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恩领着翠堤及一帮绣娘全心投入于工作中,只为如期交岀永乐公主的嫁衣,她们废寝忘食,日夜赶制,虽然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燃烧着拼搏的热情。
春恩将刺绣的部分交由苏翠堤主导,并由她分配工作。
虽然霍晓涛的耳提面命意味着就连苏翠堤都不可尽信,可她还是对苏翠堤充分授权及信任,因为她相信人性本善,只要她用真心去对待,就能得到真诚的响应。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苏翠堤活了二十几年,活成了男人要她活的形状,可在遇月小筑里,她却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春恩相信,就算苏翠堤某种程度受制于婆母或丈夫,但只要能让她找到自信并得到认同,她一定能有勇气活出自己渴望的样子。
十数人分工、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她们这帮娘子军完成了永乐公主的嫁衣。当大家将嫁衣穿在春恩找木工雕刻而成的人形模特儿上,每人的眼里都盈着感动、激动的泪水。
这袭礼服是春恩依照永乐公主的身形及身分打造,她舍弃许多传统凤袍的元素,加入各种民族及世代的新意点缀。
旗袍领上珍珠扣子,再参考韩服将礼服的腰线提高至胸线下方,金色宽边腰封上以金、银、蓝、白、红各色丝线绣上她自己创作的绣样,不是传统的牡丹富贵或龙凤呈祥,而是以缠绕画呈现出抽象、神秘及优雅的氛围。
裙摆幅度呈A字线条,高雅大方,裙摆处再缀以珍珠、玛瑙,以收画龙点睛之效,头饰及绣鞋带了一点民族风,典雅又不失活泼。
至于那两疋白色宫纱,用来做为曳地裙纱,裙纱自腰间展开,犹如凰羽翼般,这袭礼服足以呈现出公主优雅高贵的气质。
裙纱上,苏翠堤领着绣娘们绣上点点纯白中带着银丝的水滴,颗颗晶莹,随着裙纱流泻而下,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苏翠堤看着这袭自己与春恩及其他女子一起完成的嫁衣,内心激动,泪流不止。
春恩转头看着她,伸出手去揽着她的肩。
她泪目凝视着春恩,感动地道:“谢谢你让我参与了这一切。”
春恩由衷地道:“不,是我要谢谢你,若没有你,我是成不了事的,你真的很棒。”
听着,苏翠堤黯淡的眼底闪动着以往不得见的光芒,耀眼夺目。
“春恩,”苏翠堤直呼她的名字,“我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值得骄傲,值得被称赞的事情,是你让我知道,除了相夫教子、传宗接代,我还有这点用处。”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她热情地邀请苏翠堤成为她的合作伙伴,“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自己的事业中寻着快乐、寻着自己。”
苏翠堤眉心一拧,眼中才燃起的希望跟自信不知为何又忽地消失无踪。
所有人见到这袭颠覆传统,堪称是标新立异的嫁衣时,无一不发岀惊呼声,饶是像霍腾溪那样传统守旧的人,也对这袭嫁衣赞不绝口。
毕竟是公主的嫁衣,因此在霍府里能亲眼见到这袭华服的人,除了霍家人跟主子跟前的贴身仆婢,其他人都无缘得见。
可尽避不是人人都能见到,逶过口耳相传,公主嫁衣已经成了大宅子里的谈资。
明月听照云院的婢女谈起遇月小筑里那嫁衣,虽未曾得见却也惊奇不已,一回到春华院便跟赵媛说起……
“大太太,听说春姨娘已经完成公主嫁衣了,见过的人都说像是稀世珍宝般难得一见,您可想去瞧瞧?”
明月只是个小婢女,不能随意到遇月小筑去凑热闹,但要是赵媛去,她便有机会跟上,一睹公主嫁衣的庐山真面目。
赵媛正专心绣着手上的腰带,这是下次高天晴到盛京来的时候,她要送给他的,此时听到明月的话,她那点心思,赵媛岂会不明白?
“我半点兴趣都没有。”她瞥了明月一眼,“你有兴趣就去看呀。”
明月一听,先是尴尬笑,旋即又贼溜溜地道:“这……奴婢也不是有兴趣,只是……不甘心。”
赵媛斜瞥着她,“不甘心?”
“是呀。”明月故作一脸不平,“说起刺绣,那可是大太太您的绝活,二太太哪是您的对手,要不是因为她跟春姨娘有好交情,如今能大出锋头的就是大太太您了。”
赵媛听着,淡淡地道:“我才不想出什么锋头。”
“话不是这样说的,”明月继续道:“那可是公主的嫁衣,一旦穿上公主的身上,所有参与的人都能出头显摆,不像大太太……您这腰带绣得再好,也是围在丽水城老爷子腰上,又有谁知道?”
这是男人腰带,而且是做给高天晴的,自然不能大声嚷嚷,因此除了周嬷嬷,赵媛对谁都说是要做给娘家父亲的。
与此同时,周嬷嬷正好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听见明月对赵媛说的那些话,立刻面露肃色。
迎上周嬷嬷那直射过来的那两道目光,明月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话。
“明月,去把侧屋打扫打扫。”周嬷嬷命令道。
明月一顿,狐疑地道:“不是昨儿……”
“我看你是太闲,才会在那儿说些不当说的话。”周嬷嬷语气严厉,“既然那么闲,就把侧屋彻底再打扫一遍,那珠帘上的珠子,都一颗一颗给我擦亮了,明白吗?”
明月露出哀怨的表情,“周嬷嬷……”
“有时间跟我讨价还价,不如现在就去做事。”周嬷嬷打断她,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
眼见商议无望,明月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了出去。
明月出去后,周嬷嬷两眼定定地看着正专注绣着腰带的赵媛,然后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周嬷嬷,外头都在谈论着她吧?”赵媛问。
“是的。”周嬷嬷诚实地道:“要是小猫小狈也能说话,必然也是在谈论她。”
赵媛一听,竟然勾唇一笑。
“大太太。”周嬷嬷语重心长地道:“再这么下去,您跟大爷就越是……”
“我不在乎。”她知道周嬷嬷想说什么,但她不想谈这件事。
“大太太,您跟那位不会有结果的。”周嬷嬷提醒着她,“他已过了婚龄,如今受到器重,小有成就,或许已经有不少人跟他提起婚事,恐怕……”
“周嬷嬷。”赵媛抬眼,嘴边是一抹笑,眼底却是一缕愁,“不会的,他是爱我、要我的。”
周嬷嬷是赵媛的女乃娘,也是最清楚赵媛脾气个性的人,她跟高天晴这些年的情爱纠葛,周嬷嬷都看在眼里。
偏偏赵媛是霍家的长媳,是霍晓涛的正室,除非霍晓涛休了她,否则她辈子都休想离开这只牢笼。
“您逃不掉的,何不好好跟大爷相处呢?难道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您不羡慕、不难过吗?”周嬷嬷说着,悲悯她的泪水忍不住落下。
赵媛别过脸不看她,笑叹道:“如今我与她相安无事,每三个月又能见到心上人,有什么不好的?别说了,让我专心把活儿做完吧。”说着,她全神贯注地继续绣着腰带。
瞧着她脸上那坚毅的、决绝的神情,周嬷嬷知道自己多说无用。
“这……”看着那穿在人形模特儿上的嫁衣,春恩张着嘴,许久发不出声音。
因为那犹如凤凰尾翼的裙纱遭到破坏,被剪成不规模的条状,已失去原来的样貌。
她几乎快哭出来了,这是她跟苏翠堤以及其他人没日没夜,忙了一个月的心血,那裙纱更是这袭嫁衣的灵魂所在,可如今……
“怎么会这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霍晓涛眼底迸射出烈焰般的怒意,转头狠狠瞪着负责看守遇月小筑的舒眉,怒声斥问:“你是怎么看守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舒眉缩着脖子,害怕得颤抖起来,“我……我也不晓得……”
“谁来过?”霍晓涛问。
“老爷、崔姨娘、二爷夫妻俩、珠落小小姐,共他都是些随身侍候着的人,没、没有闲杂人等来过呀。”舒眉眼中透岀惊悸惶恐的泪光,“我一直没离开小筑,只有早上……啊,难道是……”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叫了一声。
“难道什么?”霍晓涛冷厉的目光一沉。
“早上、早上我去了趟茅房,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人从小筑走了出来,看那背影似乎是春华院的大太太……”
霍晓涛一听,倒抽了一口气,“赵媛?”他眼底闪过一抹肃杀,一个旋身便走了岀去。
春恩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破损的裙纱,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真是赵媛所为?赵媛真的那么气恨她,不管她如何释出善意都无用?
走近人形模特儿,春恩心如刀割,服装设计也是一门艺术,所有的艺术创作都像是创作者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而现在……有人杀了她的宝宝!
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那破损的裙纱,细细地看着,突然间,她发现了不寻常之处,破坏裙纱的人所下的每一刀都避开了纱上的刺绣,这人下手犹豫且留情,一点都不像是充满了仇恨及愤怒。
不,这不是赵媛所为,破坏裙纱者另有其人。
转过身,春恩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表情,“舒眉,你真看见春华院的大太太了?”
迎上她质疑的目光,舒眉一惊,“是真的,难道春姨娘不相信我?”
春恩目光凝视着她,道:“舒眉,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小茉跟着我到承明院,而你却留在遇月小筑吧?”
闻言,舒眉心头一抽,一脸“心却肚明”的表情。
“舒眉,今天我就把话搁这儿了。”春恩神情严肃地道:“你是我迁居小筑后,由崔姨娘拨给我的人,你到这儿来不只是侍候我,还得成为姨娘的耳目,是吧?”
舒眉一听,立刻就慌了,“春姨娘,我……”
“我知道我从前待你刻薄严厉,你自然无法与我生出主仆之情,你若到姨娘跟前说了什么,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春姨娘……”舒眉突然跪了下来,泣道:“我娘病重时,是崔姨娘以两倍的银子买下我,我娘才得以把病治好,崔姨娘对我有恩,所以我……”
春恩一叹,伸出手去将她拉起,“哭什么?好好说话。”
舒眉点点头,抹去眼泪,缓了缓气,这才继续道:“之前我确实都会把这儿发生的事回报给崔姨娘,可近来就算她问起,我也只是虚应敷衍着,春姨娘您如今待我好,我心里是有感受的,所以……”
春恩眼神一暖,再次问道:“好,那我再问你,你真看见她了?”
舒眉点头:“是真的,可是在大太太来到之前,昨儿晚上……”说着,她咬了咬唇,露出为难的神情。
一瞬间,春恩明白了,其实在仔细看过裙纱破损状况及程度后,她的心便已通透,她只是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重重叹了一口气,春恩苦笑道:“好了,我都知道了。”
说罢,她转身大步朝着春华院而去,她得为赵媛平反,得阻止霍晓涛在盛怒及情急之下说出伤害赵媛的话,甚至是做出伤害赵媛的事。
罢到春华院的门口,春恩已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不是我!”
“舒眉说她早上看见你走出小筑,你……”
“我是去了小筑,但我没走进侧屋!”
春恩快步地冲进春华院,就见霍晓涛恶狠狠地瞪着赵媛,赵媛则抬头挺胸、理直气正地看着他,周嬷嬷跟明月则是一脸惶恐地站在一旁,不敢说、不敢动。
她三步并两步地跑向他们,气喘吁吁地道:“等等!你别激动,听我说……”
她一出声,四双眼睛瞬间扫了过来。
“春恩,那件嫁衣是你呕心沥血之作,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霍晓涛亲眼看着春恩这一个月来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赶制着那件嫁衣,因为疲劳,她每天都红着眼,也因为疲惫,她不知道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多少次。
“不是她。”春恩眼神坚定地重复道:“不是她!”
闻言,霍晓涛一怔,“什么意思?”
“绝对不是她。”春恩斩钉截铁地道。
赵媛、周嬷嬷跟明月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尤其是赵媛,在这府里,谁不知道她跟春恩水火不容,若有人破坏嫁衣,那她就算不是唯一的嫌疑犯也是第一嫌疑犯。
可是春恩却说绝对不是她?
春恩目光澄澈地望向满脸疑惑的赵媛,“我相信不是你,也知道不是你。”
“你为何断定不是她?”霍晓涛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
在他眼里,春恩固然是天真可欺,但大部分的时候,她的心眼都是通透的,她不是傻,只是习惯以良善去对待每个人,即使对方并不领情。
“一开始,我也觉得是大太太,毕竟她一直很讨厌我。”春恩眼神温柔地看着赵媛,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可是一冷静下来,又觉得不会是她。”
这会儿,反倒是赵媛好奇了,问她,“贺春恩,为什么你……”
“你是个敢爱敢恨、直来直往的人,尽避我如今得势又受宠,你也没因此有所顾忌,依然率直地表现出对我的厌恶及痛恨,”她看着赵媛笑道:“或许用会叫的狗不咬人来比喻你很不恰当,但我想……像你这样性情的人,是不屑在别人背后放箭、使绊子的。”
她这番话教赵媛无言,只是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晓涛,不是她。”春恩做起誓状,“绝不是她。”
霍晓涛眉心一沉,“那么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她说:“现下最重要的是尽快修复它。”
“可是已经没有宫纱了,我们也不能向相国夫人呈报此事。”他浓眉紧皱,懊恼地道:“要是嫁衣在霍府里遭到破坏的事情传出,霍家恐会遭罪。”
春恩秀眉微微一拧,难掩忧虑,但须臾,她又抬起脸,露出那太阳般灿烂的笑容,“还有三天,相国府才会差人来取回嫁衣,咱们还有时间呢。”
她的乐观教霍晓涛哭笑不得,“你可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做不成凤凰,那就让公主变身花神吧!”她说着的同时,脑袋里已经有了灵感。