨便陆续离开店里。
几个暖心的客人在走之前,还为她加油打气了几句。
小甜、小蜜收拾好店里的桌椅,跟她道再见。
“一棻姊,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先走罗。”
她在厨房整理材料,转身看那对双胞胎姊妹有点担忧的脸,她若无其事的笑说:“谢谢你们,今天时薪我会算满六个小时。”
小甜小蜜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在她们十一岁时外遇,抛家弃子,她们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母亲仅靠一份微薄薪水养一家五口。
这对双胞胎姊妹是懂事的孩子,高中就出来半工半读,两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认真,今年考上同一所国立大学,一个读财经、一个读国贸。
邵一棻特别喜欢这对早熟勤恳的姊妹……
“没关系啦,一棻姊,我们今天才工作两个小时而已。”小甜说。
“今天是我的问题,我当然应该给满你们今天应得的薪水。你们赶快回去吧。对了,冰柜里招牌甜点还有六份,你们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谢谢一棻姊。”小蜜说。
“一棻姊,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们留下来陪你?”小甜问。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我正好趁这空档试做新甜点,你们快点回去。”邵一棻笑着说。
小甜、小蜜见邵一棻坚持,只好点点头,又一次说了再见后,相偕离开甜点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