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这两天可乐了,在京城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现在简直跟月兑缰野马一样,梅花府随便跑。
京城繁华,可是她没那身分去体验,不像庶弟卓正浓,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大呼小叫,外面多好玩,多热闹,姊姊你要是能去外面见识见识,就会知道弟弟在说什么了……气死她。
现在她终于懂了,正浓说的真对。
进了城区,那是处处热闹,他们住的客栈附近什么都有,两个字,好玩。
当然,她也不是只顾着玩,已经写了平安信回京城卓家,也给住在城南的大舅舅写了信,说自己已经到了,见着城北有趣,停留几天再去大舅舅家。
然后整天吃吃喝喝买买买,也去茶馆听说书,江南话她已经不太会说,但听却是没问题的,最爱才子佳人的故事。
一日,她又带着花好跟月圆去听书,说书先生一个段子说完,满堂喝采,隔壁一个中年蓝衫男子却是长长叹息。
与他同桌的瘦子道:“黄兄,我听这故事说得不错,怎么突然叹息起来。”
“我只是感叹,才子佳人就是活在书中,现实生活那是万万不能。”
瘦子问道:“黄兄不是跟费小姐来往得挺好,怎么这样感叹。”
“我自诸风流,也有才能,以为费芷玉对我是真心相爱,岂知我一旦阮囊羞涩,她便推
说没空,再也不见我。”
那瘦子似乎有点词穷,过了一会才说:“黄兄也不用介怀,青楼女子本是如此,就当学个教训,将来娶个贤妻就是了。”
“我想想,还是钟家表妹对我最好,可惜我去年满心跟费芷玉双宿双栖,面对她的各种暗示假装不懂,舅父舅娘已经把她许给吴家,我已经耽误过她一回,怎能在她即将成亲之际又去大闹,说来都是我自己糊涂。”
卓正俏心想,还算是个人,知道自己没资格去闹,如果去年不要人家,今年人家要过门还上门纠缠,那不是让钟家表妹难做吗?就算过了门,那夫家也会以为她不知检点,日子可就难过了。
话说古代青楼女子真有那样厉害?
费芷玉?是有多美,看那蓝衫男子嘴上埋怨,脸上却不是那回事,明明旧情依依,连多骂几句都舍不得。
对了,反正自己现在也是男子打扮,不如去见识见识?
卓正俏是说风就是雨的人,一想更是忍不住,等那蓝衫男子离开,只剩下瘦子时,拿起酒壶酒杯就过去,给那痩子倒满酒杯。
那瘦子的兴趣就是来茶楼喝酒吃花生,也爱交朋友,平白得了一杯上好的佳酿,十分高兴一饮而尽,卓正俏马上又添上,“大哥,小弟刚刚听你说那个费芷玉,是什么人,在哪,如何能见上一面?”
那瘦子一脸揶揄,“小兄弟年纪轻轻,看来也是风流中人。”
“小弟难得来梅花府一趟,什么有趣都想看看。”
“听你口音是京城人,京城应该更热闹啊。”
“家人管得紧,这回是外出游历,便想着机会难得,该去的都去一去,刚刚听大哥说那
费芷玉,她真这样厉害,弄得另位兄台神魂颠倒?”
那瘦子喝了一口酒,“那是,费芷玉是我们城北第一美人,现在二十岁,五十两银子才能见上一面,琴棋书画不说,最重要的是貌若天仙,还出身良好,那费芷玉可是大户人家出身,爷爷传了几千两给她爹,没想到她爹全赌光,赌光不打紧,卖老婆,卖儿女,这费芷玉被红袖楼买下从小培养,大小姐出身,见过的人都说气质果然不一般,五十两值得很。”
“大哥可见过?”
“我可没那五十两银子,我只是听我好友说起,就你刚刚看到那个,家里留给他两千多两银子,一年半就花得干净,你也别问我,我劝了,劝不听,沉迷青楼跟沉迷赌博的人一样,喊不醒的,将来他若没地方吃饭,我让婆娘收拾个地方出来给他,便算是我对得起这段兄弟情谊了。”
卓正俏拱拱手,“大哥人好。”
能做到这样,也不错了。
五十两呢,肉痛是挺肉痛,可是这回不花,以后一辈子都没机会花了。
又想,不知道言萧去看过这城北第一大美人了没?
终于,距离逛市集那天说要看茶的“大后天”到了,卓正俏自然一大早梳洗妥当,看着黄铜镜也很满意,活月兑月兑是个小鲍子,可比庶弟卓正浓还要帅上几分。
客栈端上早膳,丝瓜香菇,姜汁萝卜,酸甜豆腐,素荔枝肉,另外配上素较子。
没肉,有点空虚,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一切以方便为主。
吃完,漱口,这便把格扇打开——她的房门在靠外边,言萧若是准备出去了,一定会经
把门打开,又不会打扰他,也不会错过他,卓正俏给自己按了赞。
不到一刻钟,果然言萧经过了,看到卓正俏一脸期待,脸上隐隐露出微笑,“走吧。”
马车缓缓往前。
对她来说,真是事事新鲜,不断从帘子缝往外看,言萧见状,吩咐远志把帘子拉起来,方便她看清楚。
卓正俏感觉出他的好意,对他笑了笑。
言萧一怔,觉得真可爱,很不合宜的想到“巧笑嫣然”这几个字,然后又暗骂自己,在想什么。
卓正俏兴致很高,没发现他脸色变化,“今日是去茶园吗?”
“茶场。”
“茶场,是做什么的?”
“晒茶,烘茶。”讲到茶,讲到家业,言萧的心神也收敛了起来,“你从京城来,想必
也知道我们言家的贡茶出了霉,这可不是小事情,不找出原因,一定会有第二次,再来一次,我们言家就信誉扫地了。”
卓正俏看他有点严肃,于是安慰,“言二公子既然年纪轻轻就当家,除了努力,还要老天赏饭,既然如此,你就不用担心,一定可以找出原因的。”
言萧点点头,“我会找出原因的。”
卓正俏想让他心情好一点,于是问道:“言家的茶园很多吧?”
“南南北北总共六十七座。”
“这么多?”比她想得多了一倍不止,“我们东瑞国有这么多人喝茶吗?”
这茶又不是言家独卖,若光是言家就有六十七座,那整个东瑞国要有多少?
“我们言家的茶,梅花府这座是贡茶专用,十二时辰都有人看管,其他六十六座,有一半销往外头去了,从我祖父起,我们言家就跟异族做生意,北兆,北夷,西堯,南归,南里这几国都有我们的商行,六十六座看起来多,但其实还有点不够,在异族,茶叶被哄抬得很贵,要贵族才喝的起。”
卓正俏十分敬佩,“你辛苦了。”
这些让她管,她就算有现代商业知识,那也管不来,太多太繁杂。
自家亲爹卓大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卓家在乡下才几顷地的谷粮呢,她爹每次看到帐本就愁眉苦脸。
这言萧一次得看六十七本帐簿啊,厉害。
然后又想,不对,卓正俏,你想啥呢你,你是来要和离书的,现在还敬佩起前夫来?简直不像话。
“对了,你在京城成亲了对吧?”
言萧点点头,“是。”
“我是说如果,如果喔,不是真的发生,就是假设,这万一言太太不喜欢她,非要你休了,你会给和离书的吧?”
言萧皱眉,“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让母亲跟妻子双方和解,好好相处,怎能就这样分开,婚姻不是儿戏。”
“我这不是假设嘛……”
“母亲生我养我,对我恩重如山,妻子是祖父给我挑的,她也没过错,我定当让母亲跟妻子成为一家人,而不是逃避现实,那绝非大丈夫所为。”
卓正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言萧这答案其实是很有担当的,如果是在半个月前,她还没成亲的时候,听到了一定会觉得安慰,但现在只觉得百感交集,言萧啊言萧,你人真的不错,可惜发生了贡茶发霉的事情。
“你怎么问起这么古怪的事情?”
“哦,就昨天听书嘛,说书先生讲到这段子,太太不喜欢新媳妇,所以休了她,可是她
也没错啊,于是就想找丈夫要和离书,将来再嫁容易一点。”
言萧皱眉,“那个太太可太不讲理了,怎可插手孩子的婚姻,若人人母亲都如此,天下
哪还有几对夫妇能过得和乐。”
卓正俏忍笑,“就是,不过那妻子人好,不计较,只想要和离书,这应该不过分哦。”
“如果事情已经发生,那男子除了给和离书,也应该给这前妻准备一份嫁妆,毕竟是自己这边耽误了别人,不可装作没事。”
卓正俏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是是是,将来你可记得自己的话啊,要再给我准备一份嫁妆。
远志不高兴了,“那有什么好笑,我家公子说的有什么不对?”
月圆顶回去,“言二公子都不介意,你插什么嘴?”
“明明是你家公子先笑的。”
“我家公子为什么不能笑,那你也请你家公子别笑,大家都不要笑。”
远志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逻辑?好像对,但又有哪里怪怪的,不甘愿承认,但也无法继续吵架
言萧看了远志一眼,远志不服气,但却也没再开口。
卓正俏笑着拍拍月圆的头,“好了好了,就你意见多。”
“公子跟言二公子说得好好的,奴婢就是觉得他不该插嘴。”
远志一脸不服,但想到言萧刚刚看自己那一眼,我忍。
卓正俏转向言萧,“我这人就是容易笑,言二公子别介意,我只是突然想到这要是人人都像言二公子这样就好了,没恶意的,真的。”
“我懂。”
月圆对着远志一声哼,“你看吧,言二公子说他懂。”
远志真是憋死了,但主子已经警告过他,只能继续憋着,看着月圆发威。
马车里就这样,言萧跟卓正俏说说笑笑,远志跟月圆大眼瞪小眼。
眼见过了两个山丘的茶园,马车总算停下来。
几个正在翻茶的茶农见到马车,都聚了过来,黝黑的老脸露出笑意,十分热烈的打招呼,一声又一声,“二公子好”,“二公子可来了”,“二公子气色好极了”。
言萧低声跟卓正俏说:“接下来可能没空招呼你了,要不要我让远志带你去茶园逛逛?”
“不用不用,我跟着你。”
“很无聊的。”
“我跟着你。”
见她这样坚定,言萧便也不坚持,“那好。”
两刻钟后,卓正俏就知道,果然真的很无聊——可是也不后侮,因为见到言萧的另一面,她没想过堂堂言家二公子,居然也懂得这最基本的东西。
烘茶场的桶子呼拉拉的转着,就见他卷起袖子,一个一个桶子拆下来,仔细看过,验
饼,敲敲打打,听声音,脸一下就染上脏污。
这时一个茶女大胆,过去给他擦了,卓正俏眯起眼,心里觉得略不爽。
“二公子,这茶桶真没破吧?”
言萧擦擦汗,“没破。”
那婶子放了心,“也不是咱不想负责,不过问题真的不出在咱这边,太阳好好的,桶子也好好的,每转热度都一样,炭火都没少加半块,二公子,咱感恩知恩,绝对不敢偷懒的。”
“我知道,你们放心。”
卓正俏心想,茶会发霉,一定有环节出错,但这时候大家一定会推卸责任,身为负责人,言萧只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亲自接触一遍,到时候宫中尚食监问话,才能堂堂正正说有没有,是不是。
不过她还以为他是文少爷呢,知道他会异族话已经让她很惊讶了,没想到的是连粗活都会,也难怪言老爷这么放心把家里交下去,儿子这样出色,当然可以享福。
这么好的人不知道言老太太在不满意什么,一样是亲生孙,难不成嫡长跟嫡次差这么多?嫡长是宝,嫡次是草吗?
现在卓正俏对言萧的感觉万分复杂——刚刚被休的时候,骂了他一早上,后来得以藉由要和离书之便出游江南,又默默感谢他,大船上听得他祖母对他多种刁难,心生怜悯,后来相处时发现他人好,又把他当朋友,市集上替异族人翻译,发现他不但肚子有点料,而且只是长得比较凶比较冷,其实是个热心肠,现在看得他这样事必躬亲,又有一番佩服,当家的人都该这样。
那天中午,是跟采茶晒茶工人一起吃的,三菜一肉,卓正俏才知道,言家的活计很多人抢着做,月银是一两,这跟大部分工作一样,没打坏行情,不过言萧接手后,有了大幅修正,月薪不变,但供吃供住,而且每餐有肉,所以很多人都想到言家来干活,会省的人,每个月都能省上一两,存钱娶妻,或者供孩子读书,都不是难事。
当然,刚开始是被笑的,同行的老油条都觉得果然是十四岁的孩子,天真得很,可是没想到人人想着报答二公子的恩惠,茶叶品质上升了一个档次都不止,一样是太平猴魁,言家的茶就是更香,更温润,更好卖,工人都不偷懒,劣茶的比例也降得很低,好茶率高,自然赚得多。
卓正俏听着听着,内心突然觉得,哇喔,言萧,你棒棒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