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说了。”她迅速打断阿依的话。自己已经够心烦了,实在不需要她再来插一脚。
“虽然迟了一点,”阿依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的又继续说:“但是王子若现在开窍,说不定咱们还有点胜算。小姐还记不记得伦丝玛说过——竹竿好扶,棉绳难扶这句话?只是她指的竹竿是谁?棉绳又是谁”
木显榕没好气的瞪她。伦丝玛是阿依的太祖母,年近百岁,身体依旧硬朗,一双清明的眼睛彷佛可以看透人世间的一切,在大都北方一个小小游牧部落生活。
当年伦丝玛带着小阿依进大都采买年货,意外遇上了木显榕。
伦丝玛看出木显榕将来必会有一番做为,于是将阿依送给她为奴,要她好好照料,所以她跟阿依可以说是打小一起长大,而阿依的身份也不若一般被卖进府里的奴婢。
“那些王子、公主的野心,想来令人心惊。”阿依不由得皱了眉头,“就阿伊我来看,竹竿应当是二王子,至于伯泽王子——”她摇了摇头,“若是王子再不思进取,恐怕改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到时就怕小姐你跟在王子身旁多年,别人也无法容下你。”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宫廷之中,尔虞我诈很常见,为了取得上位,就算是自己的亲手足也无情可讲。
毕竟胜者为王这个诱惑实在吸引人,更何况这个理所当然的继位者个性懦弱,无法服众,会起异心想取而代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也是木显榕这些年来不想面对却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小姐努力了那么多年,只希望你的心血不会白白浪费。”虽然对阿依来说,跟着罕伯泽这么不知进取的主子没有太了不得的出路,但是只要小姐觉得值得,她也只能跟着自家小姐的脚步。
阿依将小姐头上的软帽给拿开,一头黑色长发立时披散而下,除去她的衣服后,全然女性化的胴体展露无遗。
“小姐,王子真的变得很不一样吗?”
木显榕的脑中因为这句问话而闪过王子的身影和眼神,莫名的有些羞赧。
“没这回事!”她低下头,掩去自己的心烦意乱。
听到这话,阿依忍不住本哝,“小姐,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就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家,却偏偏为了王子扮男装,做牛做马累个半死不说,骑马、打仗样样都来,不知不觉大好的青春都没了!
“算算时间也都过了三年,老爷当初不是要你替少爷来待一阵子,之后就随便找个理由辞官回家吗?怎么我看你却一点打算都没有,现在还要陪着王子回大都,出战月牙泉,若你暴露了身份怎么办?”
木显榕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没有办法舍下懦弱的罕伯泽,毕竟他曾经救过她一命,当时她便决定要还他这个情。
“你好歹也替自己打算打算!女人到了你这个年纪不是嫁人了,就是好几个小萝卜头的娘,偏偏你还得留在这,穿这身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的战衣。你又不像那些男人,天一热就把衣服月兑掉随地一躺就成,大太阳底下你没热晕过去,我也真是服了你。”
“你说完了没有?”有时候有阿依这张念个不停的嘴巴在一旁是挺有趣的,但有时却吵得她头都痛了。
“快了!”阿依很不怕死的回答。
木显榕转身面对她,“不管事情将来如何演变,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我不怨也不求,倒是你——你再继续说下去,我明天就把你遣回大都。”
阿依委屈的嘟起嘴,抿唇替她净身之后,看她整个人浸泡在浴桶之中,最后还是忍不住喳呼了起来,“就算小姐要把我赶走,我还是要把该说的话说完!总之,一个女人的青春有限,你不能这么虚耗下去。”
木显榕对此没有做任何回应。在以男装示人的那天起,她便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了,对她来说,辅佐大王子为王,并非虚耗光阴的事。
还记得两人初见面,那年的她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跟着爹爹进宫去玩耍,却遇上了一个哥哥。
这个哥哥只因为捉弄宫女不成,摔了一跤,便哭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任凭一堆宫女姊姊怎么劝他都劝不听,她觉得烦死了,一气之下便踹了他一脚,没想到竟将瘦弱的他给一脚踹进储水的池子里去。
他不是别人,就是大王子罕伯泽,不会泅水的他因此差点淹死在池子里。
为此她以下犯上,纵使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重罪一条,原本她爹和她都以为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但在国王判刑前,被救起的罕伯泽醒来,反而开口替她求情。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知道,罕伯泽是个好人,虽然调皮、个性懦弱,却有颗仁厚的心。只不过要成为君主,单有仁义之心并不足够。
说她李代桃僵来到净水沙洲是为了使木家免于祸端、光耀木家门楣,或是为了报王子不杀之恩都行,反正她从小就羡慕着可以自在驰骋沙场的兄长,所以才甘愿冒着欺君之罪来到这里,她一点都不后悔,也没有谁能撼动她辅佐罕伯泽庙堂的决心。
她要跟随他,敬他为王,为他尽忠一辈子。
“小姐,听说尹帕公主要来净水沙洲是吗?”
想到罕尹帕,木显榕就觉得头痛,她闭着眼睛,无奈的轻点了下头。
“天啊!这可热闹了!”阿依的口气有着明显的厌恶,“这尹帕公主虽然美如天仙,但性子可没几个人受得了。”
“阿依,别再碎嘴。”过了忙碌的一天,她实在没有多大的力气去指责这个总是口无遮拦的侍女。
“等我说完,我就不说了。”阿依虽然是木显榕的贴侍,但是打小就跟在她身边,这些年更是最亲近她的人,所以两人之间的情份早就超越主仆之分。“那公主不是还挺喜欢小姐的吗?”讲到这个,她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若一个不好,要小姐去当驸马怎么办?”
“不会有这么一天。”
“这可难说!刁蛮公主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若真的有一天她成了茴月女王,还要招小姐为驸马,那就完蛋了!”
木显榕警告性的瞄她一眼。
可她只是耸了耸肩,“小姐,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我说的事不无发生的可能。”
“我告诉你,”木显榕从水中站起身,“你早晚会被你所谓的实话实说给害死!”
阿依不由得嘟起了嘴,“小姐,阿伊是为你好!”
木显榕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就算阿依常常出言冒犯,她都原谅她,让她继续待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她从不后悔自己舍弃了原本的生活,跟随罕伯泽,却也不是没有想要放弃过。在他自尽那一天,她真的心灰意冷的起了辞退之心,因为纵使她能力再强,也没有能力去辅佐一个连自己都放弃的主子。
但现在情况已经有了改变,罕伯泽变了,纵使这样的转变令她有些不适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拿生命当赌注,毕竟茴月国数百年来的历史上虽然有过两位女王,但是还没有女子出仕,所以她没得选择,只好以哥哥的身份跟随在王子身侧。
这些年来,她已证明了自己虽然是女儿身,却一点也不比男子逊色。
纵使一开始还有些顾忌,怕与王子朝夕相处久了会被发现,不过随着时光流逝,她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大王子思想单纯,从不会多想,更何况他一向胆小,只要她一瞪,他的眼光便会立刻心虚的转移,有时她甚至怀疑罕伯泽有没有勇气正面看她。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会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只不过这一切,在王子被救回一命之后有了改变。
她脑中浮现罕伯泽的身影,经过这一阵子的调养,他不若以往那般瘦弱,虽然身子还是显得单薄,但是眼神中却闪着不同以往的光彩。
她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但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便是让罕伯泽为王,现在终于看见希望,她说什么也会尽力拱他上位,不轻言放弃。
至于将要到来的公主……她也只能兵来将挡,见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