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薛文澜看宋心瑶手上包着白布巾,一直冷冷淡淡的态度总算有了改变,一把抓起她的手,“怎么了?”
“下午弹琴,弦断了。”
“请了大夫没?”
“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紧。”看着薛文澜脸上出现的心疼神色,宋心瑶突然觉得很委屈。
又不是不喜欢她了,干么对她这样。
倔强了几日,这下忍不住,眼眶红了。
薛文澜叹息一声,把她拥入怀中,“疼?”
“你管我疼不疼,你不是不理我吗?”宋心瑶哭了起来。
“心瑶……”
“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别这样对我。”
“我——不能对你好啊。”
“为什么?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这婚事也是你同意的,又没人勉强你,怎么到现在才讲不能对我好?要跟我一起生儿育女,要跟我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家,一起看孩子长大,一起烦恼孩子的婚事,我老了,也给我梳头发,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
“过阵子我再跟你解释。”
“不行。”宋心瑶拗了起来,“现在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总不能这样一直不明不白让你继续无视我,你现在就讲。”
“心瑶、心瑶。”薛文澜低声说:“信我一次,晚点知道,对你比较好。”
宋心瑶眼泪更多了。
她知道薛文澜说的是真的,他从不说假话。
那代表事情很糟糕,而且无法挽回,事情说开的那天,就是夫妻到头的那日,以后他们只能装作是一对夫妻,而他会一直对她冷淡下去。
他们不会有儿女,也不会牵手一起变老。
他们会在大宅中,成为下人口中奇怪的大爷跟夫人——大爷跟夫人从不来往,从不见面,大爷很忙,夫人也有自己的事情。
他再轮调,她会跟着一起,但他们就是大宅中的陌生人。
他不会再牵她的手,不会再给她梳头发。
也许以后大爷会有妾室,也许他会领养别人不要的孩子来传香火,她知道事情一定负面得超乎她想像。
原来母亲说“婚姻难”是因为这样,有时候即使夫妻感情没变,也会因为外在的原因而离心。
他再也不是那个薛文澜,她也不会再是那个宋心瑶。
难怪母亲当年曾经想让她嫁给文大豪,文大豪喜欢她喜欢得紧,而且他是个粗线条,这样的婚姻应该很好维持。
文大豪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她不喜欢他。
不喜欢,所以不愿意在一起。
只是现在回头想,也许嫁给他,白头偕老会很容易,因为他什么都不多想,她只要使出-一点计策,就能把他哄住。
可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起变老,有意思吗?
人生真的太难了。
虽然才十七岁,宋心瑶已经觉得自己老了一回。
出发前一晚,两人又回到宋家,车上一路无言。
宋心瑶不知道为什么,平静了许多。
不是想通了,而是接受了。
泵爷小姐回府,下人高高兴兴去禀报了。
薛文澜去雁阳院看周华贵,宋心瑶当然也是看自己母亲。这一出京,以后相见不易,多看一眼是一眼。
宋心瑶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把自己维持得很好,饭要吃、觉要睡,越是心情糟的时候,越是得让人看不出来。
汪蕊十分舍不得,想到怀孕时的欣喜,女儿呱呱落地时的哭声都好像昨天一样,现在女儿要跟夫婿出京赴任了,“娘的女儿长这么大了,刚刚出生时才五斤多,小猫咪一样,现在都已经当人家媳妇了。”
宋心瑶挽着汪蕊的手,“谢谢母亲多年来辛苦。”
“哪里辛苦呢,要不是有你们姊弟,我这日子真过不下去,感谢菩萨让你跟新天来到宋家,来到母亲身边。”
宋心瑶被薛文澜晾了十几日,乍听母亲这番溺爱言论,忍不住鼻子红,“能当娘的孩子,是女儿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汪蕊欣慰,“好孩子。”
“娘。”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喊喊。”
汪蕊一点女儿的鼻子,“这么大了还撒娇。”
“女儿就算老了,也是您的女儿,见到了您,还是要撒娇的。”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宋心瑶心里暖暖的。
“以后跟文澜到了朝和县,那可是县长夫人,也是宅子的主母,不能再这样淘气了,知道吗?”
“女儿懂。”
汪蕊爱怜的替女儿理理头发。自己怀胎十月,一手拉拔长大的孩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
罢刚文澜送女儿过来,她一眼就觉得糟糕,之前见到的亲密感都没了,两人生疏得很,连站在一起都刻意保持距离。
“你之前让母亲调查的事情,也是母亲无能,撬不开雁阳院下人的嘴。”汪蕊一阵叹息,“当时的嬷嬷跟丫头都是老太太亲自给下去的,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周华贵几次哭诉下人不上心,老太太听了心疼,把卖身契都给了周华贵,现在那群人都把周华贵当真正的主子,被收服得牢牢的,多少银子都说不知道。说来说去也是我这个主母的失职,多年都没去管那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不能怪母亲,宋家日子稳当,只怕多少银子都不好买动。”
汪蕊道:“刚开始请的是我们惯用的沈大夫,后来说沈大夫的药没用,雁阳院又另外请了精心堂的祁大夫。”
宋心瑶奇怪,祁大夫她也是知道的,妇科很好,但一般人请不到,“精心堂不是只跟官家来往吗?难道是看在夫君的分上,所以祁大夫出诊了?”
“想来是这样,那日屋子里就只有文澜母子,祁大夫讲了什么,外人也无法知晓。母亲也想过买通祁大夫,可是我们是商户,连面都见不着,旁敲侧击的好几日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汪蕊一叹,“是母亲无能。”
“母亲千万别这样说,要讲也是女儿不好,都已经出嫁了,还来劳烦母亲帮忙张罗事情,委实不像话。”
汪蕊不乐意了,“你是我女儿,何必分得那样清楚。”
“谢母亲为女儿这番奔波。”
她婆婆可比她想得厉害多了,看起来那样胆小的一个妇女,居然可以跟许氏求来所有人的卖身契,还能把她们制得死死的,重点是这个过程完全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在外人眼中她依然是那个牲畜无害的周华贵。
汪蕊看着女儿,又是舍不得又是高兴。文澜有前程,那就是心瑶有前程,就算周华贵身子好了之后会南下跟他们会合,但文澜又不糊涂,自己也不用太担心。
模着女儿的头发,汪蕊道:“你的嫁妆动了多少?”
在她的想法里,女婿手上的银子不多,又专心读书不管外务,女儿肯定要贴嫁妆当日常开销的。
却没想到宋心瑶道:“没动过呢。”
“文澜那点银子够用?”
宋心瑶解释,“原本是不够用的,后来有一天钟大人亲自来看他,有另外给了一笔银子,他的卷子是钟大人阅的,说来钟大人就是他的老师,文澜就收下了。”
“钟大人?那个太尉钟大人?”
“是。”
薛文澜以十四岁的年纪考上举子,打破了东瑞国的纪录,上一个人就是现任的一品太尉钟大人,三十多年前以十五岁考上,三年后殿试夺得状元,还娶了玉原郡主为妻,从此一路顺遂,平步青云。
这样的人对于后生出于一番好意,特别来看。
薛文澜还在读书,没有收入,赠银是关爱,希望这个优秀的后生将来能出人头地,好替国家尽一分心力。
汪蕊盘算着,心瑶的嫁妆莫约一千两,女孩子家有这样一份嫁妆,应该是可以安心的。
嫁入宋家快二十年,她已经明白不管丈夫变得怎么样,女人手上只要有银子,日子就不会太差,宋有福那样不像话,她不也过得好好的。
“你记得,等到了朝和县,一定要跟文澜说,把家权紧紧握在手上,握住丈夫未必握住下半辈子,但只要握住银子,下半生就安稳了。”
宋心瑶经过这一阵子,内心已经起了变化,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跟汪蕊抗议“文澜说过他会一直对我好”,但现在她只点点头,“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厨艺一直不太行,她已经想好了,将来到了朝和县就好好钻研厨艺,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足够她研究二十年,等老了,时间就过得更快。
人生真是太难说了,早一个月她还想着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什么的,现在她只想着找个长远的嗜好好打发时间。
榜扇外小丫头声音传入,“大太太、大小姐,姑爷在花厅上等了。”
汪蕊拍拍女儿,“那就去吧。”
宋心瑶起身,郑重的对汪蕊行了大礼,“女儿此去,回来不易,多谢母亲养育之眉,还请母亲好好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凡事想开点,知道吗?”汪蕊三十几岁的人,看事情明白得很,小夫妻出了问题,可是她身为长辈不能插手,只能劝女儿。女人哪,就是这样,嫁了人,什么都只能认。
婆婆挑拨,得认。
夫君冷淡,谁让她们是女人。
自古以来就是男子为尊,丈夫做什么,妻子都只能忍,只是自己忍是一回事,想到女儿才十七岁就要夫妻离心,内心还是忍不住难过。
早知道薛文澜会变一个人,自己当初就坚持把女儿嫁给段家或者文家,好歹不用守那可笑的约定,早早圆房,早早有孩子,女人只要有了孩子,日子就好过很多了,可惜她的宝贝女儿守了约却得到这样的结果,老天爷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宋心瑶依依不舍,汪蕊忍着眼泪微笑,“去吧,好好过日子,那就是孝顺我了。”
“母亲珍重。”
到了花厅上,薛文澜比他们一起来时还要冷淡。
宋心瑶也很想装作没看到,但是不行,她是宋家的大小姐,她就不能丢宋家的脸,不能让别人有机会说宋家不会教女儿。
于是打起精神,“婆婆可还好?”
“还好。”
“大夫怎么说?”
“现在还弱着,大概还要养一个月才能恢复,老太太那边已经传话了,等母亲身子大好,老太太会替她张罗南下的事情。”
“那也挺好,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养病。”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听到“养病”时,他脸上出现了极度的厌恶,就好像她说的话很不堪入耳一样。
宋心瑶不禁觉得自己很厉害——也不过才十几天,她已经习惯他的这种神色了。
薛文澜,你吓不到我。
我现在不跟你吵闹,是因为顾忌着宋家的颜面。
于是装作没感觉,“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不然怕赶不到第一个驿站,为了早起,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薛文澜敛起神色,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