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丁别散,主治头痛,每一次用少许,加在膏药里用,记住了没……”
“嗯!”
“还有这个越鞠丸,用了川芎、苍龙、香附、栀子,神麴制成,功效是行气、活血、解郁……半夏露是止咳化痰,健脾益气丸补气健脾,益肝丸专养肝阴、疏肝气……”
温明韫就像出清库存似的将几年练手制的药全搬出来,每一种的数量不多,有的是药丸,有的是浆状,因为她是闲来没事试着做着玩的,而且手头药材也不多,所以没法多做。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失败品,浪费了辛苦采来的药草,她堆成一堆不予理会,没想到竟生成毒素,她废物利用制成毒丸,也放进给雷霆风准备的药箱,她还特用红色瓷瓶装,并且贴上纸条做标记。
不过数量虽不多,种类却多,仔细一数竟有上百种,每种二到三个瓷瓶,可真是装了满满一整箱。
只是想一想军营里有多少人,若是雷霆风不藏私地往外掏,那还真不多,可能一下子就分光了,他留不了几瓶。
担心雷霆风,忙着替他准备药物的温明韫也忙糊涂了,居然把女子调理身子的温经丸、四物丸之类的也放进去,要不是跟她学过认字的春草发现放错了,及时取出,这要进了军营还不闹出天大的笑话。
温明韫尴尬的转开话题,继续介绍药品,“吃食不净容易有虫子寄生在人的身体里面,乌梅丸可以温脏补虚,泻热安蛔,可以制止蛔虫蠕动、驱虫,也可以治久痢和反胃呕吐,化虫丸、驱绦丸也是驱虫用……”
扁是驱虫用的就有十来种,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另一个时空驱除寄生虫的药可用,只好各种各样的都准备一点,总会多少有效。
她也不怕辛苦的翻遍医书,连着数日制药,多一份保障也少遭一份罪,日晒雨淋的从军向来不是简单的事。
温明韫不厌其烦的一一解说药丸子的用法,就连老首辅都频频盛赞有心了,更何况动容到眼眶泛红的雷霆风,他差点大喊“我不去西南了,我要留下来陪明韫妹妹做药,帮她卖药”。
只可惜京城的紧张情势由不得他儿女情长,太子一死,其他稍有势力的皇子纷纷冒出头抢那唯一的东宫之位,结党分派的朝臣们各有拥护者,明里暗里的交手已经不知多少回,波诡云谲。
见利忘义的雷霆风之父雷鸿文已投到四皇子阵营,为了让新主子更看重他,居然主动提出用小儿子的婚事作为联姻,拉拢朝中权贵,修书一封要陪着老父返乡的儿子返京过年,年下便能定下婚事。
雷老爷子见信都气笑了,他也不等到年后了,腊八过后不久便催促孙儿提早启程,以免夜长梦多,谁晓得他那个狼心狗肺的长子会使什么诡计,早早离开他也没辙。
“……你上面有写,我看得懂,你多给我一些迷药,肯定用得上。”左手一撒倒一片,右手再撒没人站着,他只要负责收割就好了,多杀几个敌人建功。
闻一言的温明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上山打猎吗?投机取巧最不可取,虽然我也做了一些,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你要知道,打仗面对的不是几十人而已,而是千万军马,人数太多,范围太广,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中招,还有可能害到同伴。”
雷霆风从善如流,不再讨迷药了,转而讨别的,“那你多做一些其他的药,我有备无患。”
“你当我银子多呀!做药不用花钱吗?”养得精致的贵公子果然不知民间疾苦,制药的成本相当高,快掏光她一半私房。
“我有银子,给你。”雷霆风说着就要小厮把他本来要带去西南花用的银票给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没银子用该怎么办。
“不行,自个儿收着,所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不能带得少了,另外,钱财不可外露,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你的家世不敢招惹你,总有居心叵测、胆大包天的人可能会见财起意。”他仗义疏财的性情太叫人不放心,她就怕他被骗钱。
“好,都听你的。”听着她絮絮叨叨,雷霆风的心软成一片,越到分别愈加不舍,他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想把她秀气的容颜深深烙在心底,有数年之久不能再相见了。
京城这几年会非常乱,在没平静下来前他都没法回来,祖父在文人间的崇高地位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不是都听我的,是自个儿要有主见,不论是不是交付背后的生死兄弟都要多留三分心眼,要准备好后路,更要记住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别人莫名的接近你要多琢磨几分,看自身有没有被利用的地方……”讲那么多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口都干了。
“嗯!”雷霆风的嗓音在依依不舍中带着哽咽。
温明韫听出来了,左右看看,祖父跟雷老爷子在说话,他们今天是来雷家送行的,她悄悄挪步到了角落,对他招招手。
“你过来,这个给你。”温明韫小声的说,匆忙地往他手中塞进一物,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香囊?”他两眼骤地瞪大。
“这可不是什么定情之物,不许胡思乱想,这里面我装了二十几种防虫药材,大部分的虫子都不能近身,包括……蛊。”她特意强调“蛊”,要他多留心。
“蛊?”雷霆风一惊。
“蛊是西南最可怕的虫子,没有之一,无形无色,无所不在,不易被发觉,中蛊者也不会察觉有异,也许一阵怪风拂过,喝口茶就中了,你香囊不可离身。”能保一时安全。
“什么蛊都能防吗?”他拿起香囊一嗅,淡淡的清香模鼻,不似药,有点像是提神醒脑的薄荷,令人精神一振。
温明韫摇头,“我不敢肯定,毕竟我也没见过蛊,没拿这香囊试验过,如果遇到了虫王,恐怕就棘手了。”
前一世她因为好奇看过这类的书籍,也上网搜寻过蛊的介绍和解法,知道雷霆风要去传说有夷人善养蛊的西南,她努力回忆所知并查阅不少医书资料,才准备了这香囊,希望有用。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比我还强。”
微微一笑,她又悄悄地给了他一只小瓷瓶,没人瞧见,约小指长,“里面有三颗救命药丸,命悬一线时能拖上三、五日等人来救,你绝对不能给人,我专门为你做的。”
这救命药丸用了她好不容易发现的太岁为药引,那太岁才小儿手心大小而已,原本她还想让它多长几年,就算一年长一小指甲片的大小也行,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没想到会用在他身上,果真是世事难料。
温明韫并非未卜先知,也没想过有一天这药会真的救了雷霆风一命,她真是有备无患,盼他早日归来,偏偏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那一日,雷霆风带了一队五百人的先锋军想进谷埋伏,以便取下敌人首级,再建一功,谁知误入毒蛇虫犠密布的深幽沼泽,一行人在里面困了十来天走不出来,干粮和水也快用尽了。
没吃的还能撑上数日,但没水肯定不行,所以他们极力寻找水源,只是在满布瘴气的沼泽中,所有看得到的草木鸟兽几乎都有毒,即便服用了解毒药丸,药效也只能维持三天,而他们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死亡之地,只好省着点用。
就在众人饿得头晕脑胀时,眼前出现一片长满奇花异果的林子,大家见状疯了似的冲上前,想摘果子止饿解渴。
可雷霆风是领头人,他不能任由部下出事,他要带他们平安度过危险,回头建功立业,所以他喝止了其他人,以身试毒。
这一试,果然是剧毒。
肮痛如绞,口吐黑血的他服下三颗解毒药无效后,脑海中浮现心上人的千叮咛万嘱咐,毫不犹豫的吞下一颗救命药丸。
好在他用了,没有半丝迟疑,要不小命就没了。
事后他才感到害怕,根据当地人所言,那叫死亡果,可以做为引蛊的药引,但人一服下便只能活三刻,它会让人从内腑腐烂,肠穿肚破,最后只剩一滩血水。
另一颗救命药丸他则用在一名与他共过患难的袍泽身上,那人的背几乎被剖开了,露出森森白骨,人已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神智已然不清仍喊着要回家见爹娘,见刚出生不久未及足岁的孩子。
雷霆风心有不忍,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想念远在桃花镇的明韫妹妹,他要活着回去,回去娶她为妻,生儿育女。
而在这种强烈的求生意志下,雷霆风多次躲过重重危难,在重伤中一次又一次挺了过来,屡建奇功。
最后一颗药丸他留着以备万一,以及一个念想。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好。”一听是为他做的,雷霆风点头点得很用力。
“我是不是话很多?”一说完,一口憋着的气泄了,温明韫才惊觉自己太过唠叨了,几乎说了大半年的分量。
雷霆风笑着摇头,眼中有着丝丝情意,“我喜欢听你说话,甜得很,你多说一些我不在意。”
“什么喜欢,闲话家常罢了。”看着他炽热眼神,本来未多想的温明韫耳朵稍有热意。
“可是我有一段时日听不到了……”他面露惆怅。
瞧他眼神一黯,温明韫有点不舍,他只是才十五岁的少年,如今却要离开至亲远去他乡,还要面对杀戮战场……
她不想延续这种怅然的氛围,故意啐道:“傻样。”
“不傻、不傻,就想着你。”他呵呵直笑。
“也别太想,安危要紧。”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今日的牵挂会成为明日的笑话,他会变了心。
温明韫很理智,她对雷霆风是有动心,但还没到真的非君不可的地步,哪怕三年后雷霆风想娶别人,她也不会太过痛苦悲伤。
之所以对于这场口头婚事没有反对,是因为三年内不议婚嫁正是她所求的。
有祖父挡在前头,她的爹娘不敢擅自为她婚配,她至少有几年喘息时间,不用早早嫁作人妇,每日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打转、和婆婆斗、跟妯娌争、与小泵不和、跟丈夫没话说,更重要的是,就算三年后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泵娘,拿都尚未发育完全呢!
所以能拖一时是一时,拖过十七、八岁再做打算。
“肯定想的,只想你一人,你不能忘了我……”除了她,他还能想谁,她是他的命根子。
雷霆风十分后悔太晚发现对她的感情,若是能早点知晓自己的心意,他会对她更好,让她心里也有他,这样他就不会担心他一离开,她可能会忘了他是谁。
“不忘。”点头,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呢。
“明韫妹妹,我可以抱你一下吗?”他只想感受她是他的,多年后依然不变。
闻言的温明韫脸色微变,严厉拒绝,“不行。”攸关名声。
“就一下,不会太过分。”他低声请求,一副她不同意就要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博取同情。
“男女授受不亲。”她没有心软。
雷霆风不放弃的上前一步,“我们订亲了。”
“口头上的。”她提醒,没有婚书,没有三媒六聘就不算数,她肯等他三年是看在自己的确动了、还有对未来的考量上,不然哪个姑娘敢定下白首之约,就算之前迷恋他到不行的唐青青也不可能应允。
雷霆风这一去西南生死难料,与他结亲是一场赌注,敢赌的没几人,万一他回不来,被留下的人可要守望门寡,还有可能背上克夫的恶名,想再挑下一家难上加难。
“会成定局的,我只娶你当媳妇儿。”他语气很重,不顾她的抗拒双臂一搂。
“雷霆风,放手。”他力气怎么这么大,以前她都小看他了。
靶觉到他炽热的体温,温明韫的脸也有些发烫,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就不动,不白费功夫。
“不放,说你会想我。”她的身子好香、好软,真想抱一辈子不放手。
顿了顿,她樱唇微掀,“好,我会想你。”
“真心的?”
“真心。”她无奈的回答,总有人会在心上留下一道痕,他的身影太鲜明了,很难忘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雷霆风安心的笑了,“我会想你的,真的想你。”
“知道了,可以放手了吧!你抱很久了。”抱得她肩膀都发麻了,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全用上了。
“不想放。”让他再感受一会。
“你该走了。”她是来送行的,不是和他痴缠不休。
“明韫妹妹……”她就不难过吗?雷霆风比时心底酸温得厉害,想反悔不走了,可想到他爹的心思,他又挣扎,他既不想成为父亲青云直上的踏板,又割舍不下刚萌芽的恋情。
“走,别再婆婆妈妈了,是男人就要建一番功业,封妻荫子名留青史。”温明韫趁他发愣时用力一推,用言语激励他,没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功成名就,她以此让他清醒清醒。
“我……你等我回来,三年很快就到了……”噙着泪,他眼神中仍有眷恋。
温明韫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对他没有非他莫属的深厚情意,因此不敢轻易应允,只给了两个字——“保重。”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娶你。”
她只能是他的,今生今世,他绝不放手,眼露坚定的雷霆风翻身上马。
和他同去西南的有小厮长顺,以及教他功夫的师父卢教头,三人三骑人高马壮,马声嘶嘶,一扬鞭,马蹄往前一迈,加大步伐地跑起来。
不愧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一下子就跑得老远,不见纵影,只留下马蹄扬起的灰尘。
因为知道两家的婚约,春草刚刚才没阻拦雷霆风抱住温明韫,此刻纳闷地道:“小姐,你不难受吗?”怎跟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
“难受什么,要不吃不喝,彻夜难眠?”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那些相思成疾,是庸人自扰,她又不傻。
“可是雷二公子走了,他是你的未婚夫。”任谁亲人违行都会伤心难过,就她家小姐铁石心肠。
“走了就走了,你干么哭得淅沥哗啦的,又不是你男人。”温明韫无法理解,当事人无动于衷,看戏的泪湿三条帕子。
“呜……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奴婢是为你忧心,雷二公子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万一他忘了你在等他怎么办?”小姐是好人,该有个受丈夫呵护的好归宿。
“不怎么办,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日后再挑个更好的把他踩下去。”温明韫开着玩笑,但也的确不当一回事,她不是古代从一而终的女子,在她看来,君若无情我便休,谁会抱着一个空承诺到死?“小姐……”春草脚一跺,认为小姐的话太不守妇道了,都已有婚约在身又哪能想着别的男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终身已定便是有夫家的人,理应一心为良人。
温明韫知道春草的想法便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价值观,她没有打算去改变,并不跟她争执,直接转开话题。
“走了走了,收拾一下,晚点还得上山一趟,这些年的存货一次掏空,你家小姐又穷了,不多采点草药囤积,用时方恨少。”
“又要上山?”看看天色,春草不放心。
“不上山哪来的药材制药,太频繁进城我爹娘都要打探了。”届时她藏有私房的事便瞒不住。
当然她也可以去温家药铺买,但她有些成药并没有对外贩卖,若是用了贩售的那几款药丸不需要用上的药材,她三叔会察觉端倪,到时又难说分明了,所以她还是自个儿去采才安心。
“小姐又不缺银子,干么要累着自己。”她知道姑爷给小姐买了庄子和地,一年的出息也不少。
“我做我喜欢做的事甘之如饴,个中滋味愚人不知。”不做药让她干什么,做女红?那才会生生熬死她,她坐不住的。
“小姐……”她就不能少往山上跑吗?都已经订亲了,也该静下心来绣嫁妆了,她那手艺不知道绣不绣得出一床鸳鸯被,春草已经开始担心小姐遭夫家嫌弃。
“喜欢做药就做药,老夫支持你,看你要什么药材开单子来,我让人替你寻来。”他最不缺的是为他跑腿的人。
“雷爷爷?”他不是在跟祖父说话,怎么又跑来凑热闹?抚着胡子的雷老爷子目光精亮,眼底的睿智是多少年岁月的沉淀,“不要担心有人说闲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就别藏着掖着,有我给你撑腰。”
一看到她拿出那么多成药,而且都是派得上用场的,说实在的他十分惊讶,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她竟有此能耐。
原本以为她不时上山采药是为了供给镇上的温家药铺,没想到她居然会做药,做出来的药不马虎,他吃过几回是有其功效,一点也不逊熬煮出来的汤药。
如今她拿出来的药丸有些他以前都没看过,这才知道她会的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多。
“雷爷爷,我本来就没藏着,只是做不多,只放在铺子卖,我要的量不多就不劳你费心了。”温明韫不喜欢麻烦别人,银钱好欠,人情难还,她可不想背负还不完的人情债。
“呵呵……不费心、不费心,雷爷爷也是有私心的,少了上山的时间你就能多制点药,好给我可怜的孙儿送去,他只身在外缺医少药的,总要你多为他设想一些才好。”老奸巨猾的老首辅不忘替孙儿盯住媳妇,还有制药师免费为其制药,一举两得。
闻言,她笑不出来,脸都僵了。
有完没完呀!真让这一家人赖上了不成,往后三年都要供药?“雷爷爷,我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泵娘而已,承受不了这重责大任。”
“不妨事、不妨事,我常常到温家下棋,一得空就去瞅瞅你,帮帮忙。”
他言外之意是,他会盯着她,她不做也可以,只要禁得起老人家的唠叨。
温如韫无言以对,只能暗暗嘀咕,果然是只老狐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