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裴念玦神色惊疑的质问。先前一觉醒来,发现他竟然不是睡在自个儿的寝房里,而是躺在一张破床上,他正疑惑不知是怎么回事时,耳边忽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他举目四望,却瞧不见说话之人。
屋里狭窄简陋,只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榻、一张陈旧的桌子、一把椅子与一个老旧的矮柜,再也没其他多余之物,一眼就能看透。为了找出说话之人,他甚至趴在地上,连床底都找了,但这房里除了他,再没其他人在。
“我刚才告诉你了,我是天谴改造系统一零五六号。”
“什么天谴改造系统?你究竟是人是鬼?!”再次听到那个冰冷诡异,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裴念玦望向虚空怒喝。他自幼在皇城里为所欲为,除了皇上和太后,就没怕过谁,别以为这般装神弄鬼就能吓着他。
“我是系统自主生成的器灵,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冷冰冰的嗓音回了他一句,接着再次告诉他,“你做了坏事,遭了天谴,我奉命来改造你,直到你弃恶从善为止。”
“什么鬼玩意儿,你可知道本王是谁?你再装神弄鬼,看本王不活撕了你,给我滚出来!”裴念玦咒骂道。他自小被娇宠着长大,性子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听见那声音竟然如此大胆的说他遭了天谴,他怒而抄起屋里唯一一张椅子,重重朝墙面砸去,砰地一声,那把本就十分破旧的椅子瞬间支离破碎。
那冷冰冰的声音一板一眼的再出声,“我不是鬼玩意儿,我是天谴改造系统一零五六号,你若非要见我一面,我可破例与你相见一次。”说完,一抹虚影投射在裴念玦眼前。
那抹虚影墨色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袭雪色的衣袍,那张俊顔宛如玉雕般精致无瑕,脸上的神情淡漠冰冷。
裴念玦见到此人,一怔之后,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抓住他,但他的手穿过那抹虚影扑了个空,他面露一抹惊骇,下一瞬,他喝道:“就算你真是鬼怪,本王可是济王,绝不会惧你……”
不等裴念玦说完,天谴改造系统一零五六号便接腔道出他的身分来历,“我知道你是谁,你名叫裴念玦,父裴玦,母念央公主。你父亲裴玦为国战死,你母亲念央公主因丧夫悲痛过度难产而死。你皇帝舅舅感念你父有功于国,遂封甫出生的你为济王,并将你命名为念玦,以纪念你父母。你外祖母王太后怜你一出生即丧父丧母,将你接进宫中扶养至十二岁,而后让你出宫建府。你素日里仗着皇帝舅舅与太后的宠爱,在京城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百姓们怨气冲天,苍天遂降下天谴于你,派我一零五六号来改造你。”
裴念玦被一零五六号这番话给震住了,听完后张着嘴,脸色呆滞,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相信他这离奇的鬼话。但他性子素来跋扈张狂,纵使这什么一零五六号所说是真的,他也容不得被人这般摆布。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吓唬得了我吗?你爷爷我才不信你的邪,我要离开这鬼地方,回去找道士收了你这鬼玩意,让你魂消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裴念玦恶狠狠的撂下狠话。
虚影神色冰冷的回答他,“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无魂无魄,不会消散也不会超生,没有道士能收得了我,建议宿主即刻开始日行一善,勿再口出恶言,以免遭罚。”
裴念玦扬起眉,嚣张怒驳,“本王偏不,你能奈我何?你这不人不鬼的玩意儿最好趁早逃了,否则让本王给抓住,我非将你剥皮抽筋不可。”
这话甫说完,他登时宛如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头痛欲裂,整张脸疼得纠结成一团,脸歪嘴斜,连身子都疼得抽搐起来。
他一边哀嚎,一边愤怒的咒骂,“啊……你这混帐对我做了什么,等你落在我手里,本王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一百零八种酷刑将你……啊啊啊啊啊——”脑袋里彷佛有千万支针狠狠扎着他,他两手抱紧脑袋,疼得倒在地上打滚,除了惨叫再也说不出话来。
虚影漠然的看着他,冷冰冰的声音再度落在他耳边,“裴念玦心生恶念,予以惩罚一次。”
“住手、快住手……”他气急败坏的沙哑喊道。
就在这时,关着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袁莱安端着汤药走进房间,她丝毫瞧不见半空中那抹虚影,只看得见倒在地上的人,连忙搁下汤药上前想扶起他,面露关切的急问:“知乐哥,你怎么摔到床下来了?”
下一瞬,发觉他紧咬着牙关,抱着头一脸痛楚的表情,她神色紧张的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碰着昨儿个摔伤的后脑杓,我瞧瞧。”她跪坐在地上,两手扶起他的上身,查看他昨日受伤的后脑。
瞅见包紮着的布巾上染了鲜血,伤口又裂了,她撑起他僵硬紧绷的身子,扶他坐到床榻上,见他疼成这般,以为他是因碰撞到伤处的缘故,温言安抚他,“知乐哥,你后脑的伤口流血了,我帮你换药,你再忍一下,等换好药就不疼了,我这就去拿药过来。”说完,她匆匆离开。
在她出去不久,裴念玦那犹如紧箍咒般的疼痛便消停了,他浑身渗满了冷汗,狗偻着身子大口喘息。
思及适才遭的罪,他张嘴就想咒骂那一零五六号,但话到唇边,想起方才经历的那种剧痛,不禁心有余悸,迟疑一瞬,吞回想骂出口的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要怎么样才肯离开?”他阴鸷的眯起眼,出声询问。
虚影精致的面容上仍是一脸冷若冰霜,声音微微显露不耐烦,“你这人记性真差,我刚才不是已告诉过你,我是天谴改造系统一零五六号,因为你做了恶事,遭了天谴,我奉命来改造你,等你弃恶从善我便会离开。”
裴念玦仍是难以相信这么诡谲离奇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怀疑是有人暗中使了邪术来作弄他。
他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戏弄他,让他抓到,他非将对方挫骨扬灰不可。
“你把我弄到这什么鬼地方来?”他打量一眼狭小简陋的房间责问,这显然不在他那座豪奢的济王府里。在济王府,即使是下人的房间也比一般人家好上许多,绝不可能如此陈旧不堪,更别提方才那个半点礼数都不懂,直接推门进他房里的女人。
“你现在在金花村,姜家。”回答完,那抹虚影宛如烟雾一般消散于空中。
“金花村?”这是哪里,他连听都没听过。
这时袁莱安已拿了药回来,走到床榻旁,俐落地取下他头上绑着的布巾,拿了块干净的白布将渗出的血先擦拭干净后,再重新为他敷药,最后拿起一条布巾重新替他绑在伤处上。
“换好药了,知乐哥。”
裴念玦神色不善的抬阵打量她,她穿着一袭褐色的粗布麻衣,一张圆脸称不上美艳,但还算秀丽可爱,见她这模样看起来不像主谋,不过他怀疑她是帮凶,正准备出手擒住她逼问时,她突然转身走到桌前,端起先前搁在桌上的汤药,走回来将汤递到他面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好言的哄着他——
“知乐哥,这药有些苦,不过良药苦口,你快趁热把药喝了,伤才能好得快。”
裴念玦本想趁她不备时出手,却在听见她的话后,伸向她的手忽地停住,狐疑的问她,“你在叫谁?”
“我在叫你啊,知乐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记得自个儿的名字了?”袁莱安诧异的望住他。
“我不叫知乐。”裴念玦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低头瞥向自个儿的双手,看见的却是一双粗糙黝黑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肮脏的污泥,这绝不是他的手。
“你怎么会不叫知乐?难道知乐哥撞坏脑袋了?”袁莱安惊道。
裴念玦抬手抚模自个儿的脸,霍地站起身,着急的扬声命令,“镜子呢,快把镜子给我拿来!”
“知乐哥,你怎么了?!”袁莱安不安的看着他,她发觉眼前的知乐哥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
他脸色阴沉地朝她怒咆,“我叫你去把镜子拿来,你没听见吗?”
“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拿镜子。”袁莱安应了声,来不及问他要镜子做什么,赶紧回自个儿的房里取了面铜镜过来。
待她一进来,裴念玦便迫不及待的从她手上把那面铜镜给抢过来,拿到面前,铜镜里映现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
他指着铜镜里的那张脸,震惊的月兑口而出,“这丑八怪是谁?”
“知乐哥,那是你呀,你怎么连自个儿都不认得了?”袁莱安忧心忡忡的心忖,知乐哥莫非真是撞坏了脑子,不仅忘了自个儿的名字,连自个儿的长相都认不得了?
“我?这丑八怪怎么可能是我!”裴念玦惊愕的瞠大眼,瞪着铜镜里那张短眉塌鼻阔嘴的脸孔否认。
面容肖似母亲的他,可是风流倜傥、芝兰玉树般的美男子,怎么会变成铜镜里那张丑脸!
下一瞬,他想到什么,朝四下大吼道:“一零五六号,是不是你搞的鬼?你给我滚出来!”
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回荡在他耳边,“这是给你的天谴,等你痛悟前非、洗心革面时,你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一零五六号的话,除了裴念玦,袁莱安根本听不见,于是她呆若木鸡的看着“姜知乐”宛如中邪似的朝四周吼着奇怪的话,彷佛房里还有其他人在似的。
她有些惊惧的梭巡了眼房间,房里一眼就能看完,没地方可以藏人,除了她和知乐哥,不见其他人。
“知乐哥,你在同谁说话?”她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你究竟对我使了什么邪术,快把我变回去,否则我饶不了你!”裴念玦没搭理她,朝着虚空怒声咒骂。
那冰冷的声音失了耐性,语气更加冷硬了几分,“裴念玦,我刚才已说这是给你的天谴,让你从一名高高在上的王爷,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夫。你需每日日行一善,等将功补过、功德圆满之日,你才能返回自己的身子里。你记住你现在是名叫姜知乐的农夫,不再是尊贵的济王。”
裴念玦听完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难以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铜镜里映照出的那张脸让他无法不相信,他真的变成了一个低贱的农夫。
袁莱安与姜薇薇端着汤药和晚膳走进房里,屋里有些昏暗,袁莱安点了油灯,看向躺在床榻上的人喊了声,“知乐哥,起来吃饭了。”
先前知乐哥像是中邪似的朝着半空咒骂,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直喃喃自语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是梦,这一定是梦,等我睡醒就没事了”,然后就躺在床榻上,两眼一闭径自睡去了。
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被砸烂,之前她给收拾了之后,再从自己的房里搬来一张圆凳。
与姜薇薇将饭菜搁在桌上,见他还未起身,她示意姜薇薇,“去叫你大哥起来吃饭。”
姜薇薇磨蹭着不肯去,“莱安姊,你去啦,我不敢去。”大哥长她八岁,人像个闷葫芦似的,看人时眼神阴沉沉的,她活到十岁,记忆里没见大哥笑过,因此自小就极畏惧沉默寡言的兄长。
袁莱安无奈摇头,“他是你大哥,你怕什么。”她是在七岁的时候,因为家里二哥要娶妻,银子不够,于是被自个儿的爹娘给卖来姜家,成了姜知乐的童养媳。
原本姜家打算在去年她十五岁时便让她和姜知乐成亲,不想就在前年,姜知乐的爹娘跟着村子里的人上山去采灵芝,结果遇上落石,姜家夫妇和另外两个避之不及的村民一块被落石砸死。
姜家夫妇双双亡故,替两人办丧事已耗尽姜家所存不多的钱财,没多余的银子再给她和姜知乐成亲,于是她和姜知乐的婚事也就搁了下来。
这两年来,她帮着姜知乐照顾底下的三个弟妹,一边努力干活挣钱。
昨儿个姜知乐与几个村民一块去帮村子里另一户人家盖房子,一时不慎从屋顶上摔下来,送回来时后脑杓破了个洞,鲜血直流,昏迷不醒。
大夫来看过之后,他又昏迷了一日,直到不久前才终于醒来,她还来不及高兴,就瞧见平日寡言少语的知乐哥宛如变了个人,对着半空咒骂不休。
倘若明儿个还是一样,恐怕还得再找大夫来瞧瞧,她盘算着手里存下的那些银子,秀眉微蹙。
这两年来,知乐哥下田干活,她绣些袜子手绢拿到市集去卖,至今存下了三、四两银子,等出了孝期,办她和知乐哥的婚事,勉强也够了。
不过知乐哥没再提起他们的婚事,她也不好自个儿提。自打她来到姜家,他瞧着她的眼神与他那几个弟妹一样,冷冷淡淡的,并没有任何亲近之意。她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是不是不太中意她这个媳妇,不过说实在的,若非爹娘将她卖来姜家,成了姜家的童养媳,她也不想嫁给他。
可既然都成了他的童养媳,那么两人成亲也是早晚的事。
袁莱安摇摇头,也没再勉强姜薇薇,“算了,你跟知进、知平先吃饭吧,吃完饭让知进和知平去把鸡给喂了。”
“好。”姜薇薇应了声,像只雀鸟似的欢快的跑出房间。
袁莱安走向床榻,朝着榻上侧卧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声,“知乐哥,起来吃饭了,你若想睡,等吃完饭,喝完药再睡。”
裴念玦并没有睡得太沉,先前在她们进来时他就醒来了,发现自个儿竟然还在这鬼地方,又气又恼的不想搭理她们。
但这会儿他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不得不翻身下榻,走到桌前瞧见搁在桌上一碗饭、一盘炒豇豆、一碟青菜,还有一盘红烧豆腐与一盅鱼汤,他满脸不悦的开口,“这是什么?给猪吃的吗?”
袁莱安错愕的瞪着他,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知乐哥受伤,所以她特地给他煮了白米饭,她和薇薇他们兄妹吃的全是掺了米糠的饭,她还特地多烧了两道菜给他,比起平日他们吃的还要更丰盛,怎么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把这些猪食给我撤了,我要吃熏鸭、水晶肴肉、荷包蟹肉、糖醋荷藕、珍珠雪耳、翡翠鱼丁。”
听见他点的菜,袁莱安愣住了,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腔。
“嘶苏。”房门口传来吸口水的声音,同时传来一道稚气的嗓音,“大哥说的这些菜听起来很好吃,莱安姊,你会做吗?”七岁的姜知平走进房里,仰起脸扯着她的衣袖,干净可爱的小脸上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一脸嘴馋的望着她。
回过神的袁莱安吐出两个字,“不会。”她眯起一双圆眼端详着姜知乐,质疑的问:“知乐哥是打哪听来这些菜名?”那些菜名一听就只有昂贵的食肆酒楼或是大户人家里的蔚子才会做,他难不成忘了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哪里吃得起那样精贵的菜。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要求她烧那些菜给他吃。她若是会做,早就进城给那些大户人家当厨娘,也用不着辛辛苦苦绣袜子、手绢去卖了。
“记住你现在是农家子姜知乐,不再是尊贵的济王,你若敢泄露一句自己的身分,就等着受罚。”一道除了裴念玦,无人能听见的冰冷声音又凭空响起,提醒着裴念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